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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交易

    开席后,因有了帝后二人存在,众人比之前收敛了些。沈芝闷头吃东西,只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抬眼看了看,果不其然对上了牧戈的眼。

    他使了个眼神,沈芝略微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好时机,再等等。

    见她没什么动作,牧戈忽然莫名笑起来,凑到身侧端坐着的封鄞旁边,说了什么沈芝不知道。她只知道,封鄞听完话,目光热切地扫过来,顿时连含在嘴里的清酒苦涩得刺舌头。

    而后,封鄞起身作揖:“父皇、母后,儿臣有事启奏。”

    “鄞儿,何事啊?”皇后放下手里酒杯,“是关于求娶谁家姑娘之事么?”

    听闻是关于封鄞终身大事,圣上亦来了兴致。

    “上次鄞儿说过,心悦一个姑娘。此女聪慧可人,且德才兼备,不知她是谁呀?”

    封鄞微微撇头瞧了瞧沈芝,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过来牧戈的用意。真是教他费尽心机,布下这局。想借她来拖太子下水?此番她要是和太子有婚约关系,之后当圣上知晓她乃江氏所生,而不是沈家二小姐,不用想都知道后果多严重。

    往轻了去封鄞太子之位被削,重则欺君之罪发配北夷蛮荒之地,终生不得入京。好算计,料定圣上记恨当年那桩背叛,步步为营瓦解其身边势力。

    由此看来,为了知道傅青宓的下落而连累封鄞,她沈芝怎么忍得下心。原本就欠了他人情,现下如何能利用他?

    封鄞垂眸挣扎了片刻:“启禀父皇,儿臣说过。她便是…”

    不行,她要阻止这件事。于是乎,沈芝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封鄞身上,不露痕迹掀翻了桌边的果盘。哐啷…巨大的响动,引来主位上人的关注。

    她佯装担惊受怕的样子,惶恐跪下身子,头伏得极低:“民女该死,毛手毛脚搅了兴,求圣上责罚。”原本想着圣上在今夜对这样的小过错,不会在意,不消多时便会让她退下的。

    然而,事实出乎沈芝预料。头顶传来一声:“所跪何人?”

    沈芝还未开口,封宁已然抢在前头:“回父皇,这便是沈府二小姐。儿臣同你求的人情呀,想让沈家姐妹一起参加晚宴。您忘了吗?”

    “抬起头来。”圣上命令般的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芝浑身一怔,总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朕命你抬起头。”高位上的人重复了一遍,此次话语里夹杂了些许怒意。

    “圣上息怒。民女妹妹向来胆小怕事,估摸着吓坏了。”沈璃胆战心惊解释完,伸手扯了扯沈芝的袖子,悄声道,“妹妹圣上唤你呢!”

    正当此时,牧戈忽然站出来:“沈二小姐胆小怕事?说出来怕是要惹京中人笑话。”说着,看向封宁,“你说对吧,永宁?”

    闻言,封宁连连点头,附和道:“父皇确实如此。沈芝她胆子大着呢,定然不会被轻易吓到。”

    此刻的场面变得异常诡异,沈芝把头埋得极低,丝毫不敢动。见她这样,皇后冷冷瞥了眼封宁,呵斥道:“宁儿,不得无礼,还不快些坐回去。”

    接着开口笑着打圆场:“皇上,既然人家不愿抬头,您又何必强求呢?许是您的天颜,把小女儿家吓坏了,一时回不过神。”

    “是么?朕瞧着她觉得甚是熟悉,仿佛在何时见过一般,遂想看看长得是什么样子。”

    然后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不愿意便罢了。朕有些乏了,欲回去歇下了,诸位且尽情享用美酒佳肴。”

    沈芝的心这才从嗓子眼稳稳落回去,差一点她就惹事了。待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出了宴厅大门,她直起身子,若非沈璃扶了她一把,几乎摔倒在地。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牧戈身上,没发觉大门处,皇后特意回头瞧了眼,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沈…”封鄞欲同沈芝说些话,然对方半点意愿都没有,只好讪讪坐了回去。

    今日倘若不是运气好,得皇后娘娘打圆场,应付了圣上,沈芝想,现在早就掉到了牧戈的圈套中。

    出了这桩意外,加上她来的目的没能打成,且封宁又将姐姐带走。这场晚宴沈芝是再也不想多做停留,便独自出了设宴厅。

    身后有人跟了出来,她自然知道,出了牧戈还能是谁?自己搞砸了他的计划,他岂能轻易放火她。

    “世子当真计谋高超啊!”沈芝边说边抚掌,一副为其能力折服的模样。

    牧戈看出她的虚假伪装,并不当成一回事,反而笑笑:“虽说沈二小姐没有完成咱们约定的事,但本世子向来说话算话,傅兄的下落还是要告知你的。”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本世子一番好心,沈二小姐不领情便罢了,何至于如此冤枉?实不相瞒,自你离开江陵后,傅青宓回到江府诈降于本世子,岂料才第三日他便准备逃离了。”

    “然后呢?”沈芝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双眸微张期待下文。

    “可惜被发现了。”牧戈遗憾地说道,“本世子平生最厌恶之人便是叛徒,对待这样的人绝不手软。所以沈二小姐,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定然已经猜到他的下场了吧?”

    “你杀了他?”沈芝难以置信,到底红了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道。

    牧戈呵呵轻笑几声,转身离去。

    沈芝握紧了拳头,气得脸颊鼓着,用尽最大的力量克制自己不冲上前。

    那是莽撞的行为,只会给她给沈府招来灾祸。她不停宽慰自己,切勿着了牧戈的道,她不相信傅青宓会那么轻易死。心里却是没底,阵阵抽疼,恐惧侵袭着她,似前世的自责内疚感卷土重来,眼睛里止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遂加快脚下步子,眼前朦胧得看不清脚下的路,走着走着索性快步跑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尚在皇宫。

    突然间,脚下一个趔趄,沈芝被石头绊倒,猛地扑到地上。掌心火辣辣的又疼又麻,宫灯照耀下隐约可见上面殷红色的痕迹,她无声而幽幽地呜咽着,肩膀微微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话语形容此时的心情。

    “你无碍吧?”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沈芝不想教人看出她落魄的一面,不顾掌心疼痛慌慌张张抬手擦擦眼泪,干咳两下,利落爬起来拍拍衣衫。

    “无碍。”脸上勉强挤出个她自认为端庄的笑容。

    这是一个长得高大的男子,相貌平常无奇,一身粗布麻衣明明看上去像个市井处的人,偏偏正站在宫里她的面前。怎么看怎么不合乎情理。

    许是看出沈芝的疑惑,他不急不慢解释:“我是今日随殿下入宫应急的。不知女郎君是…”说着,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沈芝。

    “我?”

    沈芝接下手帕,再没有回答,反而仰头望着夜空,没头没尾说了句:“宫里的星星瞧着比外头的更寂寥。”

    “女郎君何意?”

    “如此看来先生应当是殿下的谋士了,小女子有一事相求,烦请先生帮忙转告殿下:承蒙抬爱,荣幸之至,然沈芝惜命,实在无福消受。”

    言罢,沈芝匆匆离去,独留那个粗布麻衣儿郎,愣在原地。没人看出来,他的唇角勾起了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很快便消失在宫灯的微弱光亮中。

    “殿下。”两人站在宫殿廊道下。

    封鄞扫了眼面前的人,这是他三日前请回府的谋士陵舍。

    “先生怎么来宫里了?”他带来的分明是李质,到宫里接自己时却变成了这人。

    陵舍躬身作了揖:“回殿下,李兄身体不舒服正巧小人没什么事,便前来交接替他一解燃眉之急。”

    “有劳先生。”

    两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忽而封鄞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恼?”

    许是无边夜色,催促人心中愁绪。封鄞缓缓开口:“本宫心悦一个人,然她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该如何是好。曾经有人指点过,而现下那人也不见了。”

    “殿下心悦之人可是沈府二小姐?”

    闻言,封鄞看过的眼神里带着疑惑:“先生神通广大,竟然连此事也猜中了。”

    “并非如此。而是适才小人见到了沈二小姐,她托我向殿下传话。”陵舍将沈芝的话一字不落说与封鄞听,继而道,“敢问殿下,扪心自问,江山与美人究竟想要谁!”

    封鄞沉默良久:“倘若她能回头看我一眼,这江山我…”

    “住口!”陵舍忽然严肃呵道,“殿下难不成为了儿女私情要置百姓不顾?今日宫宴上,若不是沈二小姐,只怕殿下太子之位危矣。如今情势不同了,望殿下仔细考虑清楚。”

    …

    沈芝刚回到沈府坐下歇了口气,一杯口还没喝上,李长盛便来了,她头也不抬说道:

    “姐姐她还在宫中,约莫晚些时候回来。”

    “我来找你。”

    “找我?”沈芝带着疑惑的目光望过去,他表情异常凝重,如阴沉的乌云密布。她眼皮突突跳了起来,心头顿生一抹不祥之感。

    “查到傅青宓的下落了。”

    沈芝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又极力抑制住:“怎么说?”

    “线人穿消息回来,说…在江边找到了他的随身之物。”

    “谁说的?什么随身之物?他怎么会到江边?”沈芝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些,眼睁睁瞅着李长盛拿出的几件物什。精致的短刀,她记得是他随身携带的;囊袋,上面歪歪扭扭的绣工,不是出自她的手又是谁的呢;还有那块月牙状的环佩,曾经他告诉过她是老太君在两人成婚前一晚赠与的。

    一件件,悉数是他的东西,她认得出来。沈芝先前遗留的最后一点侥幸终于土崩瓦解。牧戈没有骗她,他竟然真的遭遇了不测。如果…

    她想,如果她当时不走,说不定留下来能略帮些忙,也就不会…

    “你…”李长盛搜肠刮肚,“还没见到尸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终于找到个像样点的安慰。

    沈芝失望地摇摇头:“将你们背着我商量的计划说出来。”她现在只想捋清所有事情,再好好静一静,这仇这账要如何与他们算?身世什么的,她再也不想知道了。

    “客栈外的马车,是自离开江府后每日都停在那儿的,船亦是事先安排的。他预料过,七日内会送你出府,否则时间越长越难以保证你的安全。”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过和我们一起走?”

    李长盛“嗯”道:“牧戈世子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让你们二人出府夜游。他敢让你们出府,就有把握你们再回去。那晚的酒中加了西蜀秘制蛊药青云子,他选择留下来一为拖住人二为伺机寻解药。”

    “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沈芝喃喃自语,“以为这样捡了一条命我就会感激你吗?不会的,我绝对不会。”

    碧雪咬唇别过头,难过得不忍再看她家小姐,这两人总是这样积累错过袒露心声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