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满愿石 > 第一章 开始吹动的风

第一章 开始吹动的风

    第一章  开始吹动的风

    “你说今晚偷袭宰相府?”

    正狂扫猛咽妹妹做的爱心大餐的诺因停下嘴,莉莉安娜趁机用手帕擦拭他满脸的面包屑,小狼龙雷奇则抓起主人盘里的香肠和煎蛋往嘴里塞,吃得整张小脸油腻腻的,活像镜子般光可鉴人,两人一模一样的吃相令旁观者们都捏了把冷汗,暗叹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宠物的情『操』教育果然和主人的德行有莫大的关系。

    诺因没等回答,捞起冰咖啡喝了一口,冷冷睨视发言人,也就是他的姑姑:“你终于肯跟老头子对着干了,老妖婆?”拉克西丝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把一瓶标着“特效灭鼠『药』”的小瓶放在他的杯子上面,柔声道:“你叫谁‘老妖婆’啊,好侄儿?”

    “咳咳,元帅大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男不与恶婆斗——诺因反复告诫自己,而且魔封剑被眼前的人趁他熟睡时顺手牵羊压作人质,他只得忍这口气。

    “还不是因为今晚的时机实在太好了!”拉克西丝收回瓶子,摆手道,“谢尔达以为你死翘定了,今晚肯定睡得又香又甜,人事不知;宪兵队也为了保护三个城主分身不得,只要手脚俐落点,别让圣骑士团那批老竹杆的狗腿知觉,要得手还不容易?”

    “得手是容易,问题是得手之后。”雷瑟克皱眉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宰相是暗杀殿下的主谋,但光有人证,不足以让他服罪,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吉西安拍拍头:“你真是死脑筋!只要逮到谢尔达,『逼』他认罪的法子有得是!”

    “不错。”诺因阴恻恻地咧出一抹笑。余人都背生寒意。

    “万一谢尔达宁死不屈怎么办?”沙里西恩提出最坏的预想。诺因想也不想地道:“就叫吉西安用催眠术对付他。”

    宫廷术士长连连摇头:“不干!绝不干!要我催眠一个糟老头,光想就反胃!”诺因竖起柳眉,还没开骂,军务长先一步道:“因为你的催眠术只用在良家『妇』女身上?”

    “当然……不是。像我这么冰清玉洁善良无害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而且凭我自身的条件,根本用不着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骗女人是不需要,骗财的时候就需要了。”

    “胡说八道!不要诽谤我的名誉!”

    “你连名誉两字恐怕都不晓得怎么写,还名誉!”

    诺因没理会这对损友三不五时的斗嘴,转向拉克西丝:“他不肯,你把魔封还我,我叫他做。”拉克西丝朝参谋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下。

    “不过,万一魔封也不肯怎么办?”

    “什么?”诺因一怔,余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拉克西丝浅浅啜饮了一口玫瑰红茶,道:“吉西安不肯你就顺他的意,要是魔封也不愿为你办事,你可会答应它?”

    诺因蹙眉:“你到底在说什么?”莉莉安娜有所领会:“姑姑,你是不是怪哥哥太不尊重魔封的意志了?”

    “有点这个意思。”

    “可笑!我从没不尊重魔封,我把他当成我的半身看待!如果你是怪我尽拿他砍人害人,就更可笑了!一把剑的宿命就是杀戮和『舔』血,要不还供起来当神像?像总神殿那帮老头做的一样?你倒去问问魔封,是情愿跟着我走南闯北,还是回去做王家的守护神,被五花大绑吊在祭坛上!”

    诺因的笑容和语气充满『露』骨的讽刺和冷残,蓦地,他眯起眼,“莫非,他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什么也没说才奇怪。”拉克西丝又喝了口茶,“你昏『迷』期间,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人把你弄成那副死样子,他就是不肯说。”

    “是睡着了吧。”诺因非常清楚半身嗜睡的懒脾气。拉克西丝坚定摇首:“绝对没睡着!我听见他的哭声,除非他喜欢边睡边哭。”

    “哭!?”诺因错愕至极。余人则一脸怪异的表情:尽管早知道主君的剑拥有自我意识,但一把剑会哭……怎么也令人难以想像。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不尊重它,伤了他的心。”拉克西丝从克鲁索手里接过剑,递给他,“喏,你自己问问它。”诺因连忙接过,一手按住剑柄。

    《诺因,你醒了!》

    几乎在同一刻,充满惊喜之情的优雅嗓音就流入他脑海。诺因松了口长气,瞪了眼对座的姑姑:根本就没哭嘛,竟敢造谣!

    (嗯,听老妖婆说你哭了?)保险起见,确认一下。

    《呃…嗯。》史列兰老实承认。诺因又紧张起来:(为什么?)

    《因——因为我担心你。天星锁魂阵是被强行撞开的,你的精神可能会有损伤,而且你真的昏『迷』不醒,所以……》史列兰只说出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他伤心和黑发少女的离别。但他不想说,他想把和杨阳的冒险作为宝贵的独属回忆珍藏起来,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诺因。

    黑发青年十分窝心:(谢谢,天星锁魂阵是什么?)

    《就是那个穿黑袍的强盗……》

    过了半刻钟,诺因移开手,余人见状,齐声问道:“怎样!你们聊了什么?他真的哭了吗?”诺因斜睨他们:“什么十三的问题。”

    “我们好奇嘛!”又是异口同声。

    “去去!莉莉安娜和老妖婆也罢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这么多管闲事。”诺因瞪视三名部下,不悦地喝了口咖啡。雷瑟克受教地低下头;沙里西恩是不敢触怒上司才不吭声;只有吉西安依旧嬉皮笑脸:“好吧,不问这个,我问别的——殿下,魔封到底是男是女?”众人都是一愣,雷瑟克道:“一把剑怎么可能分男女。”

    “他是男的。”这回诺因很干脆地甩出答案。

    “可惜,这就没得玩了!”吉西安瞟瞟仍在大吃大喝的雷奇,叹了口气。明白他念头的诺因和雷瑟克各扁了他一拳。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后来的情形搞清楚了没?魔封应该对你说了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诺因挑衅地道。莉莉安娜扳起脸:“哥哥!”

    “……他说,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一个刺客对我施了灵魂禁制的法术,于是他把我搬到悬崖下,用魔力冲撞开,接着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就来了。之后的昏『迷』是因为法术强行解开的副作用。”

    余人面面相觑:拜托~~~~这么烂的谎话,他居然相信!?

    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道:“呃,哥哥,你真的认为,魔封对你说的是真话?啊,我不是说他骗人,只是这段话好像有很多漏洞耶,你不觉得?”

    “魔封不会骗人,更不会骗我。”诺因淡淡地道,余人也无话可说。

    呜呜~~~诺因,原谅我!!忍着良心的责备,史列兰向半身忏悔告罪。

    “那,魔封答应用催眠术了吗?”沙里西恩问。

    “当然,他又不是某人。”诺因斜睨了术士长一眼。吉西安毫不在意,泰然道:“就算不用催眠术,也有个法子叫谢尔达完蛋。”

    诺因愣了愣,击了下掌,矛塞顿开。

    “尼基谢尔达!”

    深夜,宰相府。

    高高悬挂的银心月洒下清冷却皎洁的光芒,给富丽堂皇的建筑镀上一层金属的质感,群星无影,不时飘过几朵乌云遮住唯一的自然光源。

    月黑风高,真是个偷袭的好天气。

    军务长将目光从被云遮蔽的月亮上移开,转回面前浸浴在深沉夜『色』里的府邸。一名身穿近卫军服饰的士兵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都准备好了,阁下。”

    “嗯。”雷瑟克点点头,“我再申明一次,动作尽可能迅速,别让敌人知觉。”士兵们肃然应是。

    不一会儿,一枚信号弹直冲天际,府里的灯火应声而灭,被随行的术士用暗黑结界牢牢罩住。几声惊愕的叫身穿透夜幕传来,但没有更大的『骚』动出现。不出拉克西丝所料,今晚宰相府的警备果然特别松懈。总共三千名近卫兵遵照上司的嘱咐,四面八方如铁桶似地堵住所有的出路,雷瑟克本人则率领一小队人马,从正门闯进,穿过比御花园还大的前院,冲破大门,踏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直奔二楼尽头两扇雕龙绘凤的红木巨门,然后——不客气地一脚踹开。

    “什么人!?”

    受惊的宰相从羽绒大床上一跃而起,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清入侵者一身军装,并非强盗,胆囊登时鼓起,尖着嗓子破口大骂:“大胆狂徒!这里是宰相府,而我是堂堂王国宰相,你竟敢擅闯冒犯于我!”

    “你被捕了,谢尔达‘前’宰相。”

    雷瑟克踏前一步,湛蓝的眸子流动着令人生畏的寒光。对他而言,面前的人是企图危害他最重视最敬爱的主君的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礼数,“绑起来!”

    两名魁梧的士兵立刻上前将以往连靠近也不被允许的尊贵老人捆得严严实实。谢尔达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对了!罪状、绑我的罪状!”

    “暗杀诺因王储未遂的主谋。”

    “!!”谢尔达瞪大眼:未遂!这么说,诺因没死?那下午巴洛亚的几个部下为何说——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我中计了?

    “不!你们没有证据!”谢尔达回过神,大声道,“就算诺因那小子亲来,无凭无据,也没权扣压我,更别提你这小小军官,我可是贵族!”

    “人证有了,现在只差物证。”雷瑟克丝毫不将他的弹劾放在心上,冷冷下令,“押他回元帅府,路上不许有片刻耽搁——其他人,给我搜!”

    与此同时,宫廷术士长只身一人,大刺刺走进卡萨兰上界最大的『妓』院。

    “哎呀,这不是吉西安大人嘛,好久不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一摇一摆走近他,满脸堆笑,“我那些姑娘啊,可想死你了!今晚你想找谁?美娜?洁妮?还是恋?”

    “都不是,今天我来找个男人。”

    吉西安笑嘻嘻地道,随手抛了枚金币给她。趁老鸨的注意力被引开的空档,长驱直入,转眼消失在热闹的大厅里。

    一间华丽的厢房内,一对欢好的男女不断发出苟且之声,尽显一室春『色』,突然,一个低醇悦耳的男『性』嗓音如晨雾洒落,浇熄了欲火:“真是好兴致啊,尼基少爷。我还以为经过要塞那些节目,应该多少让你收敛点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复男『性』雄风了,佩服,佩服。”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彻昏暗的室内。

    “谁!?”宰相之子跳起来,慌忙点起灯,光线照亮坐在窗台上的青年俊雅含笑的面容。用被单遮住上半声的『妓』女叫道:“啊!你是——”

    “吉西安凯曼!”尼基先一步喊出来人的姓名,“你怎么在这里?”

    “讨厌,我对同『性』的『裸』体没兴趣啊。”吉西安遮住眼。尼基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面红耳齿地套上扔在地上的长裤。吉西安满意颌首:“这才像话,免得我抬一只又丑又『裸』的瘦皮猴回去时被元帅怪我伤害她的眼睛——风石压!”

    咚!没等尼基反应过来,一块大气凝成的无形石块就重重砸上他的后脑勺。他两眼一翻,朝前仆倒。术士长扛起宰相之子,向看得呆然的『妓』女抛了个飞吻:“打扰,告辞。”

    语毕,扬长而去。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罗兰老弟?”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疑『惑』地朝窗外探头探脑,但糟糕的能见度妨碍了他的观察。

    “没有。”东城城主盯着面前的棋盘,徐徐喝了口茶,“我只知道,你快输了。”

    “可恶!还早哩!”

    米利亚坦立即抛去诡异声响,专心回到黑白子的世界,于是没有看见,对座的青年一瞬间将视线投向窗外,冰蓝『色』的双眼闪过了然的光弧。

    连棋子的地位也保不住,当然只有成为弃子一途,是不是,谢尔达?

    一名身穿侍女服饰的少女蹑手蹑脚地从墙角的阴影钻出来,急步穿过长廊,来到中庭,停在一堵墙前,『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

    “你去哪里,萱卡?”

    这时,一个清朗柔和的嗓音顺着晚风传来,吓得她险些心胆俱裂。转过身,她面向身后披散着一头银蓝『色』长发的美丽女『性』,颤声道:“莉…莉莉安娜殿下。”

    莉莉安娜深深凝视侍女,用平静的语气道:“夜深了,你不在房里就寝,跑出来干什么?来,随我回房。”

    “殿下……”萱卡犹豫片刻,放弃将眼前的人打晕的念头,默默跟着她回到客房。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莉莉安娜回过身。

    “知道我为何叫你回来吗,萱卡?”

    “知道,服侍殿下就寝。”萱卡牵牵嘴角,“——玩笑话,别当真。”

    “萱卡。”莉莉安娜双目一黯,叹了口长气,“我一直在等,等你回心转意,就算看见你刚才的行为,我还是不忍心你死在姑姑的部下手里,才把你叫回来。”

    萱卡震惊地瞪视她,压根没听见后半段话。

    “你说一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

    “是的。”莉莉安娜坦承,“在你被派来服侍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宰相的卧底,甚至你成为我的贴身侍女,也是姑姑的安排。”

    “……原来如此。”萱卡自嘲一笑,“我自以为瞒得很好,不料一切早被你识破,一开始,我们就相互欺骗,装作是对亲密无间的好主仆、好姐妹。”她闭上眼,昂起下巴,厉声道:“你动手吧!”

    等了许久,没感到预想中的痛楚,也没听见严辞恐喝,萱卡不禁睁开眼,对上一双溢满悲哀的紫眸:“你…你为何还不动手?”不知为何,看到这样一双眼,她竟然底气不足,手脚也颤抖起来

    莉莉安娜垂下眼皮,静静地道:“萱卡,宰相已然失势,今后无人再束缚你。我吩咐了雷瑟克,把你母亲带离宰相府,送去一个僻静之地安顿,你快去和她汇合,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了。”

    萱卡愈听愈怒,最后爆发出一声怒吼:“住口!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以为我在怜悯你?”莉莉安娜一震。

    “没错!你懂什么!少用一副恩人的态度,在那里说些假惺惺的话!”萱卡大声道,“宰相大人对我们母女有大恩,我绝不会弃他而去!”

    “你为何执『迷』不悟?谢尔达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哼!说得好听,你不也一直利用我向宰相大人传假消息!”

    莉莉安娜默然。其实有此打算的是拉克西丝,但她也确实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此刻,面对萱卡的指责,她无言以对。

    “萱卡,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不希望你死。”莉莉安娜抬眼,真诚地道。闻言,萱卡苦笑两声:“果然是天真的大小姐一个,即使你放过我,你的兄长呢?姑姑呢?”

    “我会劝服他们。”

    “够了!”

    “萱卡,我是说真的……”莉莉安娜急切地道。萱卡冷声打断:“我没不相信,像我这种小卒子,他们也没兴趣赶尽杀绝,但前提是我必须脱离宰相大人。”

    莉莉安娜清秀的脸庞浮起绝望:“你还是不肯?”

    “……”萱卡顿了顿,用苦涩的声音道,“你是不会懂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苦。就算脱离宰相大人,我和母亲也过不了安稳日子。既没钱、又没势,我们能怎么过活?我还不是要重『操』旧业!充其量不过是换个雇主罢了,或者进窑子,当个卖笑的『妓』女,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根本不用这么做!我……”

    “莉莉安娜殿下,请不要连我仅剩的自尊也剥夺,我的饭碗已经被你砸了!”萱卡的语调重又拔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卑鄙又卑微的卧底!但我还有自尊!就算我现在再怎么下贱,也是在用我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如果我接受你的施舍,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我本来也是平民啊!”莉莉安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照你的逻辑,我现在也在接受王家的施舍了!?”

    萱卡词穷,过了一会儿,才道:“不一样,你本来就有王室的血统。”

    “是王家的耻辱才对!你怎么不说我身上还流着一半所谓的庶民之血?”

    “这……”

    “王族和平民,一样是人,不分贵贱。”莉莉安娜肃然道,“萱卡,我从没有怜悯你,也从没有瞧不起你,我帮助你,完全是因为我把你当妹妹、当朋友看!你说我不懂老百姓的苦?哼,我和哥哥,在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后,活得远比你更苦、更贱!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不惜去偷、去抢、去骗!没有食物,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温暖的衣服……正因为我经历过那种生活,我才明白你的心情,才不想你的未来和我们那时一样!”

    许久,萱卡才闷闷地道:“或许吧,或许你曾经很悲惨,但现在呢?现在你是尊贵的王女,为万人景仰的圣巫女。而我,永远是只小麻雀,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一天。”

    “萱卡!”

    “何况,你有个那么疼爱你的兄长,就算在那段艰苦的岁月,想必他也是宁可自己吃苦,也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更是一大堆人围在你身边,众星捧月般讨你欢心,呵护你、珍爱你。”萱卡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眼神无比苍凉,“与你相比,我如何?我的父亲嗜赌如命,死了还欠下一大笔债,『逼』得我和母亲走投无路,只能干这种事;我的兄长是个酒鬼,一次想把我卖了当奴隶而被我一刀杀死——我做错什么事?生到这种家庭?上天何其不公!我多么…多么想成为你,有一个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为什么他眼中的女人只有你?!你是他妹妹啊!!”

    莉莉安娜倒抽一口凉气,瞪视泪水夺眶而出的侍女。

    “萱卡,你…对我哥哥……”

    “别说了!”萱卡一把拔出****,扑向她,“我讨厌你!最讨厌了!”

    ****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刺过来,莉莉安娜反『射』『性』地相让,却见萱卡身躯剧震,僵在当地,数道血泉从她的口、鼻、耳……全身各处标『射』出来,在半空泼洒出杂『乱』的图案,也染红了莉莉安娜月白『色』的衣裙。她晃了晃,****当啷落地,就着是膝盖,然后是上身……失去焦距的双眼不断涌出像是泪水的浓稠『液』体,沾湿了可爱白皙的脸蛋。

    莉莉安娜呆呆看着这一幕,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直到熟悉的声音流入她混沌的听觉:“哼,说到最后,还不就是嫉妒。”

    “哥哥!”她猛然转身,领悟了一切。

    诺因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半倚着墙,清秀的脸庞挂着讥笑,紫眸不带丝毫情感地瞥了眼地上的尸首,落到妹妹身上的刹那变得温柔,一如他轻暖的话语:“莉莉安娜,你没受惊吧?”

    “哥哥,是你!你对萱卡做了什么!”

    “就如你看见的,我让史列兰对她下了[心灵之牢]。”诺因拍拍腰间的佩剑,一脸无所谓地耸肩。莉莉安娜踉跄半步,呻『吟』道:“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诺因上前,用力踢了脚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冷笑道,“这女人刚才想干什么,你又不是没看到!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事先做好防犯措施,才没酿成大祸。”

    “你……”莉莉安娜咬紧下唇,猛地推开他,“你知不知道,萱卡喜欢你!”

    “哼!那种话,不过她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借口罢了。即使退一步,她真的喜欢我,我也没义务去回应她的感情,何况她还想杀你!”

    “可是——”

    “我给过她机会了。”诺因蹙眉,神『色』不耐,显然开始对妹妹的连番指责感到怃然,“按照我以往的作风,早在知道她是间谍时就一剑砍了她!全是看在你面上,我才饶她一条狗命,现在她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莉莉安娜激烈摇头:“萱卡不是真的想杀我!她只是一时糊涂……”

    “笑话!不是真的想杀你,心灵之牢怎会发动!难道她拔出****是想杀蟑螂?”

    “或许她是恨我,恨到一瞬间想杀了我,但我相信,她绝不会真的刺下去!萱卡是个好孩子,而且她真心喜欢你,绝下不了手杀她最喜欢的人的妹妹。”

    “就因为她喜欢我,所以想杀你。”诺因啐道。

    “不是的,萱卡嫉妒我独占你的爱,但我终究不是她的情敌,所以……”莉莉安娜竭力想劝服兄长。

    “够了!”诺因狠狠跺脚,怒火终于烧断了他的理智配线,“莉莉安娜,你为什么尽是帮着一个外人指责我!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有什么错,你说啊!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个爱慕我的女人把你杀死,你才开心!你才满意!!”

    “我……”莉莉安娜无言以对,半晌,怔怔垂下泪来,“我只是……”

    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样子,诺因深深叹了口气,满腔怒火灰飞烟灭。伸出手,他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抚『摸』她柔顺的银蓝『色』秀发。

    “我明白,你只是舍不得一个朋友,一个‘妹妹’。”

    “哥哥。”莉莉安娜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结局总是这样!萱卡是,小云也是!莫非我的朋友注定没好下场?”

    “我真搞不懂你,你要朋友干嘛?你有我还不够?”诺因皱眉。

    “哥哥自己也有吉西安、雷瑟克两个好朋友,还有魔封,为什么我不能有?”

    “什么好朋友!吉西安和雷瑟克是我部下,史列兰是我半身,我哪来的朋友!”诺因心一突,『色』厉内荏地喊。莉莉安娜轻声道:“撒谎。”

    “总之,我不许你再交什么朋友,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哥,这不公平!”

    “闭嘴!我已经纵容你一回了,看看这是什么下场!”诺因手指萱卡的尸体,眼神寒酷凌厉,语气更是不容反驳的霸道强硬,“从今天起,你身边不会再有任何和你同龄或年龄相近的侍女,我会找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看住你!假以时日,我吞并了上界,我就把你接出神殿,一辈子锁在我身边!我们是双胞胎,本来就该永不分开!”

    一辈子……莉莉安娜反『射』『性』地后退,摇了摇头。见状,诺因挑高眉:“你不愿意?”

    “不是…我喜欢你,哥哥,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莉莉安娜涩声道。

    诺因微微一笑,脸上的寒意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消散,“我也是,最喜欢你。好了,莉莉安娜,天已经很晚了,你快到我房里去睡,这里我来收拾。”

    莉莉安娜点点头,最后看了眼曾经是自己贴身侍女的少女一眼,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冲满血腥气的房间,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房门合上,诺因才收回视线,冷冷地道:“好了,你还想躲多久?”

    “喂,我可不是自愿藏头『露』尾,是不想打扰你们兄妹俩的‘温馨对话’。”吉西安从窗外跳进来,一脸嘲噱的笑容。诺因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柜前取出三只杯子,一只酒瓶,懒懒地道:“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动手——把地上的垃圾处理了。”

    “哎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制造的垃圾就该自己清理,干嘛推给我!”虽如是说,吉西安还?***孀攀┓帕艘桓龈】帐鹾鸵桓龌鹎蚴酰婵u氖宸倩?br>

    诺因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自己啜饮一杯淡酒,因为他酒量不大。

    “尼基呢?”

    “地牢里。”

    “很好,待会儿我来亲自审问。”诺因冷笑,随即敛去笑意,换上关心的神情,“雷瑟克还没回来?”

    “他本人没回来,谢尔达倒是送来了。”幸好没回来——吉西安在心里补充:要不他听见那句一辈子什么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话想说?”诺因注意到他表情有异。吉西安也不否认,直视他的双眼,坦言道:“殿下,我觉得你对莉莉安娜殿下的态度太苛刻了。”

    诺因脸『色』微变:“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对妹妹的态度有问题?”吉西安毫不将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旧不怕死地拉扯虎须。

    “没有。”诺因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这全是看在眼前的人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部下,又是自己暗地里认可的知交好友,换作旁人,他早就一剑劈砍过去了。

    “你少多管闲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孪生妹妹,说白点,我们是一体的!她当然不能喜欢别人。相对的,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话别说得这么绝,当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网。”

    “呸!女人全是麻烦!我会喜欢才有鬼!”诺因嗤之以鼻。

    “像你这种信誓旦旦说不爱的人,反而最容易陷进去。”

    “你在说你自己吧,大情圣!”诺因嘲讽一笑。吉西安干咳数声,无言以对。怀着得意的心情,诺因将空酒杯随手一搁,走向地牢准备开始“审问”工作。

    次日,宰相谢尔达下狱一事传扬开来,引起轩然大波。亚拉里特震怒地叫来主使者王妹拉克西丝,却意外见到据说伤重昏『迷』的侄子诺因和被五花大绑的谢尔达父子。当着伯父的面,诺因严厉抨击日前谢尔达指使刺客谋害自己的罪行。亚拉里特自然不信,谢尔达也大叫冤枉。早有预料的诺因出示了军务长在宰相府搜到的证据,其中包括一份谢尔达与杀手公会(也称影子公会,是只有政治家和某些特别人物才知道的秘密公会,不属于四大公会)的合约书及一封给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私函。罪证确凿,谢尔达不但企图暗杀王储,还犯了通敌之罪,理应处死。亚拉里特顿时没话说了,但谢尔达不愧是老『奸』巨滑、死不认帐的典范,震惊过后,立刻咬定那些文件是假的,是诺因和拉克西丝为陷害他设下的骗局。

    亚拉里特打蛇随棍上,要求侄子证明那些文件的真实『性』。诺因冷哼,踢了脚委顿在地的宰相之子,命令:“把你老子的罪全抖出来。”

    经过大半夜的严刑侍候,尼基早就屈打成招,当下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那天谢尔达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和一神秘人物设计暗杀诺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然而当亚拉里特问那神秘人是什么来头,他却瞠目不知。

    谢尔达咬牙切齿,恨老婆肚子不争气,养出这么个拖老子后腿的蠢笨儿子。这下亚拉里特当真是无路可走,只能祭出最后一条缓兵计——要求由贵族院和执法处合议决定谢尔达的刑处。听到这个提议,谢尔达松了口长气:贵族院和执法处百分之八十是他的人,由他们审判的话,虽然这次案情太大,活罪难逃,死罪却定然可免。问题是诺因也知道这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可以。”出乎两人意料,诺因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亚拉里特大喜过望,连忙唤侍卫给宰相父子松绑,送他们去待遇优厚的贵族牢房。诺因一言不发地目送两人的背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活得到那时候。

    午时,传来谢尔达在狱中暴毙的消息,由于查不出他杀的痕迹,只能解释为畏罪『自杀』。亚拉里特大为哀恸,下令厚葬爱臣,而审判当然不了了之。

    三名城主一早就听说了宰相府的变故,但他们不便『插』手中城的内政,都选择了静观其变。下午,三人被叫进宫。

    “诺因城主,你没事太好了。”

    看到在正门迎接的同僚,梅莲可真诚地祝贺。她与拉克西丝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女儿希莉丝和诺因同在王立学院求学长大,所以两人的交情一向不错。

    “梅莲可城主的气『色』也不错。”诺因淡淡一笑,转向另两名同僚,“罗兰城主,米利亚坦城主,半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

    “哈哈哈!”米利亚坦豪迈大笑,拍拍他肩膀,“别损我这老头子了!你和罗兰老弟才是年少英俊,风采翩然。”

    “堂堂北城大情圣居然自称老头子,岂不叫天下怀春少女黯然落泪。”罗兰也加入寒喧,嘴角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配上他此刻的和煦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撤下心防。梅莲可笑道:“是啊,欧斯达,你未免太谦虚了。”

    “就是!四十五岁还嫌老!里面那群才是真正老成精还不服老的老怪物。”诺因用大姆指比比后头,撇了撇嘴。罗兰微微挑眉:“元老们在里面?”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奇道:“元老们来了?为什么?他们不是一向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吗?”

    诺因两手一摊:“原本是为了今天下午的审判,但谢尔达已经畏罪『自杀』,他们就改成表决下一任宰相,硬要找点事情出来做!”

    “原来如此。”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恍然大悟。罗兰脸『露』困『惑』:“既然如此,为何叫我们三个来?此乃贵城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旁听,就此告辞。”诺因一把拉住他:“你想逃,没这么容易!跟我一起进去接受老僵尸的荼毒!”

    “才不要!我就知道,是你传的假旨!”

    “同僚就该有难同当,你休想独自溜走。”诺因微笑着凑近罗兰耳畔,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道,“『迷』雾森林和红石山脉两笔帐我迟早同你算清楚,今天只是开胃菜。”罗兰也耳语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你欠我的,只会愈来愈多。”

    两人目光相汇,从对方眼里看到惺惺相惜和相同的冷酷决心。

    后世的历史学家对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和之后的魔导国国王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之间的关系不若后者与同时代另一位伟大人物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那么众说纷纭,见解基本相同:宿敌!而对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共同特质,也一致给予了枭雄的评价。只是一者以面具遮掩,一者毫不加掩饰,就予人截然不同的印象,这也是罗兰被更多人认为是阴谋家的原因。倒是诺因和罗兰对彼此的评价惊人的相似:“罗兰?他是只狡滑的老狐狸,超级难对付的家伙。”(摘自《无冕之王传——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评语篇》);“劲敌。硬要比喻的话,唯有豺狼能与之妣美。”(摘自《无冕之王生平语录》);再套句卡萨兰满愿师杨阳的评价,就可以完美地得出结论:

    “若非立场不同,他们会是对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是夜,如获大赦的四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地从王宫走出来,惨白的脸『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事实上,与贵族院元老们同坐一堂讨论事情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巨大折磨。这个由平均年岭八十五岁的成员组成的团体集颓废、唠叨、无能、迟钝等特质于一身,堪称全世界最可怕的老人联盟。理所当然,他们召开的会议也是以无效率和瞎起哄为唯一的特『色』,若非主持会议的拉克西丝不厌其烦地总共七百多次将元老们的闲扯拉回正题,选相会议起码还要开一个月,连涵养最好的罗兰也恨不得当场翻桌;诺因更是憋火憋得差点内出血,在心里将元老们凌迟了数亿遍。

    “一群老不死!”接过参谋长递上的水瓶灌了个底朝天,拉克西丝愤愤吐出一句,余人深有同感地点头,诺因悄悄补充了一句:“老妖婆骂老不死。”

    姑侄俩将三名城主送到空浮舟站口,才互道离别。

    “拉克西丝元帅,诺因城主,半年后的首都会议再见了。”

    最后一个进站的金发青年微笑道,转身离去,在两人眼底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艾德娜等护卫行了一礼,紧跟其后,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浮舟巨大的船体里。又过了片刻,刻着卡萨兰王室图案的飞行船缓缓驶离月台,融入站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奇怪,我总觉得没多久就会再见到那家伙。”诺因喃喃低语,没料到自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拉克西丝没听见侄子的自言自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么放雷瑟克半天假,他很久没回去了,尽是跟着你东奔西跑,别忘了他有家人惦记着。”拉克西丝的语气略含责备,“还有,你也去吧。”

    “人家家人团聚,我去做什么?”诺因皱眉。

    “让两位老人家看看拐带他们儿子的凶手呗。”

    “……”

    “开玩笑。尤耶夫『妇』一直很想念你,还有凯曼,他们也把你们俩当亲生儿子看待,别忘了小时候他们多疼你们两个——喏,拿着礼物。”拉克西丝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给对方,挥挥手,走得不带片尘。

    诺因看着走远的姑姑,再看看手里的礼物,眼中一时百感交集。

    前任军务长兼近卫军司令克尔文尤耶的家宅座落于平民区希尔巴利街214号,是一栋朴实的双层楼房。庭院里种着橘子树和大蓬熏衣草和兰花,黑夜里送来阵阵沁人的清香,看起来就像个退休文官的家。

    诺因携同两名部下到达时,时钟已敲过十点。由于事先接到拉克西丝的通知,两老和雷瑟克十三岁的妹妹『露』蒂丝都没有惊讶。一听到敲门声,和兄长一样有着黑褐『色』头发和湛蓝眸子的少女就冲上去开门,一把抱住来人。

    “诺因哥哥,我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家!”

    “喂,『露』蒂丝……”被勒得快要窒息的军务长发出微弱的抗议。『露』蒂丝才发现抱错了人:“啊,是哥哥,你好。”说着推开他,抱住一旁的黑发青年,甜甜地道:“我好想你啊,诺因哥哥。”

    “你这个老哥做得可真失败啊。”吉西安拍着友人的肩讪笑。雷瑟克一脸受伤地看着无情的妹妹,无心回嘴,这时两老也迎了上来。

    “我回来了,父亲,母亲。”

    “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牲,这么久才晓得回来一趟。”克尔文嘴上抱怨,双手却激动地搭住儿子已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肩膀,他的妻子珀西两眼含泪,握着儿子的手,深深端详他略带风霜的清朗面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雷瑟克眼眶也有些泛红,先搂了搂父亲,再俯下身亲吻母亲的脸颊。

    诺因和吉西安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是嫉妒,而是不习惯这种充满温情的场面。珀西擦擦眼睛,转向两人,真挚地笑道:“殿下和吉西安也好久没来了,快进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饭。”

    “哦哦,如果连伯母做的东西也叫粗茶淡饭,那些大厨御厨都要跳河了。”吉西安的舌头只要碰上“雌『性』动物”就会自动运转。珀西嗔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贫嘴!”诺因拉开『露』蒂丝,认真地道:“伯母,你叫我诺因就行了。”

    “这怎么……”

    “好好,诺因。”珀西掐了丈夫一把,注视黑发青年清秀出尘的五官,绽开笑容,“你啊,和莉亚长得真是像,要不是这个高个,伯母肯定分不清。”

    “那当然!我们是双胞胎嘛!”诺因自豪地抬头挺胸。克尔文奇道:“咦,莉亚怎么没来?”诺因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她回神殿进修了。”雷瑟克也止不住失望的神情。珀西执起诺因的手,安慰道:“明儿伯母上神殿探探莉亚,给她带些好吃的,好好补偿她——来,你们快进来,再站在门口都要冻着了。”

    走进客厅,一张铺着绣有三『色』堇图案桌布的圆桌映入眼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和几瓶浸过井水的冰凉麦酒。女主人歉然道:“没什么小菜,都是临时弄的,要是昨天通知就好了,我可以准备得更丰盛。”两个客人受宠若惊地道:“已经够丰盛了,真的!”珀西由衷地笑了。

    “来来,我们先干为尽。”克尔文发挥军人的豪迈作风,连开三瓶麦酒,连酒杯也不用就直接放在三个青年面前。诺因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珀西理解地帮他换成杯子,白了丈夫一眼:“你这家伙,想灌醉小孩子啊。”诺因感谢她的解围,却对她那声“小孩子”颇有微词,心想我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能叫作小孩?

    克尔文也不以为然:“哎,『妇』道人家懂什么,身为男子汉,就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吉西安仗着酒量好,点头恭维:“伯父说的是。”克尔文哈哈大笑。

    珀西微笑道:“好,你们俩要逞英雄,我去端两个脸盆过来给你们喝。”一老一少登时没了声音,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诺因和雷瑟克在旁边『奸』笑。

    “『露』蒂丝,你怎么巴着诺因的手不放,你这样他怎么吃饭?”珀西注意到女儿的行为,扳起脸训斥。『露』蒂丝灿笑道:“没关系,他不能吃,我喂给他吃。”闻言,诺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住脑袋。

    “哎,女孩子家,怎能这么没规没矩的。”克尔文也看不过去了。

    “有什么关系,我和莉亚姐也常常这个样子。”『露』蒂丝不解。诺因按住她的脑袋瓜,一字一字道:“小丫头,看清楚,我不是莉莉安娜。”

    “我知道你不是莉亚姐,是诺因哥哥嘛。”『露』蒂丝双手『插』腰,鼓起腮帮,“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三岁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什么不是小丫头,或者叫你黄『毛』丫头。”诺因像在说绕口令,趁“小丫头”松手之际,大口喝酒、吃菜,忙得无瑕他顾,自然没瞧见『露』蒂丝气得通红的小脸。

    “我不是小丫头,更不是黄『毛』丫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当你的妻子!”

    噗——四名男士喷出嘴里的麦酒,一位女士喷出嘴里的饭粒。

    “殿下,难道你对我妹妹……”雷瑟克揪起主君的衣领,激动得脸『色』阵红阵青,眼睛里燃烧着两把鬼火。诺因大呼冤枉:“喂!你冷静点!我又不是吉西安,守备范围从八岁到八十岁(吉西安大喊:胡说八道!),我对小丫头没兴趣!”

    “老女人也不见你有‘『性』’趣。”吉西安咕哝。

    “那『露』蒂丝为何——”雷瑟克疑『惑』地看向妹妹。『露』蒂丝扁嘴:“是你自己答应的,等『露』蒂丝长大了,你就娶我为妻。”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集中在男方身上,其中以一家三口的目光最为炽热,最为杀气腾腾;另一个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诺因吓坏了,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恐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有啊有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王立学院毕业那天,你和哥哥、吉西安哥哥醉醺醺地回来,躺在『露』蒂丝的大床上,我就缠着你,问你等我长大了,娶我好不好,你说你给我闭嘴就好,我马上闭上嘴巴,然后你就睡着了——诺因哥哥,难道你忘记了?”

    “……”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吉西安第一个回过神,举起筷子,招呼道:“吃饭,大家吃饭。”语毕大块朵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雷瑟克讪讪松开手:“对不起,殿下。”和诺因一起加入吃饭圈子。

    “喂!”『露』蒂丝本以为众人会帮自己出气,看到这情景委实不解。珀西扣扣她,笑道:“傻丫头,那种话怎能当真。”

    “是啊。哎,还有,『露』蒂,诺因他们毕业那年你不是才四岁,怎么就——”克尔文眼睛瞪得老大。闻言,三名青年也禁不住停下嘴,张大眼。

    『露』蒂丝气呼呼地道:“四岁怎么了!四岁就不能爱人了?爸爸欺负人!”克尔文急忙点头哈腰,哄道:“好好,乖女儿不生气,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对。”

    “哼!”『露』蒂丝别过头,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诺因哥哥,你到底娶不娶『露』蒂丝?”雷瑟克和珀西异口同声的喝斥:“『露』蒂丝,别闹了!”

    “我娶。”出呼众人意料,诺因公布石破天惊的答案,但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要到一百年后。”

    “一百年?那我不成了一堆白骨了!”『露』蒂丝今年十三岁,并非三岁,当然听出诺因摆明了的拒绝之意。诺因挥手:“等不到那时候,就别说嫁不嫁这种话。”

    余人都觉得他这态度有点过火,但诺因自觉已做到和颜悦『色』,仁至义尽,换作旁人,他早就一脚踹得远远的,全是看在“小丫头”是好友的妹妹分上。

    “呜……”初恋梦醒的少女浮起两泡晶莹的泪雾,一副山雨欲来之势。诺因立刻捂住耳朵。雷瑟克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一个尽情哭泣的港弯,不想『露』蒂丝哇的一声,扑进了女『性』公敌的怀里:“吉西安哥哥——”

    “乖乖。”吉西安窃笑着瞥了眼僵成泥宿木雕的友人,温柔地抚『摸』『露』蒂丝的头发,安慰道:“不哭,哭了就不美了。”

    “呜呜,吉西安哥哥,诺因哥哥欺负人。”『露』蒂丝的哭声果然小了些。

    “放心,等你胸部丰满了,『臀』部变大了,不用你说他也会哭着跑回来求你嫁给他。”一边感受着怀里没有发育的胸部带来的遗憾,吉西安一边随口胡诌。『露』蒂丝尚不及问“真的”,诺因和雷瑟克已送上铁拳。

    “竟敢吃我女儿的豆腐!”珀西和克尔文再补两下。

    相当于夜宵的晚餐用罢,女主人端来一杯冰咖啡和四杯热咖。厅里顿时飘起醇厚的芳香。对于友人母亲体贴入微的心思,诺因不禁感到胸口一热。

    珀西哄着女儿上楼睡觉,把客厅留给男士们。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个菜市场,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聊美人和酒,就是公事。

    “听说你们把谢尔达那头老狐狸干掉了,做的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克尔文爽朗地笑道。他在任军务长期间,也曾与宰相多有冲突,对他私下贩卖奴隶的行为更是不以为然。甚至,他名为退休实为失势地被从军务长的位子上踢下来,也是谢尔达在背地里搞的鬼。

    雷瑟克却『露』出踌躇的表情:“父亲,听说你和谢尔达宰相是老同学……”

    “哎,那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克尔文摆摆手,看向诺因,神『色』变得严肃,“而且,他竟然企图谋害殿下,就算你们放过他,我也绝计不饶!”

    “伯父,我说了不要叫我殿下。”诺因提醒,全身自然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前任军务长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话说回来,新上任的宰相叫罗姆席德吧,他是什么来头?”

    吉西安发言。诺因和雷瑟克齐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吉西安击了下掌:“所以啊!这点很奇怪!”

    “罗姆席德……我没听过贵族院有这么一个人。”克尔文回忆。雷瑟克脸『露』紧张:“父亲,你确定?”克尔文不好意思地『骚』『骚』头:“不,元老们总共有好几百个,我总不可能一一记得。”

    “或许是新加入的元老,他年纪不大,顶多四十几。”吉西安的开导令克尔文的心情平复下来,因而没注意三名青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管他!只要别来烦我,随他快活!就算不是块好料,也是老妖婆倒霉。”

    诺因的话有百分之六十的真实『性』。无论新任宰相是好是坏,是清廉是**,对他都没有影响,他的领地是在西境。甚至,罗姆席德和谢尔达一样贪得无餍反而好,等把东境的朝纲败坏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本来诺因杀死谢尔达,就不是为了卡萨兰的百姓,而是因为谢尔达居然把脑筋动到他头上。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诺因怀疑现任宰相背后会否有黑手,那他就非得留神不可了。

    “老妖婆?”克尔文不解。诺因不在意地道:“我姑姑啦!”雷瑟克和吉西安苦笑。克尔文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对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珀西走近,捶了他一记。诺因吐吐舌,在这位既严厉又亲切的『妇』人面前,即使无法无天如他,也不禁有所收敛,但口头上仍要反驳两句:“可是,她都应该三十好几了,看上去还是只有二十出头,不是妖怪是什么!”

    两老失笑,大厅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傻瓜,那是驻颜有术。”吉西安接过新倒的咖啡,啐了声。珀西端着咖啡壶,笑道:“吉西安说的不错,女人嘛,谁不希望漂亮,年纪越大,越要保养。”

    “啊,元帅大人的美貌是保养出来的?我还以为她和殿下一样是天生的娃娃脸。”雷瑟克十分惊讶。吉西安唾弃地看着他,眼神明白写着“这个还要呆”。

    “你说谁娃娃脸?”诺因眯眼。

    雷瑟克还没回话,吉西安抢先道:“是男人就承认事实。”诺因抿嘴不语,可爱的表情配上清秀的娃娃脸,着实引人发噱,众人苦苦忍住。

    这时响起叮的一声,珀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来,笑道:“来来,快,趁热吃,刚出炉的橘子蛋糕。”众人齐声欢呼。顿时,橘子蛋糕的甜香和咖啡的芬芳以华尔兹的拍子在大厅飞舞,构筑出温馨的家庭气氛。

    “不知道希莉丝现在怎么样了。”

    吃了几口香甜软滑的蛋糕,诺因停下嘴,怔怔地道。余人面面相觑。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那个男人婆?”

    诺因指指蛋糕,意思很明白:他看到甜食,于是想到素有“甜食王国”之称的南城,再想到甜食王国的公主并不奇怪。雷瑟克猜测:“大概和我们一样,坐在火炉边吃蛋糕吧。”吉西安对他的想象力抱以悲观的看法:“正常人这时候都在睡觉!”雷瑟克反唇相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正常人?”

    “至少有一个不怎么正常,当然我肯定是正常的。”吉西安瞥了眼主君。诺因扔给他一个沙发靠垫,结果被女主人敲了一记。

    “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以前常来的红发女孩?『性』格很活泼的……”克尔文询问。雷瑟克点点头:“对,就是她。”珀西回忆道:“希莉丝是个好孩子,活泼又开朗,可惜毕业后就没来玩过——听说她离家出走了,找到了没?”

    “早找到了,当初还是殿下帮她跷家的。”吉西安一边大啖蛋糕一边回答。两老惊诧不已,看向诺因。后者对他们的眼光感到不解:“干什么?她要我帮忙,我就帮她咯。”克尔文叹息连连:“唉!你怎么能帮朋友这种忙,人家的父母不要担心死!”珀西附合:“是啊,诺因,改明儿就劝希莉丝回去向梅莲可城主赔礼道歉。”

    “不要。”诺因一口拒绝,“回去回去是希莉丝的自由,我尊重她的决定。”

    “问题是她的决定太草率了……”

    “父亲,母亲,希莉丝是因为梅莲可城主『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才离家出走的。”雷瑟克开口为主君解围。两老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我倒认为她应该嫁给那个蠢蛋王子。”吉西安喝了口咖啡,道,“为了南北两城着想。”诺因浮起深思之情:“你说的我懂,换作别人我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希莉丝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吉西安睁大眼:“喂,你该不会——”

    “恕我打扰一下。”克尔文忍不住『插』口,“到底怎么回事?”三个青年对视一眼,在沉默中推举出发言人:雷瑟克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前,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城的关系,决定让希莉丝和北城大王子伯都欧斯达联姻。但希莉丝不愿意,于是向殿下求助,加上她贴身侍女的掩护,终于逃离了梅迪城。”

    “可怜的孩子……三年前,她不是才十五岁,难怪她不愿意。唉,梅莲可城主也太心急了。”珀西满腹同情。克尔文的见解却不同:“为了国家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珀西瞪眼:“你说什么!女人就活该成为牺牲品么?政治婚姻最不人道了!”未免两人越说越僵,雷瑟克急忙打圆场:“现在希莉丝都已经离家出走了,再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珀西担忧地道,“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奔波……”诺因不以为然:“希莉丝和我同样是裘斯达老师的弟子,剑术不亚于我,怎会有事!”吉西安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殿下,你这么关心那个男人婆,莫非是——”

    “因为她是我师妹!而且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女人!”诺因自豪地昂起下巴。

    “我就知道。”吉西安抹了抹脸:真是无可救『药』的恋妹狂!

    “那你这三年就一直包庇她,不让南北两城找到她?”克尔文问道。

    “对!”

    珀西问:“那你打算帮她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或许等她玩够,或许等她找到一个情人——对了,她临走前说要找个相貌出众、气质温雅、武艺高强、魔法杰出、人品优良的情人再回去,气死她老娘和伯都那蠢蛋,现在大概已经找到了,真想看看啊。”诺因感兴趣地道。

    这…那种完美的男人,世上恐怕是不存在的吧?余人抹汗。

    没有重点的欢谈又持续了一会儿,三个青年才在呵欠声中,查觉天『色』已晚。最见机的术士长头一个抢了浴室洗澡睡觉。当黑发青年走进浴室后,女主人呼唤留在客厅的儿子:“雷瑟克。”

    “什么事,母亲?”军务长温和地回应,停下收拾餐桌的手。

    “你,喜欢目前的生活吗?”

    “喜欢。”对这个问题,雷瑟克不需要丝毫的迟疑。凝视母亲的双眼,他脸上浮起歉意:“对不起,因为这样,害得父亲和母亲寂寞,还有『露』蒂丝。”

    珀西爱怜地抚『摸』儿子柔顺的短发,为了这个动作,她不得不踮起脚。

    “放心吧,我和你父亲都理解的,虽然他口头上老爱嘀咕两句,至于『露』蒂丝……那孩子一直不太谅解,今天才故意对你不理不睬。”

    “原来是这样……”雷瑟克感到一阵内疚。

    “没关系的,『露』蒂丝只是还没长大,等她长大,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追求什么,就会原谅你了。所以雷瑟克,只管专心走你的路吧,父亲和母亲会永远支持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照顾好他们俩。”

    “是的,母亲。”珀西的话语,就像春水般温暖地沁透青年的胸膛,令他眼眶微湿。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所做所为得到亲人的谅解和支持更高兴呢?

    紧邻客厅的澡间内,诺因先解下腰间的佩剑,小心地搁到洗脸架上,然后开始褪下衣物,无意间朝穿衣镜瞥了眼,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诺因蹙起眉,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的耳环少了一只!

    “奇怪,什么时候掉的?”诺因寻思良久,没有结果,就不再在意,走向放满热水的澡盆,这时,他感到有道目光看着自己,但只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的错觉吗?”

    下界靠近北城埃特拉的小村庄里,一个少女坐在神殿二楼的窗前,捂着红得快要喷火的脸,拼命喘息,活像个发病的哮喘病人。

    看看看看到了!!!怎怎么办?除了唯叔叔之外头一次……

    可恶!就是怕白天会看到这种尴尬事,才晚上看,没想到——他怎么这么晚还洗澡啊!?杨阳死命捶桌,差点吵醒已入睡的昭霆。

    算了。惊魂未定地看了咕哝着翻了个身,再无动静的友人,杨阳松了口长气,随即用力拍打滚烫的双颊,试图赶走脑中让人喷鼻血的煽情画面:就当作了场噩梦,忘了吧,忘了吧,杨阳,对!这是梦,一个噩梦!

    不敢再深想下去,黑发少女一把合上日记,将红宝石耳坠戴回左耳,脱下外衣爬进被窝,合眼的前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今后绝对绝对不再用耳环感应!

    “史列兰,你这个王八蛋!”

    留下最后一句低语,卡萨兰满愿师哀怨地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泡在澡盆里的卡萨兰城主打了个喷嚏,门外的女主人立刻递来关怀的提醒:“诺因,水凉了就出来吧!当心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