回府后，沈芝先派人去暗中打听傅府进来发生的事，待妥帖安排完一切，估摸着安康大致捯饬好自己，吩咐碧雪把人唤来。
“谢二小姐救命之恩，小人愿做牛做马…”
“好了。”沈芝失笑打断他的话，“你快些说说傅业夫妇怎么一回事。”
安康点点头，陷入了回忆。
“事情还得从二爷出门那日说起。
那日，二爷才出门，三老爷命人将府里下人召集起来，说是训话。可只是将我们聚在院中，哪里也不让去。不多时，三夫人捧着箱子来了。”
“然后呢？”
“然后三老爷让众人散了。第二日，大家的卖身契便都到了他们那处。”
敢情余氏捧着的箱子里装的是府里下人的卖身契？明面上说着训话，私底下趁所有人不在把东西拿走了。沈芝如是猜测，终归不确定。
“卖身契不是由王伯收着，没有你家二爷的命令，他们动不得的么？”
“安康也不知晓。反正王伯是最先被赶出府的，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我非要留下等二爷回来，就…”
沈芝几乎肯定了先前的推测，接过安康的话：“就被勒令上街乞讨？”
安康默不作声点点头，她气愤得一掌拍在桌上：“你说的有人监视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愿离府且忠心于二爷的人都被强迫出来乞讨了。”安康委屈地说着，抹了把眼泪。
荒谬至极！沈芝咬咬牙，火气又上升了，试问当今世上，还能找到这样歹毒之人么？强迫下人出来乞讨，难不成他们夫妇是人贩子？
“傅府的家业如今已经易主了。上次小人偷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桑园被低价卖了出去，京郊的宅子也没了，良田均做情义送出去了。三老爷为投奔柳相国筹了大笔银钱。”
沈芝异常惊讶：“送给柳相国做什么？”
“小人不知。只知道他突然摇身变成了衙门大老爷。”
呵，沈芝冷哼道：“当所有人瞎了么？拿钱买官，亏他做得出来。朝廷岂会容许他这样？”
安康歪着脑袋，双眼盯着桌上一盘点心一动不动，连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吃吧。”沈芝朝碧雪递去一个眼神，安抚道，“慢些吃，我让碧雪再去拿了。日后就在沈府住下来吧。”
安康猴急地塞了几块到嘴里，记起大事：“二爷呢？您都回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沈芝找不到话回答，苦笑两声再无下文。
思来想去，沈芝觉着没有什么比去寻牧戈试探更为直接，她想知道傅青宓的下落，只能亲自跟那人见上一面。
令人遗憾的是，如今她一介平民，想见皇亲贵族谈何容易。差人送去给封鄞的信，悉数石沉大海。
今夜便是旦日团圆宴，耽搁的时间越久，沈芝越是担心那人遭遇了不测。两世为人，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姐姐，妹妹想求你一件事。”沈芝急急踏进沈璃房间，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
“什么？”
“妹妹想请…”
她吞吞吐吐半天，愣是说不出口。而后合上眼叹息一声，摇头：“罢了罢了，此事着实教姐姐为难，妹妹再想他法。”说着，旋身走出去。
“等等。”沈璃唤住她，轻声道，“我们姐妹一场，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但说无妨，姐姐帮得上忙的肯定帮。再者，妹妹前来可是因着傅郎君到现在仍毫无消息之事？按说他的失踪亦有姐姐的过。不论什么事，妹妹说出来我们才能一起商量。”
沈璃一席话，教沈芝心中万分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止住那股难受劲，正要交代江陵发生的事。李长盛从屋外火急火燎闯进来。
“永宁公主府差人过来了。”
封宁差人来府上作甚？沈芝既疑惑又暗自欣喜，疑惑的是不知她派人前来所为何事，而欣喜呢则是正好省了她拜托姐姐上门去求见了。
公主府的小厮进门拜见了人后，递上一封信：“沈大小姐、二小姐，这是公主的亲笔信。奴才任务完成，这就告辞了。”
“姐姐，信上说了什么？”沈芝急急凑上前。
“永宁晚些时候派马车过来接咱们去参加宫里晚宴，还说让妹妹千万别推辞。”
沈芝愉悦地抚掌大笑：“如此正合我意。”说罢，见两人讶异瞧着她，尴尬地微微福身。
“咳咳，姐姐，妹妹先走了，不打扰你和未来姐夫单独相处了。”
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一会不见了身影。沈璃嘀咕道：“芝儿和永宁不是一向不合么？按说此次应当一口回绝的，怎么反而这么开心？”
对于沈芝的异常，李长盛多少能明白，但他不忍教沈璃放心，遂决计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事情瞒下去。
公主府派来的马车如约而至，停在沈府大门前。沈芝跟在沈璃身后，明明心里着急得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行动上却竭力假装端着京中大家闺秀的风范。
上了马车，沈璃笑呵呵夸奖：“妹妹长大了。”
“嗯？”沈芝没听出姐姐话外之意，心里惦记着他事。
马车飞快地行驶，过了元乾门就算进宫了。沈芝这才察觉出自己心中那丝微弱的不安。封宁好端端的怎么请她们参加宫宴？就算凭借着跟姐姐的交情，也不该特意强调要带上她呀。
罢，万般皆是命，到宫中只要自己谨慎小心些，不弄出差错，定然不会有事。
“二位小姐，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由一位提着宫灯的侍女带着去设宴之处。
清乐宫。
皇室专门设宴款待臣子及其家眷的地方。沈芝和沈璃到宫门口之时，里面早已坐了不少人，热闹极了。她们刚抬腿迈进去，忽而所有人目光移过来，厅中静得只听得见脚步声。
参加宴席的众人，瞧见门口处出现一个轻迈着莲步，身姿袅娜娉婷的少女儿。不过十**的模样，气质却分外沉稳娴静。后面跟着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不难猜出是前者的姐姐，其端庄中夹杂怯懦。
她们在侍女带领下到提前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下。
沈璃长舒了口气，悄声道：“妹妹，幸好你在前面带路，不然姐姐今晚可要闹笑话了。”她虽自小受京中极其严苛的规矩教导，但却从来不曾见过圣上，今日一想到此，不由心中焦虑不安。
众人又恢复了先前随意闲聊的状态。沈芝偷偷打量了四周，不是以往她见着的那些大人及其女眷们。
“姐姐，你可认得这些人？”
沈璃仔细看了看，“嗯”了声：“认得是认得。然而平常都不怎么打交道。坐在大柱前的几位，乃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大多是皇亲国戚。”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疑惑了。这不是应该是皇家团圆宴么？请她们二人过来作甚？
一侍女来到沈芝身侧，屈膝福了福身：“沈二小姐，世子有请。”
牧戈？来得好，她还没去找他，倒自己先差人过来了。她就不信，在天子眼皮底下还能动手杀她不成？转念想想，直觉牧戈肯定给她挖了坑，否则在这关头怎么可能亲自来找自己。
沈芝同姐姐简单交代了两句话，起身随着侍女出了宴厅。
过了座小桥，沿着走廊到了凉亭，里边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正是牧戈。
“来了。”
沈芝行了一礼：“民女见过世子，不知世子有何贵干？”
牧戈摆了摆手，侍女知趣退下。四处除了他们两，再无别人。
“本世子有些话欲找沈二小姐单独聊聊，相信你听了不会失望，只会迫切地想知道结局。”
“是么？”沈芝沉下心不为所动，“世子还是长话短说吧，不然一会圣上到了，我们还未进去只怕落得藐视圣威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沈二小姐当真不想知道傅兄的下落么？”
说罢，沈芝猛地抬起头，狠狠盯着他：“你…”她奋力压下心中怒火，脸颊上绽出笑容，“不想。我们早就各走各的路了，如今自然不会再去关注他了。”
牧戈一副看戏的表情，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可叹呐可叹，傅兄拼了命帮助逃脱的人，竟然是个自私自利的。”
沈芝掩在袖中的手，握得极紧，仓皇背过身：“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除了用傅青宓的下落威胁她做事，她想不通这人还能有其他的目的。
“沈二小姐果然不笨，怪不得…”牧戈夸赞道，眸中怜惜之意一闪而过。
“本世子也喜欢聪明的女人。据我所知，太子殿下似乎对你青睐有加。瞧瞧，今夜特意给你制造的机会，圣上和皇后娘娘均在，不如你出面在二位面前，求个婚事。如此，也好替殿下了了一桩心愿。”
“你说什么？不是永宁公主请我们姐妹来的，而是你？”
“非也。”牧戈干脆利落否认，“你们是她请的，我不过从中出了份力而已。”
沈芝现下也懒得去计较了，毕竟她和姐姐人都在宫里了。牧戈希望她求与封鄞的婚事，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始终没能参透意义何在？别说她已经嫁过人，就算未嫁之前，太子这根高枝她也是攀不得的。
“世子，沈芝什么身份自己清楚得很。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实在配不上。”
“身份地位不过一场梦，沈二小姐只需回答愿意与否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生成。”
沈芝看着牧戈一脸灿烂的笑意，着实扎眼得很，不悦瞥了他一眼：“既然是一场梦，世子何苦还要执着于此呢？早些看清放手不就得到解脱了。”
若是应了牧戈的要求，她便能知道傅青宓的下落，似乎看起来没什么陷进。然沈芝仍然不放心，当下摇头严词拒绝。
“我不喜殿下，无论如何此事也行不来。既然世子以此威胁，那就比比看民女到底能不能自己打听到了。”
牧戈突然呵呵笑出声：“那本世子就祝沈二小姐早日接到消息。”他的语气里，笃定了沈芝永远打听不到人的消息。
而后，径直出了凉亭。
沈芝小跑跟上去，伸手拦在他面前：“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你先告知我一半。比如他现在是否在江陵，或是是否跟着你。”
“沈二小姐当本世子是傻瓜么？”牧戈嗤笑一声，“他不在江陵。想知道具体下落么？按我的要求去做，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宫门，沈芝才落座，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歇口气儿。瞧见门口处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他威严十足，身边跟着两位长得极为美艳的女子，右边的身着正宫之主的宫服，而左边的则是传闻中的丽妃。
沈芝见过她的画像，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封鄞和永宁恭顺地走在后头。
“臣等臣妇、臣女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岁。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芝姐妹两人混在一众人里，附身磕头。
“诸位平身罢，自家人的团圆宴，不必拘谨。”
圣上比沈芝想象中和气得多，她不由想起，当年亲娘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到这个深宫的？经历过些什么，对这位一国之君怀着什么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