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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远去的心

    被初升的旭日照得光辉璀璨的河面上,三艘大下不一的帆船以并行姿态缓缓航行。因为还没起风,只能用引擎发动。一般民用船虽然也加装了动力部,但不像军用船那么高级,平时航行多数还是依靠风力和魔法师。像这儿,为了提高船速,三位风系魔法师就鼓足劲吹起了大风,使得三艘船的主帆慢慢鼓起,待鼓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可以停手,让船借着惯性行驶。

    白花花的浪沫在吃水线附近欢腾跳跃,红尾鱼在三艘船之间淘气地摇摆身子,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这美丽的景色,本是初次在异世界做水上航行的两个少女最期待的,但现在,她们的兴趣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真的不是杨唯吗?”

    “不是。”

    第三十遍相同的对话,令远远看着红发青年和棕发少女的女佣兵忍不住咋了咋舌,同时对自称“吟游诗人兼流浪收藏家”的青年高深的涵养感到由衷的钦佩,并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是血魔吗?

    也许是再深的涵养也受不住了,当昭霆五十八遍重复那个问题时,维烈温和地反问:“我长得真的那么像他吗,那个叫杨唯的人?”

    “像!像透了!”昭霆比手划脚地肯定,“除了头发,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末了,她补充了一句:“杨…维烈,你的头发真的不是染的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红色跟你感觉不太配,大概因为杨唯是黑头发……”

    “黑发……”红发青年表情一动,捻起一缕发尾,轻叹道,“其实我本来也是黑发。”

    “咦!”昭霆的眼睛刹时亮起来,一把拉住他衣襟,连声道,“真的?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变成这样?幻术吗?”

    “不,是意外,嗯,一个魔法的意外,再加上一些客观的不幸因素。”维烈回忆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习惯了。”昭霆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

    维烈不答反问:“那个杨唯多大岁数?”昭霆呆了呆,道:“二十七…二十八岁,干嘛?”维烈笑道:“我的岁数比他大多了,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他,而且我也从未丧失记忆过。”

    见自己的念头被识破,昭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维烈温柔地拍拍她的小脑袋:“虽然我不是那个杨唯,不过你可以在心里把我当作他,只是叫我的时候最好叫我名字。你叫‘杨唯’的话,我会搞不清楚你叫的是谁。”昭霆眨眨眼,喜道:“对哦!也可以这样!谢啦,维烈!”

    “不客气。”

    “维烈,为什么你要搭这艘船?”

    黑发少女边走近边边问,也不忘向希莉丝点个头。红发青年还没答话,棕发少女就抢着开口:“阳,你刚刚去哪儿了?”

    “照顾耶拉姆。”

    “咦!死小鬼还是晕船了?不是有药吗!”

    “药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刚才我熬了碗给他喝下,叫他睡两个钟头。等他醒了,应该可以起来走路。”

    “只是能够走路的程度吗?”昭霆难以置信。杨阳苦笑道:“够好了!你还没看见他刚才的惨状,简直可以用‘狂吐不止’来形容,我头一次看见有人晕船晕成这样。”

    昭霆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安,一副想拔腿开溜的模样。维烈竖起食指,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快活地道:“啊,老板也是,每次去白星岛,途中都吐得一塌糊涂,若没我帮助,他连从床上爬起来,走下船都做不到,其他佣兵团长也是,隐捷敏亚人似乎天生同海啦、河啦之类东西犯触。”

    “因为西城缺水的关系吗?”希莉丝若有所思。维烈笑着转向她:“不,应该是体质的问题。因为不是所有的隐捷敏亚人都恐水,会游泳的人也有,比如老板。”不知怎么回事,尽管青年闭着眼睛,希莉丝还是有种被他看穿心思的感觉。杨阳没有查觉里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倒是注意到友人的异样。

    “昭霆,担心耶拉姆的话,就他吧。”

    “谁担心他!”昭霆提高声音,但就在这时,金瞳占卜师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我给你个忠告,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掩盖真心,要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意才行。]

    去他的!昭霆暗暗咒骂,气焰却明显消褪,这从她低下来的嗓门就可以听出:“再说,他正在睡觉,我去看了也没用。”

    “没这回事,他很有可能因为难受醒过来,再抱着桶子猛吐……唉,我还是回去照看他。”杨阳作势要走,一个预料中的声音喊住她:“我去!我要让那小鬼欠我一次人情!”

    话音刚落,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从甲板上消失了。杨阳轻笑起来。希莉丝也有点啼笑皆非:“口口声声小鬼小鬼,其实自己才是最孩子气的人,耶拉姆小哥都比她成熟好几倍。”

    “可不是,不过,耶拉姆有的时候也是很孩子气的。”

    “有吗?”

    “有啊,和昭霆在一起的时候。”

    “呵呵,我理解了。”

    虽然插不进话,红发青年却没有一丝不悦或不耐烦的神色,依旧一脸安详地站在旁边,这份安详也和杨唯极为相似。其实打走上甲板起,黑发少女的视线就未有片刻离开他身上。她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杨唯,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身上寻找杨唯的影子。而且由于维烈的出现,许多尘封多时的过去也逐渐浮现,甚至有隐隐压住西芙利村的记忆的趋势。对此,杨阳既不安又安心,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确定的,是她由衷为再次邂逅红发青年感到高兴。

    定了定神,杨阳重拾先前的问题,对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因为我想看看那头水怪。”

    “就为了这个?”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是的。”

    “……”

    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叹息道:“虽然你的脾气好了很多,但是古怪的思考方式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日红发青年如何狠辣地用火焰魔法屠杀了一个只不过喊了他一声“圣兽召唤师”的男人,而且那男人还根本没喊错――古拉迪乌斯明明就是圣兽!

    维烈但笑不语。希莉丝问道:“你有和魔兽战斗的经验吗?”

    “完全没有。”

    “武技呢?你没带武器,应该不是战士吧?”

    “是,我是运动白痴。”

    “其他的战技呢?你的火焰魔法应该相当出色吧!”

    “希莉丝,你怎么知道维烈擅长火焰魔法?”杨阳惊讶地问道。希莉丝一窒,含糊道:“猜的。”

    维烈平和地道:“我是对火焰魔法很有心得,但我希望尽量不要用到它,而是用和谈化解纷争,因为我讨厌战争,也不认为它是生命交涉的唯一途径……杨阳?”

    黑发少女将手按在他额上,确定他没有发烧后,才道:“维烈,在雷南郡分别后,贝姆特城主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奇怪的药?”

    “……没有。”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好像和上次不是一个人似的!”

    面对一道怀疑的视线,一道好奇中带着警戒的视线,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个讨魔队的魔法师跑过来,大声喊道:

    “马上就到魔兽出现的海域了,大家快准备好!”

    ******

    耶拉姆从短暂的梦境里醒来,转头想找水喝,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昭霆不高兴的反问。耶拉姆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来嘲笑我是吧。”昭霆怒道:“我才没这么恶劣!”

    “那你来干嘛?”

    “这……”昭霆词穷,打死她也说不出“我来照顾你”这种话。耶拉姆看了她一眼,以肘撑起上半身,拿起黑发少女汲满的水杯,一饮而尽。昭霆端详他苍白的面容,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好点没有?”

    耶拉姆惊讶地瞅着她,好半晌才道:“嗯,好多了,神官大人的药很有效。”

    “哦。”快啊!快找话题!昭霆在心里催促自己,随即悲哀地发现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谈话经历,一直是争吵打骂、冷嘲热讽,害得她想借个鉴也没办法。幸好,对方主动开口了:“杨阳呢?还有希莉丝和那家伙?”

    “他们都在甲板上。怎么回事,你好像对维烈有看法似的?”昭霆注意到他在说“那家伙”时,语气特别带刺。

    耶拉姆沉默片刻,道:“你最好不要接近那个人,杨阳也是。”昭霆十分诧异:“为什么?维烈又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你又分得出。”耶拉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世上伪君子多得是,不要人家说你两句好听话,装出一副圣贤之士的样子,你就傻傻地相信!”昭霆生气地站起来:“那你又凭什么断定,他一定是坏人!”

    “……”

    “说不出来了吧!”昭霆得意地抬头挺胸。耶拉姆冷冷睨视她:“你不相信我的忠告,却相信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那也随你,只要今后别哭着来向我求救!”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向你求救过了!呸,臭美!”被少年恶劣的口气挑毛,昭霆肝火大动,忍不住吼回去。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耶拉姆咬牙,一声不吭地撩起被子,穿靴下床,然而刚刚站起,他顿觉一阵晕旋,身子晃了两晃。

    “喂!你……”昭霆慌忙搀扶。耶拉姆却已站稳,挥开她的手。这可彻底惹火了昭霆,一把将他推回床上,骂道:“什么嘛!人家好心扶你,还不领情!态度这么差劲,真是讨厌的小鬼!”

    “你……”耶拉姆强抑的怒气被这么一激,也爆发出来,“你才讨厌!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才是不知感恩!”

    “你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叫人家怎么相信!就算要我别接近维烈,也得拿个理由出来吧!”

    “我……”耶拉姆咬紧下唇,欲言又止。见状,昭霆收起怒火,语气也缓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他哪里不顺眼?”其实她很后悔刚才太过冲动,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煦氛围;而且,她压根不想为维烈和眼前的人翻脸,一点不值得,换作真正的杨唯还可以说说。

    好一会儿,耶拉姆才打破沉默,低声道:“他是……相当危险的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血魔]这个词。

    昭霆皱皱鼻子:“危险?哪里?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耶拉姆冷冷地道:“那是你修炼不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重得能把死人熏醒,怕有千百万的人葬生在他手里才堆积得出那样沉厚的血味。”

    “什么!”昭霆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没骗人!?”

    “我骗你干嘛。”

    “坏了!阳和希莉丝都和他在一起啊!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一言未毕,昭霆就撒腿往外冲。耶拉姆拉住她,却因大吐之下体力不支,被拖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不及喘口气,他厉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阳和希莉丝可能会被他杀掉啊!你不是说他杀了很多人吗?”

    “他是曾经杀了很多人,但不代表他会杀我们。”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杀气,也没有恶意,所以可以肯定,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若冒然挑衅,反而可能挑起他的杀念,令我们陷入不利的情况。”

    “我又不是去挑衅,是去把他抓起来。”

    “笨蛋!凭你的实力哪办得到!就算我们三个加上希莉丝,也打不过他一根小指!”

    昭霆一脸----膜能忍受的亮度令所有人不得不闭上眼。当他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什么也没有,别说尸体,连尸渣也没有,水面干干净净,静静地流淌着,只有那只金属环悬浮在大概是魔兽心脏的位置,滴溜溜地转动,中央有一颗散发出七彩光华的小球,灿烂华美十分漂亮。在场识货之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冲口道:“魔核!”

    众所周知,所有的魔兽体内都有块被称作[核]的物体,重要性等同人类的心脏。一些强大的魔兽之所以天生具有支配某种或某几种元素的力量,也是魔核的缘故。把魔核镶在法杖之类魔法道具上,就能大大提升持有者的魔力,等级越高威力越大,是每个魔法师梦寐以求的珍宝。而虽然不知道敌人是鼎鼎大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系魔兽昆姆,但他的强悍可是每个人都领教过的,所以现在看见它的魔核就在眼前发光,似乎垂手可及,雷文等魔法师都露出近乎贪婪的痴迷之色,怔怔朝前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金属环停止了自转,连同魔核一起直直坠落,扑嗵一声掉进河里,连冒下泡都没有就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

    “啊――”

    魔法师们发出惊惋的哀嚎,抱头呼喊:“快!快把它捞起来!”受到影响,其他人也慌张起来,竟没意识到敌人已经被打败了。

    与前头的忙乱呈现鲜明对比,船尾的五人仍是站着不动。

    “唉,真可惜,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收藏品。”维烈发出怎么听怎么不像真心的叹息,唤回了余人的神智。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除了好奇,语气还有一份敬畏,为青年那惊人的一投。杨阳和耶拉姆虽然没有开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简单的说,就是内部破坏。”维烈用教师的口吻说明,使他看起来更像杨阳和昭霆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是青年吐出的不是化学公式,而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用语,“那个环叫作[光裂环],只要在投出时施加一定的物理力,就会自动进入中标者体内,施放出相当于十级[光爆]的力量。我虽然知道它这个功能,但还是第一次用在战斗里,能够成功,真是很侥幸。”

    杨阳惊叹:“真是厉害的法器,你从哪里弄到的?”

    “呃,忘记了。我常常到各式各样的遗迹探险,看到喜欢的就收进包里,从来不记是哪里找到的。”维烈回忆道,“所以很多东西至今还不知道用法,有待慢慢实验。”

    “什么!太有趣了!把你的包借我玩两天吧!”昭霆满脸兴奋。维烈慌张地抱住背包,摇头道:“不,不行。”

    “小气!”

    “包不行,里面的东西借你玩无所谓。”

    “这还差不多。”昭霆满意地勾起唇角,内心却怀疑对方是不是藏私,不然干嘛不一块给她?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那个包偷出来彻底调查清楚。

    希莉丝拍拍青年的肩,笑道:“这下你可成为大英雄了,维烈。”经过这番历险,她已完全消除警戒心,虽然还有点畏惧,却不再排斥对方,把他视作了同伴。杨阳也笑了:“是啊,要不是你,今天我们几个就成为这条河里的鱼饵了。”

    “不是的,不是我的功劳,是古拉和光裂环……”

    “它们不都是你的东西。”昭霆一句话堵死青年的谦虚。希莉丝捂住嘴:“糟了,那只环掉水里了,怎么办?”杨阳指着另一头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嘲讽道:“没关系,他们会负责找到。”

    “让他们找?那维烈是永世别想拿回他的环和那个魔核了。”希莉丝也绽开恶意的嘲笑,睨视那些人。

    维烈满不在乎:“没关系,他们找得到就拿去好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找到”。在光裂环分裂昆姆的身体之前,他就料到有些人会起贪念,于是放了个隐形术隐藏了真正的光裂环和魔核,让古拉迪乌斯叼走,再用幻觉术让人以为两样东西都掉进了河里。

    昭霆咋舌:“你真大方!”余人也不无同感地点头。

    “可是,抗议也是没有用处的。”

    “怎么没有用处!魔兽是你****的,它的核理应归你所有,那个环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昭霆慷慨激昂地道,但她的真正目的是拿到光裂环可以自己玩。

    维烈的表情仍是一派平静,甚至可说平静过了头。

    “如果这么主张,就无人会参于打捞,就算参于也是抱着偷偷独吞的打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干脆算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

    昭霆好奇地问:“很重要的事?什么事?”

    “找人。”

    四人都是一愣,无视友人的眼色,昭霆追问:“找谁?”

    “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亲人。”维烈的回答很抽象,所以连昭霆也听出他不愿深谈的意思,乖乖闭上嘴巴。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开口道:“维烈,那头圣兽,可不可以借一下?”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维烈诧异地看着他,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余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耶拉姆指着断裂的桅杆,不语。四人恍然大悟。希莉丝登登登朝船头冲去,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们这群笨蛋,船都不能动了,还有闲情在这儿吵!”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神智终于回到现实:对哦!主桅断了,船身也千疮百孔,船当然不能动了,这代表……

    “啊――”

    迟来的惨叫响起,沿着河面传播开去,久久不散。

    ******

    当杨阳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后的事。

    与昆姆一战,人类一方伤亡惨重,除了一组大部人生还,其他两组成员尽数丧命,而且90%不是死于昆姆之手,而是死在神之雷下。但神之雷的施术者雷文没有被追究责任。因为当时是战斗,发生那样的不幸只能算作意外,尽管他的法术对敌人毫无作用。

    但是,不管如何,人类胜了,魔族败了,水路也畅通了,所以返回的讨魔团成员都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接受岸边人们盛大的欢呼,被同行者捧为“屠魔英雄”的维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攻击和热吻拥抱,吓得他落荒而逃,四个少年少女紧跟在后面护航,因此连抱酬也没来得及拿。

    于是,当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瑰红,几颗星子在蓝紫色的天幕闪耀生辉的时候,座落于雷南郡西北侧的白鹿旅馆迎进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首先推门走进的是个剑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紧跟其后的是个佣兵装束的红发少女,腰间配着一柄细长的穿甲剑,娟丽的脸庞写满疲惫:“我也是,我要睡到十点。”

    “十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少女叫起来。

    “睡到晚上也没人理你。”

    随着中性的清雅嗓音,一个黑发少年走进旅馆,肩背弓箭,腰悬法杖,服饰既像射手又像术士。他一跨进门,就对柜台后正观查他们的店主人喊道:“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五桶热水,男浴室两桶,女浴室三桶,快点,拜托了。”闻言,已就坐的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店主人应了声,正要叫服务生,刚进门的第四个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准备一桶就行。”他是个身材修长的斯文青年,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背了个很大的旅行袋,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药师之类的人物。他一跨进玄关,就往旁挪了一步,让一个褐色头发,神情冷漠的少年走进来。随着砰一声响,店主人总算确定:客人共有五个,而且似乎是一支团队。

    待店主人吩咐完服务生,耶拉姆又向他点了些菜,请他等众人洗好澡后送上来,才坐了下来,这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杨阳递给他一杯热茶,眼睛却看着对座的人:“维烈,你为什么不洗澡?不难受吗?”经过白天的战斗,五人都全身湿透,满面尘灰,样子十分狼狈。

    昭霆附和:“是啊!洗个澡多舒服!”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低头道:“我不是喜欢邋遢,只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赤身露体。”

    “害羞啊?”

    “嗯。”

    希莉丝笑道:“那待会儿叫老板抬一桶热水到你房里――啊,你还没有房间!”她急忙转头朝柜台喊道:“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有,你要几间?”

    “一……”

    “不用,他和我睡一间。”耶拉姆冷声打断,直视维烈,“你不介意吧?”维烈笑道:“不,我也觉得咱们一人一间太奢侈了。”转头朝店主人歉然一笑:“对不起。”后者笑着摆手,连声道:“没关系!”

    看到耶拉姆的态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偷瞄对座,她实难将眼前贴着好好先生标签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联系起来,十分烦恼。这时,传来服务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个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换衣服朝洗澡间飞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留下维烈一个人在客厅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后院。

    甫开门,一股混杂着花香的空气拂上脸颊,令人精神一振。维烈踏上干躁的泥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院子,还不到十米宽,左手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枯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右边是大片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灌木丛;墙边的草丛里杂生着野菊,快乐地在风中轻摆;秋虫唧唧的引吭声,悦耳地鼓动耳膜;伴随着初秋的晚风吹动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傍晚显得恬静而宁适。

    突然,几星红艳艳的火光闯进这幅宁静的景象,缓缓飘落,在落地的前一刻消失。维烈毫不惊诧地抬起头,一只鸢尾长颈,浑身像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巨鸟跃入精灵之眼的视界。

    “办好了吗?”

    “是,我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菲亚斯大人,他保证会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让它再生。”圣炎兽古拉迪乌斯恭恭敬敬地汇报。

    “这就好。”维烈松了口气,随即露出苦笑,“我只希望伍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不然人类再迟钝也会发现不对。”

    “就算他们发现我们魔族其实没有被封印,又怎样呢?”

    “当然是重燃战火,不将我们杀得一个不剩,或赶得远远的,誓不罢休。”

    古拉迪乌斯高傲地扬起头:“哼!他们做得到么!”维烈叹道:“不管做得到做不到,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人类做这些无聊的争斗。”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场,特别是七位军团长阁下。”

    “怎么,我给他们做的那些虚拟游戏还不够他们打发时间?”

    “虚拟游戏终归不及真砍真杀好玩,军团长阁下们是这么说的。”

    维烈依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地道:“你回去转告他们,若他们执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应的,但是,若将来不幸阵亡,休想我会再一次复活他们七个。”古拉迪乌斯缩了缩脖子,应道:“是。”转身飞向已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维烈没有目送部下的背影,面露沉思地伫立良久,幽幽一叹。

    “唉,不死的生物永远不知足,也许是时候让他们了解生命的宝贵了。”

    可是又该如何让他们了解?再发动一次人魔大战,制造无数的人类冤魂吗?

    以悲伤的神情解开系在腰上的红丝绳,他将手镜平放手心,凝视漆黑如墨的镜面,喃喃道:“肖恩啊肖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镜面无声,片刻,一团流云状的白雾缓缓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时停下。雾气慢慢聚拢,变淡,最后勾勒出肖似人形的朦胧轮廓,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双目微阖,身穿一袭式样很像神官服的褚色长衣。他状似困惑地睇了眼红发青年,就合上眼,身形变淡,再度化为白雾,回到镜中。

    久久,维烈看着再无异状的镜面,一动不动,眉间又是失望,又是自嘲,又是悔恨,嘴角的苦笑透出无尽的孤寂颓然:“……抱歉,我忘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能找到和你命运相连者,就有可能唤醒你的记忆,虽然你不愿想起,但是,我绝不会放弃的。”

    一字一字发完誓,维烈将手镜系回腰间,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的脆弱逐渐消失,回复先前的平淡若水。

    这时,他身后响起小小的脚步声。青年转过头,不意外地看见少年站在门阶上,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里衣,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深褐色的短发还在滴水。他脚上穿的是长靴而非拖鞋,但是没有带武器,黄玉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毫不退缩的光芒,直视着他。看到这样的眼神,维烈打心底涌起怀念之情。

    啊啊,这种纯粹而坚定的眼神,有多久没见过了?百年?还是千年?为了守护而生的眼神,拥有最强生命之火的眼神……

    他真诚地笑了:“晚安。”语气亲切诚挚。

    耶拉姆微微放松表情,眼神却没有一丝松懈:“晚安。”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感,就像他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维烈又笑了笑,转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耶拉姆凝视他的背影,犹豫片刻,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腥味?”

    “当然是因为我杀了很多人。”维烈没有一丝动摇,语气也是不变的安详。耶拉姆的眼神变得尖锐:“你也会杀死我们吗?”

    “不会。”

    “你拿什么担保?”

    维烈轻笑,回过身,和蔼地道:“担保?即使我在这里赌神咒鬼,发誓绝不伤害你们,你会信么?”

    “……不会。”耶拉姆困难地道,眼中浮起痛恨之情,只是痛恨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没办法****你,所以只能要求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誓言。”

    “如果你可以****我,早就一刀捅过来了吧?”

    耶拉姆狠狠瞪视他:“当然!”

    维烈放声大笑,笑到抱着肚子,弯下腰。直过了半分钟,他才勉强停住笑,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

    “有什么好笑的?”耶拉姆既困惑又不悦,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事实上也的确没有。维烈喘气道:“抱歉…因为好久没碰见像你这么坦率的人类,一时太过高兴……”

    少年脸色微变:“你真的不是人类?”

    维烈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只知道你是血魔,还有…不是人。”

    维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师父告诉你的?”耶拉姆点点头,想起一事,问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吗?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种朋友?”

    “嗯,是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耶拉姆如释重负,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个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庆幸。其实那天神官就说明白维烈是他的朋友,是耶拉姆自己忘记了。(这里必须注明:和维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读者看正文。)

    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褐发少年没兴趣追问其他,朝青年点头为礼:“抱歉,刚刚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会再抵防你,也由衷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不问我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维烈微讶。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无权也没兴趣知道。”耶拉姆转过身,“告辞。”

    维烈望着他洒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

    “阳,你不但长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听到红发少女的评价,黑发少女脸一红,却没感到不快:“没关系,我不在乎。”

    希莉丝一手撑着桶沿,托住腮帮,皱眉道:“怎么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没有男人要的。”杨阳嗤鼻:“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话是没错啦……”

    一旁正在洗头的昭霆绽开一个讽笑:“希莉丝,你怎么跟这家伙聊男人的事,她可是个标准的同性恋。”

    “什么!”

    “胡说八道!”杨阳朝友人挥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来,但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们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丝瞧着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说阳是同性恋?”杨阳抗议:“喂!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比较喜欢怜惜柔弱的美女,悍卫女性的权力,就叫同性恋了?”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杨阳给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丝忍俊不禁:“难怪你对星华那么好。这习惯是哪来的?天生的?”杨阳抠抠脸颊,尴尬地道:“应该是受了我叔叔的影响吧,他也对女性没辙。”

    “对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样的人?和维烈像吗?”

    “很像,不管外貌还是气质,只是唯叔叔唠叨得多,老是担心我的将来啊,学业啊,功课啊,有时候觉得挺烦的,但从不讨厌,因为唯叔叔比爸妈还疼我,总是把我的事摆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亲人。”

    “真是个好叔叔。”希莉丝笑道。杨阳却双目一黯:“是啊……”

    ******

    当晚,黑发少女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在地球生活的种种,那些在西芙利村住习惯后渐渐淡忘的记忆,浓浓的苦闷支配了她的心灵,尤其是回想起被召唤那刻,杨唯惊骇而担忧的神情,就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了,一骨碌坐起来,双臂环住膝盖。

    我怎么忘了呢!我是在异世界,不是地球!而且已经待了半年!这期间,唯叔叔和爸爸妈妈有多担心我,有多焦虑害怕,我竟然一点没想到!

    把头埋进被单,杨阳更用力地环拢臂膀,咬紧下唇。

    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明明一开始,我也是很慌张,很害怕,天天想着早点学好本事回家,但不知何时起,我忘了这个初衷,沉浸在单纯的学习和旅行里――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熟悉的开朗笑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明白告诉了她答案。杨阳大受惊吓,一把按住头,使劲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连喊了几十个不行,银发青年的身影才逐渐淡去。杨阳垂下手,紧紧抓着床单,大口喘息,眼神焕散。许久,她的呼吸才平静下来,眼神也恢复神彩。

    “……!”发出一声无声的抽泣,她死死捂住脸,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不,也许早就明白了,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杨阳苦涩一笑。

    神官他…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吗?不,现在问题不是神官,是我自己该怎么选择――是舍弃家人、朋友,留在这里;还是舍弃这份感情回到原来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少女只觉心里越发难受,好像有几百根针在刺似的,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硬是做了决定。

    答案只有一个――回家。

    我不能舍弃。爸爸、妈妈、唯叔叔、其他同学、原来的生活……这些我怎么能舍弃。要是舍弃了,我将来要如何承受让家人日日牵挂的愧疚?如何安心地生活?相反……我对神官的感情还不是很深,而且更像是对父亲兄长那样的感情――对!我只是把他当作父亲,当作唯叔叔的替身看待罢了,根本没有男女之情!证据就是,自从见到维烈后,我就不再像刚开始旅行时那么想念他了。所以,我应该能忘得了他,也必须忘记……而且得从现在起,不然,等回到西芙利村,我又要动摇了。

    “忘了他吧……”杨阳轻轻地,哀伤地对自己说,“这份担子,你挑不起的。”

    所以,只能忘记。

    ******

    “喂,神官,你真的打算还俗吗?”

    “你大夜天跑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神官虽然大声咋舌,还是走进厨房为客人泡了杯咖啡。

    “手艺真差。”艾瑞克喝了口主人端上来的饮料,摇头叹息。

    “不好喝你就别喝!”

    警备队长笑嘻嘻地安慰火大的友人:“别生气,你应该感谢我,天天串门子,要不你日子过得还要难受。”

    “……”神官一脸被说中心事的表情,转过头。见状,艾瑞克也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仰视天花板,自言自语:“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不然也不会成天来找你打屁了。唉,不知道耶拉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最关心的人不是耶拉姆吧?”

    “啧!那你最关心的又是谁!”

    神官再次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措弄自己的咖啡杯,良久,闷闷地道:“真奇怪。”

    “嗯?”艾瑞克一呆。神官抬起头,环视室内,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寂寞:“真是奇怪,明明是住惯的房子,他们三个一走,马上觉得空间大了好多,好不习惯。耶拉姆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没有这样。”

    “这是因为,你对他们三个产生了感情,再也没法一个人过日子了。”

    神官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艾瑞克瞅着他,一把放下杯子:“莫非,你想忘记他们,重新做你的独行侠,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开玩笑!这可能吗!”神官翻了个白眼,“感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何忘记。我也不想忘记。虽然不能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很可惜,但这种心里住着某个人,想保护某些人的心情也不错。我若是那么懦弱的人,早八百年前就抛下这个村子和桑陶宛领,做我的独行侠去了!”

    艾瑞克直视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放杨阳离开?”

    “……”

    神官刚喝进一口咖啡,听见这个问题,震了震,苦涩的液体在舌尖滚了半天,才艰难地咽下:“因为,我无法勉强她。”

    “勉强?”

    “这样说吧,我看出阳还不愿和我在一起。”

    艾瑞克瞪大眼,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杨阳不喜欢你!?”神官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想她是喜欢我的,只是还没到那个‘度’;也是因为她的顾虑……或者两者都有。”

    “我不明白!你说说清楚!”

    神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息:“唉,艾里,我好想和你一样不明白。不要看透,就不必顾虑…就不用……放她走,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哀声叹气。”说着,他紧紧攥起拳。

    “神官……”艾瑞克头一次看见友人这个样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勉强稳住心神,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不干不脆的男人,才会亲手放开心仪对象的手――你明白了吗?”

    “到底…杨阳的顾虑是什么呢?还有昭霆……”

    “家人。”

    警备队长再次瞪圆眼睛。银发青年坦白道:“她们是为了回家,才踏上旅途。”

    艾瑞克咽了口口水,发觉喉咙干得可怕。

    “那……”

    “对不起,艾里,现在才告诉你真相。”神官歉然道,“阳和昭霆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她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所以那时,我才没说,没说出那句话――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许久,警备队长才恢复说话能力,干涩地道:“你说她们会回来,是骗我的?”

    “不,她们的确会回来,但只是回来看看。”

    “……”艾瑞克连吸几大口气,才压下激动的情绪,化成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来…我也得打算打算了。”

    “对不起。”

    “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是吧?”艾瑞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发觉味道不对,“有没有酒?拿两坛来!”神官担心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艾里,你――”也陷进去了吗?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没早点告诉你真相?

    “安啦,没事的。”看到他的表情,艾瑞克苦笑了一下,“我没事…可以调整过来,又不是第一次失恋,我不像你。所以,没事的。”

    神官不放松地盯着他:“真的可以?”

    “?唆!男子汉大丈夫,岂会为这点小事灰心丧志、一蹶不振!不过是失个恋嘛,有什么了不起!好女人多得是,再找就有了――话说回来,她们的家人住得远吗?一定要她们回去?不能搬过来一块住?”

    “很远。”神官叹气,知道友人还是舍不得,“算了,艾里,别勉强,真的放不了手,就别放,免得追悔莫及。”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种事很老练似的。”艾瑞克松了口气。

    神官啼笑皆非:“开玩笑,我可是标准的第一次,所以既放不了手,也不想放。”

    “什么!”艾瑞克惊讶得连杯子掉下去也没发觉,“你真铁了心了!?”

    “嗯。”

    “即使杨阳最后不要你,要回去,回他家人那里?”

    神官深深一笑,祖母绿色的双眸明净宁定,笑容清朗,一往无悔。虽然他不说话,表情却清楚说明了一切。

    艾瑞克深深吸气,吐出,哑声道:“你――爱上她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神官脸一红,道,“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她在我身边就很开心、很满足、很安心。她走了我很难过,心里好像有什么堵着似的,做什么事都集中不起心思,眼前都是她的影子,耳边都是她的声音,还有……我希望她永远和我在一起,别像现在这样。”

    又是一声叹息:“你毁了!”结论简洁明了。

    “好像是。”神官回以看开了的笑容。艾瑞克抚额摇头:“给你个忠告,快祈祷,向你的贺加斯神祈祷,祈祷杨阳千万不要回去或者变心!否则…我我,我不敢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神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谈恋爱是人的事,跟神何干!”艾瑞克瞪着他:“可是你――”走火入魔了啊!!

    “呐,艾里,我是这么觉得。”神官微笑着注视手中的咖啡杯,眼神温柔而腼腆,宛如看着心爱的少女,“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失去阳,也不过是变回一无所有而已,但至少我爱过、争取过、执着过,这份感情就不是虚无缥渺,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真实的部份。不管它带给我的是苦是甜,我都希望珍惜它,因为…这是我的感情啊。”

    无边的静谧如潮水包住两人,良久,才被艾瑞克低哑的声音打破:“也许,你是对的。”是我太没有勇气了。

    “喂,这可是我个人的人生观,你可别傻傻地抄袭!我和你的生长环境不同。不想清楚,将来后悔别找我。”

    艾瑞克呸了一声:“我当然会想清楚,谁会抄你的鬼论调!”神官但笑不语,起身到厨房拿了两瓶白兰地出来。

    “喂,神官……”

    “嗯?”

    艾瑞克已喝了五杯,颇有些醉意,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对座连喝十杯依旧清醒的友人,道,“如果现在让你许个愿,只能许一个,你会许什么愿?是不是让杨阳爱上你,一辈子不离开你?”

    “……不。”

    神官初时好笑地听着,渐渐神情变得严肃。他放下变成酒杯的咖啡杯,想了想,坚定地道。

    “哦?”艾瑞克十分意外,“那你想许什么愿?”

    “我很贪心,所以想对三个人许愿。”

    “啊!?”

    神官注视目瞪口呆的友人,笑道:“我的愿望是,阳、昭霆和耶拉姆平安结束旅程,回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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