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乾门外，长街上临近城楼的酒肆，今日开门较往常更早。
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到。沈芝的马车经过此处时，她特意掀起帘子瞧了眼，很快便松开手放下来。心里出门时的惴惴不安，在这一刻彻底转变，袭上了丝丝甜蜜。
原因无他，方才掀起帘子看酒肆二楼，好巧不巧对上了双熟悉的眼。不是别人的，是傅青宓的，带着他独有的沉定眼神，直勾勾看向她，仿佛要住到她心里。
起初沈芝还觉得诧异，最近他出来次数如此频繁，看来似乎越发能控制陵舍先生的身体了。
很快那抹诧异被欣喜所代替，都说了这趟宫中行安全得很，非不信，还亲自来看着她进宫门。明摆着关心自己还不肯承认，沈芝心道：这浑子，真是假正经。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萦绕上浅浅微笑。
“马车内何人？”守门的将军拦下马车，粗鲁地拖拽车夫下车。
沈芝坐在马车内，好像没听见帘外的动静似的，平静得很。转念，她忽然察觉外头人的声音不像钟云的，可按他们的计划，此处负责查车之人应是钟云才对。
她有些慌张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难道皇后娘娘临时变卦？
一刹那，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无一不令她暗自捏了把汗。
“劳烦出示令牌。”
沈芝瞧见支银枪枪尖挑进幕帘，当下绷紧身子，直盯着它的下一步动作。
“哟，王将军查人呢？”
来了！沈芝松了口气，这个钟云，倘使她在宫门口暴露了，那一切责任皆是他的。
钟云退开两步，王将军这才看到陪着同来的还有牧戈世子。
“末将见过世子。”
牧戈？沈芝虽没看见人，却清楚地知道了对方就在外头，与他一车之隔。
“原来是王将军啊，久仰大名。”
“末将不敢。”说罢，王将军看到前来换班的钟云到了，遂交代道，“既然钟金吾过来了，那本将军就先回去了。”
“属下恭送将军。”
“世子，末将告退。”
牧戈摆手示意其自顾离去，接着目光定在面前马车上，眼波微转。缓缓踱步至马车旁，正抬手准备掀起车帘。
钟云脸色大变，先前被牧戈耽搁了过来换班的时间，现下对方又想检查马车，想来早就怀疑他了。他们猜到牧戈会在今日前来候他，只不过没想到竟然来的这样快。
计划里，怎么也得进了元乾门吧？
不行，无论如何也得让沈二小姐进了这道门。
钟云定下心神，上前阻止：“世子，适才属下遇上丽妃娘娘，她那边似是出了些事故呢？”
牧戈缩回手，面露疑惑：“出了何事？”他安插的人怎么没传来消息，其中不会…
今日之事，对他们西蜀意义重大，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属下也不太清楚，忙着赶到元乾门换下王将军，遂未曾多做停留。世子若是担心，不妨过去瞧瞧？”
闻言，牧戈蹙起眉头，陷入了两难境地。马车中之人会是谁呢？想来想去，他觉着定是封鄞，除了他，还会是谁想挑在这个日子进宫。
“阿鄞怎的到宫门口也不出来相见？”
牧戈说罢，发觉马车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世子。”钟云命人将马车拉到一侧，“此乃属下的职责所在，不劳世子费心。”他及时打断了牧戈的动作。
牧戈仅仅思考了片刻，便改变了主意。他敢肯定，无论如何，别说是封鄞进宫，就算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回来想见圣上一面，只怕都会被拒绝。
由此点来看，他完全无须担忧马车里即将进宫之人是谁。
罢了，丽娘那边要紧，可别是药出了问题。
牧戈笑笑：“那就辛苦钟将军好好守着宫门了。宫内的安全都在将军手上，务必要仔仔细细检查好哦。”
而后，他带着小厮，顺着笔直的宫道离去。
钟云紧紧高悬着的心，总算得以安稳放回腹中。
他掀起车帘看了眼，里边坐着的人倒是比他想象的沉得住气，这时候还能对着他笑。
沈芝用口型轻轻比划了句：“辛苦你了。”
“客气客气。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其他守城门军士，没有他的命令均目不斜视守在原位上。听到他说话，好奇却没胆量歪头看。
各个心里犯嘀咕：马车里到底是位什么大人物？怎的换了三个人，每一个都没能让车中人下来。
“放行！”
钟云一声令下，众守门军士疑惑看了他一眼，不敢怠慢，眼睁睁瞧见那辆马车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
过了宫道，规矩是马车不能继续前行了。
沈芝打发了车夫回去，自己凭着印象中的记忆，寻找去丰庆殿的路。
丰庆殿——圣上的休憩之所。
自圣上龙体欠安的这段日子以来，几乎就在这个殿中窝着，再未出去过。众皇子皇女及宫中后妃相见，皆是不成的，出了丽妃能终日伴在其旁，剩下的人已经有十数日未得见圣颜了。
“喂，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在宫墙下乱转？”
被人指着的时候，沈芝正在宫墙下来回踱步，犹豫究竟选择哪条道才是能正确到达丰庆殿。
然，尚未思考出个结论，她就被逮了个正着。
“唔，我…我…”
教训她的婆子一听她一口一个“我”字，当下气得差点半口气没上来。横着脸戳上她的脑袋，怒喝：“婢子！教了多少遍，做婢女的一定要知晓如何自称，都忘了吗？你是哪个宫的？”
沈芝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穿着的是宫中婢女的服饰。这还是封鄞特意替她寻来的，说是穿着进宫后行事方便些。
怪她忙着回忆路线，忽略了周遭的人。沈芝懊恼不已。
“嬷嬷，婢子…婢子知错，恳请嬷嬷轻罚，莫要告诉我家主子。”她一边说一边使劲挤了挤眼泪，抬手下狠心重重揉了揉，勉强睁着那双红红的眼睛，作可怜兮兮的样子。
幸亏她的运气好，那嬷嬷也是个好说话的，瞧着她这样，终究软下心肠：“你是新来的吧？”
沈芝忙不迭点头应道：“回嬷嬷的话，正是。婢子才入宫不久。婢子蠢笨，熟料入宫这么些时间了，还是没能认清各宫的路。”
她的话说到了那嬷嬷心坎上，对方同情的眼光打量着她：“我想也是。当年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罢了，你随着我来吧。哪个宫的，可知晓？”
“知道的。婢子是丽妃娘娘宫里的。”
“哦！丽妃娘娘现下只怕在丰庆殿里伺候圣上呢。”
沈芝听到她要去之地，心中很是激动：“是呀，娘娘命婢子过去取些东西，说是替圣上熬制羹汤所需的物什单子。”
“是么？那你还不快去。与圣上有关之事可懈怠不得。”说着，那嬷嬷对身后丫鬟招手。
“小玉，带她去丰庆殿，利索些可别误了时辰。”
“喏，婢子这就去。”
沈芝跟在那位名唤小玉的丫鬟身后，美滋滋地想着，马上自己就要见到圣上，完成他们交代的任务了。
如此看来，这趟宫中行倒也没什么惊险的！
走了些路程，沈芝明显觉着不大对劲儿，这路瞧着像是去丽妃宫里等我路。
“这位姐姐，不知丰庆殿何时才能到？”
小玉旋身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回道：“就快了，约莫还有一刻钟的路。此处距离丰庆殿有些远呢。”
胡说！沈芝顿下脚步，眼睛直愣愣瞧着小玉，右手垂在身侧悄悄移到身后。
少顷，她的右手出现了把匕首。
小玉看着沈芝，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冷，有些无情，遂敷衍着解释：“真的快到了，马上就到。”她说的急，不知在劝服自己还是说服沈芝。
“小玉姐姐，你好好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沈芝三两步闪身上前。
等小玉反应过来，只觉脖颈间有个冰凉的东西抵着，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你…你…”
“说，你要带我去哪里？”沈芝的语气急切而又冷漠，不带一丝人情。
“受谁的命令？”
小玉噤口不言，沈芝拿她没办法，又怕她回去报信，遂抬手毫不客气将人打晕了。
“可恶！”她看了眼四周，没什么异样，却觉着安静得过于反常了。
午时马上就要到了，据皇后娘娘的提醒，这个时候圣上是清醒着的，倘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人，今日等同于白来。
也即是他们几人往日的辛苦安排打了水漂。
沈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当下加快步伐。
“沈二小姐这是急着去哪里？”
这话！沈芝僵着身子不敢转身，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听着是那个人的，如果真的是他，于她而言无疑是场致命的意外。
“怎么？不敢看我？还不转身过来？”
这样的语气，也只能是他了。
“呵呵。”沈芝干笑两声，搓了搓手，“好巧啊，竟然能在宫里见到世子。”
牧戈面色不改，周身散发着浓浓不悦：“是很巧，巧极了。谁会知晓沈府二小姐竟是位喜欢玩扮装游戏的人呢？不是扮作小厮就是扮作丫鬟，连宫女都假扮！”
他顿了顿，声音徒然扬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怕死，不要命了？假扮宫女，无论以何种罪名，沈二小姐想必对下场清楚得很吧？”
“误…误会。”沈芝摆摆手，“哐当”一声袖中匕首掉出来现了原型。
“呵~私带兵器，罪加一等。”牧戈凑到沈芝面前，微微屈身补充道。
只见沈芝小脸煞白，惊恐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