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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日之心

    五月初,罗兰将行政中枢搬回上界。

    此举是出于不得已的考量,因为某个刺客把他的办公地点破坏了,施工作业又很吵,他只好回来面对国务尚书担心得涕泪交流的老脸,和娇妻溢满相思关切的双眼。

    暗杀事件一过,罗兰就发信报平安,所以朵琳没有当场昏过去。但还是忧心如焚,日夜祈祷犯人缉拿归案;丈夫平安无恙。吃不好睡不香,只想飞到下界亲眼确认,可是淑女的礼仪不允许她这么做。

    也因此,罗兰一回来,她就病倒了。

    严守模范丈夫的本分,东城城主随侍床侧,端水喂药样样亲为,感动得朵琳生死相许,第n遍感谢上苍赐予她如此美满的姻缘。

    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批阅奏折的漆黑身影。为了就近照顾她,罗兰把公务全搬进卧室。

    “醒了?”立刻察觉她的动静,清冽的嗓音随着搁下的羽毛笔响起,“要喝水吗?”

    朵琳轻轻点头,脸颊泛起红晕。结婚一年多,她还是改不掉羞涩的天性。

    身体还是没力气,只能依靠那双手臂的支撑。记忆里母亲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而父亲爱的,就是她柔弱无助的气质,但朵琳并不喜欢生病。披头散发很难看,她希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心爱的人面前。

    清凉的液体平息了干渴,似乎体温也有所降低。抬眼偷瞄,淡金色的长睫下,冰蓝的眸沉静如冬日的海,是她琢磨不透的深湛。她从没见过罗兰发怒,也不曾听闻,他一直是平静从容的。温柔体贴,宽厚包容。微笑也仅仅划个弧,不浓不淡,闲闲逸逸。

    就像她的理想,所有注重礼仪的贵族。

    只是,身为女性的部分偶尔会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希望看到他激情的样子,更有魅力的表情。但她也明白这是淑女不该有的任性。

    她已经太幸福了,不能贪心。

    “怎么了?”柔和如夜风的低语吹走她浅浅的怅然。朵琳回以婉约却真挚的笑靥:“没什么,谢谢。”

    “不舒服就不要强忍着。”大手抚上她汗湿的额,带来舒适的感触,“医师说,你这次的病很凶险,我想叫师父来帮你看看。”

    “帕西尔提斯先生是男性,不适合。”虽然感激他的好意,朵琳还是不得不指出。其实她并不讨厌罗兰一些平民化的举止和思想,她知道他是军旅出身,可惜妻子的立场就是必须规劝丈夫。

    罗兰温文守礼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放下水杯,他轻轻抱了抱她:“快点好起来。等你病好,我们一起去看岳父。”朵琳双目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也很担心你。这次我们多住几天,你也好和朋友多聊聊。”

    朵琳的眼眶浮起湿意,为他毫不矫饰的心意,一句深藏了许久的话语冲口而出:“罗兰,我爱你。”

    正扶她躺下的人一顿,然后俯了下来,形状优美的唇瓣贴上她的。

    他吻得很深,不同于平日,看似激动下的情感表露,实则掩饰。

    因为他说不出口,他不爱她。

    被吻得晕陶陶的朵琳睁开迷醉的眼,娇靥浮着羞红,更增丽色。佳人如玉,温顺地躺在怀里,却温暖不了冷酷的心。

    “对不起。”长指的勾画透出歉意,“忘了你还在生病。”

    “没…没关系。”朵琳用被单掩面,心里却喜滋滋的。丈夫头一次有这么失控的表现,虽然没有说那个字,但他也是爱她的吧?

    “当心闷死。”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令她更害羞。

    半晌,美丽的城妃缓缓拉下被子,凝视又坐回桌前的丈夫。俊美的侧面镇定依旧,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倦色,当下内疚地道:“对不起,罗兰,害你没法专心办公。”

    “这种小事不必介意。”金发青年笑容温和,宛如一抹深暗的月色,“只要你病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想起刚才的情形,朵琳脸蛋更红,强忍内心的刺痛,小声道,“你不会…难受吗?”

    不能嫉妒!不能嫉妒!她反复对自己说。上流社会在婚后保有情人是非常正常的事,动不动抓个对象滚上床也不稀奇。罗兰完全不搞外遇已经让她暗暗庆幸,但是自己身体不好,还要他守身就太过分了。

    “嗯?”罗兰一时没听懂。

    “我是说…你可以召几个侍女侍寝,或者上街……过夜。”

    蓝眸射出冰冷的怒意,吓得朵琳缩成一团。收起情绪波动,罗兰起身抱住她,一手轻抚她颤抖的背,叹道:“说什么傻话,你在鼓励我偷情吗?”朵琳心绪混乱,啜泣道:“但…但是……”

    “我是你的丈夫,我会对你忠诚。”

    ――只要你活着。罗兰在心里补充,眼神始终无波无痕,只有最深处燃烧着苍色的液态火焰,就像冰海里诡谲的暗流。

    “嗯。”回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朵琳反手拥抱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动的爱河里。

    轻柔的吻印上她的发,不含**:“睡吧。”

    ※※※

    妃色的薄唇吐出悠长的气息,吹散袅袅茶香,带笑的清越嗓音悠悠扩散开来:

    “你和你的小情人是怎么回事?”

    办公桌后的人抬首,浅浅的金发,蓝宝石额饰下的脸俊逸出尘,浮光掠影地笑,淡雅而闲散:“可能会分手吧。”

    “太逊了!”帕西斯咋舌,这个小动作丝毫不损及他秀丽的容貌,“徒弟,要不要我教你几手?”他殷切地建议,一派恋爱顾问的架势。

    “不用。”这句话说得很用力,罗兰低下头,继续办公。最近朵琳病况稳定,他得以搬回正常的工作环境。在这里他比较自在;偶有熟客上门,也可以悠闲地跷二郎腿,东拉西扯。

    “罗兰,虽然你装得不在意,但我肯定你对她一往情深。”

    “我不否认。”

    “那就行啦!”帕西斯拍打沙发扶手,“女人嘛,哄哄就行了。送鲜花宝石,做顿饭给她吃,低声下气让她骂几句,抱着她说些好听的。实在不行压倒她,保证手到擒来。”

    “你的方法带着严重的偏见。”啪!盖章。

    “切――”帕西斯不满地拖长音调。罗兰流畅地写下简短的评语,字迹苍劲有力,语声平淡自若,标准的一心两用:“师母是很好哄,但冰宿不同。事实上,现在分手对我们都好。她是爱我,我也爱她,可是她并不真正了解我。与其将来伤心失望,不如趁用情未深时,早早抽手。”

    帕西斯眯起眼,定定注视徒弟,半晌,迸出两个字:“闷骚!”

    罗兰晃了晃,手指拖出一条长长的墨迹:“师父!”

    “哼。”不理会他的指控,帕西斯交叠修长的双腿,姿态洒逸地啜饮香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苦短,爱就爱了,不紧紧抓住,小心失去后悔。”罗兰一窒,明白这是他的经验之谈,软下语气:“师父,我会设法救出师母,你别难过。”

    “喂,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问题。”

    “老话一句,不一样的。”罗兰干脆划掉前面的部分,搁下笔,轻叹,“师母和你是同类,你们彼此了解体谅,不必隐瞒,也不会受伤。而冰宿,严格说来还是个孩子。就算头脑理解,感情也未必能接受。”这回换帕西斯无言以对。

    “像这次,我射了杨小姐一箭,她就受到这么大的冲击。换作邱玲小姐,轩风小姐,她又会如何?”

    “我想情况没有这么糟。”帕西斯沉吟道,“冰宿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也知道你的野心,也许她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整理心情,下更大的觉悟。”

    “那只有更糟。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早就不想她踏进来了,偏偏她不听。”罗兰忍不住抱怨。帕西斯摆摆手:“往好处想,这样你们就投契了。”

    “但这样也不是冰宿了!她的性格还没有成熟到在包容我的同时,还能不扭曲!”

    “我说罗兰,你似乎想太多了。”帕西斯有点受不了。罗兰不以为然:“换作甲乙丙丁,我根本不会考虑。”

    “呃,这倒是。爱人嘛,总要设想得周全点。”

    “算了,顺其自然。”调整心态,罗兰不再庸人自扰,倒了杯茶,绽开诚挚的笑靥,“北城的进度差不多了,你就住下来吧?”帕西斯歉然一笑:“嗯…我还是喜欢住在米尔菲,那边去看肖恩师父也比较方便。”

    “师父,不是我说师公的坏话,他真的太迟钝了。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差点被协调神吞噬,我还当面提点过他,可是他都没感觉的!”

    “他不是没感觉,是转个头就忘了。”

    更可恨!罗兰在心里咬牙,对肖恩不抱好感。帕西斯轻摇杯中的液体,浮起带着透明感的浅笑:“其实他忘了最好,我本来就不希望他记得。那些家伙强行开启他的记忆,我会一一找他们算帐。幸好我的处境肖恩师父还不知道,不然又要哭了。”罗兰打心底叹息:“师父,你会受伤的。”

    “咦?”

    “在索伊拉,你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帕西斯脸上失去血色,抿嘴不语。罗兰避重就轻地道:“火焰很温暖,靠近暖手可以,但是拥抱它,你会灼伤。”

    “啊,我甘之如饴。”拍拍后脑勺,帕西斯笑了,笑得不带一丝阴影。罗兰无可奈何,只有挥挥手,一句“随便你”,任他去扑火。

    毕竟他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

    ※※※

    即使有心理准备,听完刃雾的简述,罗兰还是气得想砍人。

    “呜呜呜,罗兰……”黑耀抱着他大哭。晶羽沉默地指着房门,神色僵硬,顺便把黑耀拎走。

    “师父,我进来了。”敲了两下,他推门走进。帕西斯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白衣的身影孤独卓然,碧眸毫无平日的光彩,冰冷而隐含挣扎,似乎想抓住逝去的美好,却只留下满心沧桑。

    “啊,罗兰。”一瞥见他,这一切波动都瞬间隐藏在无懈可击的笑颜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见到露西――你的祖先了哦。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他还是老样子,漂亮得让人想画两根胡子上去。”

    “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谱。”罗兰嗤笑,缓步走向他,“我看过你捡垃圾吃的拙样,烤蛋糕却炸得满头灰的呆样,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连衣服也穿反的傻样;和阴险狡猾爱骗人心机重,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然后以此为乐毫不愧疚没有羞耻心的一面――你还有什么底没被我掏光?”

    “切,我也看过你留长发,穿裙子的可爱模样。口头禅‘人家’、‘讨厌’、‘不要啦’,动不动跳脚,一生气就扑进我怀里挥小拳头,喜欢打扫像个管家婆,一逗就脸红嘟嘴……哎呀呀,那时侯的你真是让人怀念。”

    “所以,我们彼此还有什么好装的。”

    帕西斯刹时噤声,冰封的眼神渐渐融化,苍白的唇微微哆嗦,良久,两行清泪沿着颊滑落,伴随着虚弱的低喃:“罗兰,我好累。”

    “我知道。”叹了口气,罗兰环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

    徒弟的怀抱温暖中渗着凉意,因为他并不是火焰,而是冬阳。核心不变,外围却是萧煞的寒冷。但是对同样属于黑暗生物的他而言,却是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抚慰了伤痕累累的心。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也要有力气才行。”

    “嗯。”

    ※※※

    整个五月,罗兰差不多都在煽风点火,使大陆处于乌烟瘴气的状态;同时也在积极部署,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由于拉克西丝的篡位,密探部门损失惨重,正好把陷入低潮的帕西斯丢过去训练新人。不是他吹,他这个师父整人绝对是一把手,当年他就被整成本领高强的阴险胚。也可以让帕西斯发泄,早日恢复正常。

    冰宿只旷职了三天就照常上班,但他们一直没私下碰面。偶尔擦肩而过,只觉她眸光清晰异常。搅得罗兰忐忑不安,生怕她一开口,就是拜拜。

    嘴上说得再大方,心里还是舍不得。

    连着好几次下来,罗兰觉得自己有神经衰弱的趋势,感叹恋爱真是一门麻烦的课题。

    这天,他在金木犀树下拉小提琴。反正没有约会对象,也不怕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看见。

    不料,拉第二首时,茶发少女从小径的另一头走来。明艳的眸,明艳的唇,明艳如花的容颜,气质却冷洌如雪,高傲似冰。

    曲子顿时荒腔走板,东城城主匆匆收工,挤出粉饰的笑:“啊,冰宿,好巧。”

    “下一秒你是不是打算开溜?”冷冷一瞥,冰宿戳穿他心中的念头。罗兰笑得有点僵:“没…没有啊。”

    “还结巴。”

    “……”

    罗兰索性闭嘴等她示下,一边稳定心绪,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使他的努力化为灰烬:“我想清楚了,我……”

    “啊!”罗兰下意识地打断,摆出好忙的样子挥手,“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须赶快处理,抱歉先走一步。”冰宿眯眼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字道:“你是白痴吗?”

    冰箭穿心,将罗兰当场钉死在地。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我会认为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你的表现,让我无法不这么认为。”

    拨了拨发梢,罗兰以死刑犯的心情,转身面对昔日的情人,眉目沉静:“你想说什么?”冰宿直直注视他,眼神深邃:“你认为我想说什么?”

    “冰宿,我很累,不想跟你拐弯抹角。”罗兰叹了口气,尽显疲惫,“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我表现得像个傻瓜,但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男人,既然你想通了,我会放你走。”

    “我就知道。”冰宿嗤鼻,表情隐然有无奈,“你是不是要我把你那颗黑心腹挖出来,从外到内解剖清楚,才相信我不会被你吓跑?”罗兰一怔:“呃?”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要看好男人,你演给你老婆的那个就够我瞧了。但那样的你,只让我感觉恶心。”

    “你也不必说得这样。”罗兰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放松。冰宿抬起弧度优美的下颌,过肩的发丝随之划出利落的线条:“我看人是不及你准确,可我也不会被幻影蒙骗,我爱的就是你,‘罗兰;福斯’。”罗兰深吸一口气,冰眸融化,用沙哑的声音道:“冰宿,爱不能解决一切。”

    “没错。”冰宿颔首,他们都太理智,连感情也不免思虑透彻,“我承认,听到你射杀我的同学时,我是很难受。毕竟在这个世界,我们算是同伴。我也预见到将来你对其他几个下手,我又会受到多大的考验。”

    “那……”

    “听着,你这个笨蛋。我对历史不感兴趣,但在学校,我也学了不少。野心家是种什么生物,我大致有数。这大半个月,我也请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帮忙,为我讲解大陆的局势;搜集了很多资料,推敲你未来的行动,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罗兰张口结舌,心道:那两个帮凶!

    “我并没有抹杀我的良心,也不会抛弃我的情感,我只不过选择了和她们相反的阵营而已。”冰宿淡淡地道,墨绿的瞳清澈冷静,“她们不也是?邱玲为了史汀,轩风为了贝姆特,另外两个多半也是为了现在的朋友――这件事没什么对错。仔细追究,你是站在******的王家,建立新国家的立场上,只有比她们进步。”

    “大义再美妙,过程也是肮脏的。”

    “你真的很龟毛耶!”冰宿有点不耐烦。罗兰却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径自离去:“总之,你再考虑一下。”

    这次,冰宿没有阻拦他,只是耸了耸肩:“这家伙又想做什么了?”

    ※※※

    五月底,朵琳终于完全康复,抱着雀跃的心情等待归乡的日子。

    罗兰安排的随行人员并不多。除了艾德娜,几名医师和白魔法师,就只有陪伴朵琳的侍女和标准数目的亲兵。即使东北两城如今是友邦,来往也需要避嫌。

    米利亚坦热诚地欢迎了他们,盛大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从豪华的飨宴到歌舞表演,应有尽有。铺张的程度直追上代国王亚拉里特。心知肚明这是自己推波助澜的成果,罗兰满意地验收,言谈间将岳父捧得更加飘飘然。

    当晚,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洁白宛如棉絮,覆盖成晶莹剔透的美景,是风系和冰系法师的杰作。院子里还有特别开辟,用魔法维护的温泉――听完米利亚坦洋洋得意的介绍,罗兰真心感慨他在享乐方面的心思,确实远远及不上这个人。

    “岳父,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史汀?”趁饭菜端上来的空挡,罗兰询问。朵琳困惑地道:“是啊,小玲也不在。”米利亚坦面露尴尬:“最近下面闹得很厉害,他代我安抚。至于小玲,我说很危险,叫她不要去,她不听。”

    “闹?出了什么事?”朵琳一直被养在深闺里,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知。甚至在她的认知里,艾斯嘉从来是国泰民安。

    米利亚坦不想女儿接触这些事,更不想丢面子,含糊过去,口齿灵便地把话题带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吃完饭,你们去泡泡温泉吧,那里的气氛绝对好。”意会他的暗示,罗兰俊脸微红:“岳父,朵琳身子刚好,我不想她累着。”

    “哈哈哈,是我轻率了。来,再干一杯!”

    吃得差不多时,罗兰对妻子道:“你先和艾德娜去泡温泉吧,我再陪岳父喝一会儿。”朵琳柔顺地答应,在侍女的簇拥下走向隔壁。

    罗兰没忘了目送。而米利亚坦也欣慰他形于外的眷恋,笑着打趣:“罗兰,我这个女儿怎么样啊?”

    “她是个好女孩。”罗兰语出肺腑,低头抿了口酒,蓝眸暗潮汹涌。

    只是他无福消受,也无法领情。因为一开始,他就把她视为一枚棋子。

    按照她的希望打造一个瑰丽的梦,让她相信自己嫁了一个温柔而爱她的丈夫,是他能给她的唯一也是最后的礼物。

    ※※※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罗兰正在喝妻子熬的醒酒茶,米利亚坦匆匆上门。

    “怎么了,岳父?”

    “抱歉,罗兰。”北城城主一脸焦色,“我本来想带你们去新建的琉璃馆赏景,可是下界出了一桩意外,我必须马上赶过去。”罗兰露出担忧之情,问道:“是什么意外?很严重吗?”米利亚坦也不隐瞒,重重点头:“好象是雪崩,受灾面积非常大。”

    “已经快六月了,还有雪崩!?”

    “下界还是初春的气候,最容易出事。”

    罗兰哦了一声。米利亚坦恳切地道:“别担心,我会快去快回,你们先跟巴曼四处逛逛,上界他也很熟。”罗兰转移视线,看着他身旁的年轻人。

    自从走进房间,巴曼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朵琳。但是他的神色毫不猥亵,并不给人唐突的印象。

    “幸会。”东城城主露出纯礼貌的笑容,眸光深沉。青龙骑士急忙端正姿势,抱着复杂的心情行礼:“久仰大名,罗兰城主。”

    “巴曼。”朵琳喜悦地呼唤,令他情不自禁地震了震。装作没发现他的动摇,罗兰笑道:“这样吧,朵琳,你和巴曼将军一起游览,我陪同岳父。”

    “咦?”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事发地点太危险了,我不放心岳父一个人。”

    “谢谢你,罗兰。”米利亚坦感动无已。朵琳也表示理解:“那父亲大人就拜托你了。”

    本来让一个已婚少妇和一个单身男子相处绝对不合礼仪,但巴曼是位骑士,为人又正直磊落,所以没人对这个安排提出异议。

    艾德娜正要走到朵琳身后,瞥见主君做了个随行的手势,惊讶地眨眨眼。转念一想,既然把责任移交给巴曼,基于尊重,她是不该留下。

    “啊,巴曼将军。”出门的前一刻,罗兰转过头,眼底流光闪动,“请一定要好好保护我的妻子。”

    “呃…是。”巴曼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心里的某个角落却松了口气:看来罗兰很重视他恋慕的公主,当下肃容挺腰,再度精神地应道,“是!”

    ※※※

    湛蓝洁净的天空飘着淡淡的云丝,阳光明媚;柔柔的清风吹过耳畔,带来初夏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树木青翠欲滴,花朵色泽艳丽,构成缤纷的景致。

    马车里,朵琳兴致勃勃地浏览。身为一个从小被严格培养的淑女,她极少有机会外出,连本城的全貌也没看过。巴曼一霎不霎地凝视她,像要把一年份的相思全部补足。

    “巴曼,为什么肯特大哥他们都落在后面?”探头一瞧,朵琳不解。巴曼干咳,明白部下的用意,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没有非分之想,别说骑士道不允许,他自己也不会亵渎心上人。

    “那个…你过得好吗?”他生硬地岔开话题。朵琳回以幸福的笑靥:“嗯,很好。”

    青龙骑士刚毅的眼神随之软化,内心泛起混合着甜蜜的酸楚。他衷心祝福对方,却无法不为自己的单恋叹息。

    “啊,夫人,您看。”一个侍女指着窗外,“那里好象有座神殿呢。”朵琳定睛望去,只见一片开满鲜花的和缓坡地,彩蝶纷飞,绿茵送爽,山顶矗立着一座纯白的建筑,景色极为迷人。巴曼有四分之一的龙族血统,视力远胜常人,认出牌匾上的字:“不是神殿,是疗养院。”

    “疗养院?”朵琳涌起怀念之情,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她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疗养院度过,“巴曼,反正时间还早,我想去那儿做做义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巴曼纵容地笑着,示意马车停步,护送她们步行上山。

    三龙将的大名无人不知,守卫只问了声就放他们进去。疗养院的布置典雅华贵,可见里面的病人非富即贵。朵琳和侍女们很快忙碌起来,巴曼和随后赶到的龙骑士被指派做体力活。堂堂大男人却必须卷起袖子打扫,撑衣杆,将不良于行的病人搬去庭院晒太阳。

    “夫人,我们去采些花。”

    “等等,不要乱采。”酷爱园艺的城妃拿起一把剪刀,追上叽叽喳喳的女仆,以免她们乱拔乱摘。忙乱间她不知不觉和护卫分开,闯进一座单独的院落。

    “真是的,跑哪儿去了。”左顾右盼,她越走越不安,正想打退堂鼓,撞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道格拉斯将军!”

    比起她,对方更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因为身高差距有点紧张,但完全不清楚红龙骑士为人的朵琳并不害怕,绽开柔美的笑容:“我来这边帮忙,您身体不舒服么?”

    “公主。”阴影中的脸褪去惊愕,隐隐流露出一丝邪佞,粗厚的大掌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请跟我来。”

    另一头,巴曼好不容易搬完最后一个病人,这才发现他的保护对象不见了,正要回屋里找,一名祭司笑道:“原来将军是做义工啊,我还以为您是专程来看道格拉斯将军。”

    “道格拉斯!?”巴曼愕然回首,“他在这里养伤?”

    去年的秋之月,红龙骑士团在南城被不明人士偷袭,一败涂地。团长道格拉斯本人更是遭到重创,被米利亚坦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没有受到实际的惩处。青、红、蓝三支龙骑士团实力强大,又代表了白银之谷,地位超然,历代城主也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有凶龙之称的炎之龙将生性残暴、独来独往,连部下也对他十分畏惧,其他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因此没人关心他在哪里疗养。

    “是啊,不过我们都不敢靠近他住的地方。”

    巴曼浮起不祥的预感。他对僚友的性格可是了若指掌,也知道他的心思。自从朵琳结婚,道格拉斯的情绪就很不稳定,在他发泄兽欲的****窝被一群冒险家剿了后,更是变本加厉,万一他碰见朵琳……

    不敢想下去,巴曼放声大喊:“公主!公主!”

    骚乱迅速扩散开来,惊动了整个疗养院。而在一栋偏僻的屋舍前,也在上演一场争执。

    “将军,你疯了!还不快走!”

    “滚开!”道格拉斯暴怒地挣扎,左颊血肉模糊,衬得他的面容更为狰狞。这是他一时大意,让猎物留下的伤口。

    部下拼命钳制住他:“别去找她了!再不逃,我们统统会完蛋!”

    “怕什么!大不了我反了!”

    “那也要先和大家会合啊!我们这点人,肯定打不过他们!”

    “……啧。”道格拉斯不得不放弃追寻,转身从后门离去。距离数十米外的花丛里,一道纤影瑟瑟发抖,两手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剪刀,当作支柱般抱在怀里。全身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为什么……朵琳满面泪痕,死死咬着牙关,忍住哭声,生怕被那头野兽听见。

    如果是梦就好了,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公主!”一个熟悉的呼唤远远传来。朵琳狂喜地探出头,刚要求助,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她已经被玷污,要她用什么脸,去见罗兰?

    一想到会被他用嫌弃的眼光看待,甚至冷落,就让她痛苦得难以忍受。

    颤抖的手举起剪刀,对着颈项,她用饱含爱意和绝望的语调道:

    “对不起,罗兰。”

    一刀,葬送了一条如花生命,也割断了北城的历史。

    ※※※

    发生在疗养院的悲剧震动了大陆,同情的矛头全部指向东城城主。毕竟他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好心好意陪妻子回家探亲,又好心好意地陪岳父去危险的灾难现场。北城一方却没有负起守护的责任,害他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

    米利亚坦知情后的反应只能用“震怒”形容,若非赛雷尔先一步赶回,跪下向他哀求,他一定第一时间命人把巴曼拖出去斩了!

    “你居然还为这家伙求情……为这个殆忽职守,害死我女儿的混蛋……”一边断断续续地怒骂,米利亚坦一边瘫在宝座上喘气。罗兰坐在他的下首,脸色惨白,不亚于跪在赛雷尔身后的巴曼。

    北之贤者深深叩首,沉痛地道:“大人,恕我直言,目前当务之急是缉拿道格拉斯而不是追究罪责。巴曼固然有失,但请您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份上,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哈!你想他再捅一次娄子?”

    “求求你。”一直僵凝沉默的青龙骑士开口,声音干涩如黏土板,眼睛不是看着主君,而是定定注视黑衣青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厚脸皮,是我辜负了你的托付,但我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手刃那个畜牲!一报完仇,我就回来自刎在你面前!”

    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可怕,连邱玲也停止了啜泣。

    “给他这次机会吧,岳父。”罗兰垂下眼,以疲惫的语气道。巴曼欣喜若狂,满怀感激地行最敬礼:“谢谢!”

    “唉。”瞪视部下杀气腾腾的背影,米利亚坦惭愧地揉了揉额角,“我对不起你,罗兰。”

    罗兰没有说话,这种场合,不说话是最好的应答。

    “可怜的孩子……说不定她已经怀孕,有了你们的骨肉。”说着,米利亚坦潸然泪下,气氛沉重而恻然。

    不会怀孕的。用充满演技的动作端起茶杯,罗兰在心里否决:我可不会害死自己的小孩。

    两道锐利的视线从殿堂的角落射来,那是个身披海蓝色铠甲,身形苗条,脸覆半边面具的年轻女郎――三龙将唯一的女性,蓝龙骑士露琦雅。

    金发青年不动声色地任她观察,一如受到打击而心灰意冷的丈夫。如果说蓝龙骑士的目光是火烤的刀子,他的精神屏障就是坚不可摧的冰墙,足以抵挡一切攻击。

    ※※※

    丧礼一结束,罗兰就返回东城。众人都理解他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多待的心情,没有挽留,却忽略了艾德娜冷凝的神色。

    登上空浮舟,红发侍卫踏着僵硬的步伐入座,压低声音道:

    “我有事问你,现在可以说吗?”

    东城城主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笑道:“还不行。”艾德娜咬紧牙根,只能强忍内心的愤懑,眼睁睁看着他叫来服务生,为自己和她点了两杯饮料。

    好容易挨到靠岸,她陪同主君下船。前来迎接的官员都身穿丧服,神情沉痛。为首的国务尚书更是老泪纵横,哽咽道:“您千万要节哀,大人。”

    “别提这件事了,克莱德尔。”罗兰甩甩头,淡金的发随之摇曳,“我想安静一会儿。”

    “可是……米利亚坦城主御下不严,保护不周,导致夫人惨亡,我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老婆被****,这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耻辱!全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掌掴北城城主,将犯人大卸八块!

    “嗯,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听听你们的想法,现在先让我静一静。”

    “是。”克莱德尔不敢再说,比了个恭谨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护送。其他人也避免触及主君的心伤,一路只谈公务。

    匆匆吃完洗尘宴,罗兰将自己关进办公室。在场只有大神官,满愿师和城主随侍武官。

    “你老实回答我。”艾德娜气势汹汹地逼近,“这件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干脆利索,毫无赘言。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将罗兰的脸打偏了45度,嘴角流下一道血丝。

    靠墙伫立的冰宿眯了下眼,没吭声。法利恩事先得到指示,只好忍气静观其变。

    “你这个王八蛋!”艾德娜咬牙切齿地拎起主君的衣领。罗兰回以漠然的目光:“气撒完的话,就别浪费口水,帮我把最近的公文拿过来。”艾德娜大怒,空着的手再次举起。法利恩一把抓住:“喂!你打上瘾了?”

    “我要打死他!”

    “冷静点,艾德娜。”冰宿淡淡地道。法利恩乘机对情人施放了一个消火的冰魔法。

    “老实说,罗兰,我不赞成你做事的手段。”

    “啊,我知道。”抚了抚红肿的颊,罗兰微笑。冰宿别开眼:“不过,也是你运气好,青龙骑士和红龙骑士竟然都喜欢朵琳。不然,你也不会用这个法子吧?”

    “嗯。”

    “冰宿,你还为这家伙说话!”怒火重新点燃,艾德娜大吼。

    “你有完没完!”法利恩也提高嗓门,对于朵琳的死,他压根没感觉,反正只要是罗兰的敌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等到北城被我们并吞,她一样要死!现在死,反而是她的幸运!”艾德娜气势一馁:“但…但是……”

    “艾德娜。”罗兰沉声道,“你知道我的打算,要退出早就退出了,我也给过你机会,现在才来抗议,算什么意思?”

    “我是看不惯你的做法!”

    “做法只有优劣,没有对错,我追求的是结果。这个方法最简单,损失最小,后遗症也最少,我当然使用。至于牺牲,顾虑牺牲我还能成大事?”

    艾德娜越听越不入耳,忍无可忍地喊道:“你明明就不是这种人!”罗兰一震,眸光变幻,最后定格为冷笑:“错了,我就是这种人。”

    “!”艾德娜冲击得脸色发白,和他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地掉转头,冲出房间。

    “艾德娜!”

    “让她去。”制止心腹,罗兰习惯性地提笔,顿了一下,“法利恩,你代她把公文拿来。”压抑担忧之情,法利恩应声离开。门一关上,冰宿就毫不留情地数落:“你不该气跑艾德娜,她是你的保险栓。”

    罗兰一愣,会意后不禁苦笑:“冰宿,你倒是很了解我。”

    那个正直的女军人,虽然他时常为她不拐弯的脾性头痛,还是有意地将她放在身边,一方面消毒,另一方面提醒。

    权力对人的侵蚀就像环境对人的同化一样可怕。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迷失。就连罗兰,也慢慢变得势利,喜欢用“最简单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开始是为了复仇走上这条不归路,这份初衷如今已经变质。他也真心想为民众谋福址,但必要的时候,他会果决地让少数百姓去承受苦难,以换取更多人的利益。

    虽然是身不由己,骑虎难下,但是他的心……确实变黑了。

    话说回来,幸好他还有一点点良心和理想。为了大义不择手段,最后很可能人性扭曲,遗忘最初的心愿,陶醉在一个个胜利带来的喜悦中,丧失本性。

    “当然,我早说了,你那颗黑心腹不用解剖我也看得到。”

    “冰宿,我是不是太不干脆了?”

    “是很不干脆,但吸引我的就是你的龟毛和傻气,所以你还是继续龟毛下去吧。”冰宿挥挥手,“我会帮你安抚艾德娜,你也别太自责。我们是一对四,下手本来就要快一点。”罗兰诚心诚意地道:“嗯,谢谢。”

    “一顿饭。”

    “没问题。”

    她前脚走,后脚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房里。

    “罗兰,痛不痛?”黑龙王心疼地盯着义子。罗兰有点意外:“一个耳光也用得着大惊小怪,回去回去。”

    “因为我听到好大一声,你为什么不把它消掉?”

    “消掉我怎么解释?反正一会儿法利恩会帮我治疗。对了,暮。”蓝眸寒光一闪,“你曾经说,你是三首龙里最强的?”巴哈姆斯老实点头,想了想,补充:“不过扎姆卡特和魔界宰相合体,我不知道还打不打得过他。”

    “没关系,已经分开了。”

    “哦,那打得过。”

    “嗯。”罗兰敛眉沉吟。巴哈姆斯定定注视他,清美的面容浮起龙族特有的睿智:“罗兰,你是要我****他们吗?”

    “视情况而定,可能。”

    “如果他们要杀你,我会杀了他们。但我不会主动出手,扎姆卡特和麦先都是我的朋友。”巴哈姆斯认真地阐明原则。罗兰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会强迫你。”

    黑龙王如释重负,绽开欢喜的笑靥,却忽略了对方眼底涌动的暗流。

    听到敲门声,他赶紧回到义子的影子里。大神官走进办公室,将奏折放在桌上,施展治疗术,为情人的暴行致歉。

    “没事啦,法利恩。”罗兰摆摆手,根本不当回事。

    接下来,伯都那个蠢蛋王子会有所动作吧。还有博尔盖德,史汀,露琦雅,拉克西丝……

    坠入思考的海洋,东城城主的嘴角不自觉地泛开一丝笑意。那是比最凛冽的冬更冷酷,足以冻结万物的微笑。

    他要得到那顶寒冰王冠,不计一切代价。

    ※※※

    两支龙骑士团的内斗把北城搅得天下大乱。揭起反旗的道格拉斯不再顾忌,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做。青龙骑士团反而限于补给,束手束脚,至今没和昔日的同僚碰面。但是在复仇心的趋势下,巴曼虽不至于违背骑士道,却开始向商人强行征粮。在他看来,这些油满肥肠的家伙全是吸取人民血液的蛆虫,根本不必愧疚。从而使得众商会与王室矛盾激化,甚至暗中襄助敌方。

    这天,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看着报告,长长叹息。

    一只素手拍了拍他,然后一张纸摊在他面前:我怀疑朵琳公主的死是罗兰城主在背后推动。

    “我也…有点怀疑。”赛雷尔强忍冲击,咬了咬牙,“可是感情上,我无法相信。”

    蓝龙骑士手持羽毛笔,继续写。她的字文雅秀丽,和她的武名截然不符:我没有事实依据,是一种直觉。因为整件事太巧了,结果也对罗兰城主有利。他一直在设法促使城主大人耽于享乐,居心叵测,对朵琳公主当然也不会安好心眼。

    赛雷尔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他竟然会这么绝?”不等对方回答,他低低笑起来:“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把无名氏……”

    说着,蓝发青年英俊沉稳的脸庞闪过仇恨的火光。

    他疼爱的师弟,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那个爱笑开朗、调皮胡闹、才华洋溢、与世无争的青年,就那么尸骨无存!连灵魂也没剩下!

    “我不原谅他。”赛雷尔握紧拳头,一字一字迸齿而出。露琦雅露出担忧之情,放下纸,两手搭在他的肩上。

    温暖的触感抚平了激动,赛雷尔调息抬眼,朝常年跟随保护自己的女郎一笑:“失态了,现在不是为私情愤怒的时候。露琦雅,你和巴曼感情比较好,帮我劝劝他。虽然他八成听不进去,但你可以逼他听进去。”露琦雅略一迟疑,摇摇头,抬笔准备书写,被阻止:“你直接说好了。”

    “……”蓝龙骑士为难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北之贤者目光清澈,脉脉如流水:“你说吧,我不介意。”

    嗫嚅片刻,露琦雅还是顺从地启唇,吐出嘶哑的嗓音:“我不能离开你,失去了靠山,伯都王子一定会有行动。博尔盖德的动向也不清楚。”

    “嗯,你的顾虑有道理。可是除了你,没人能制住巴曼啊。”赛雷尔苦恼地道。

    “您可以写信给肯特,他是个理智的人。还有请王帮忙。”

    “这是内乱,银龙王恐怕不会插手。肯特嘛,倒可以试试,希望有用。”

    “拉克西丝陛下…咳咳!”露琦雅突然剧烈咳嗽。赛雷尔连忙倒了杯水给她,急得俊脸冒汗:“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没事。”勉强挤出两个字,发觉实在难听,露琦雅沮丧地喝水,然后坚定地拿起纸笔。赛雷尔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变得深邃:“露琦雅,你必须说话,你的声带就是因为你长期不用才会这样。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对你的脸也是。”

    露琦雅微微发抖,面具下的容颜变得惨白。

    “你不信的话,让我看!要是我露出一点嫌恶,我把头割给你!”

    用力甩脱他的钳制,露琦雅踉跄后退,双手环抱住自己,全身抖得如风中落----闲,至少这份胆气,麦先很欣赏,“我不会妄想折服龙族,也没有毁灭龙谷的力量。即使我能,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这么做。”

    “帕西尔提斯?”

    “是的。”

    “跟他废话什么!”几头黑龙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喷射酸雾。毒气经过的地面瞬间腐化,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常人只要吸入一点就会全身麻痹。

    一道身影出现在罗兰左侧,徒手挡下所有的攻击,化为凌厉的杀意之风撕裂反射性张开的防壁;焦雷打下,击穿坚硬的龙鳞;冰索呈放射状涌出,缠绕住巨大的身躯,随着手的动作,嵌入皮肉,将他们掼倒在地。

    “无耻!”

    黑龙王沉声道。庞大无比的压迫感急遽扩散,带动天空的云层翻腾不休,大地和山壁也产生共鸣,颤抖般摇晃。清美文秀的脸庞无波无痕,眼神寒酷,像是死亡世界的投影,冰漠得连杀机也不存在。

    所有的龙族都为这样的变故惊呆了。麦先愣愣地道:“巴哈姆斯……”

    “好久不见,麦先。”收回冰索,巴哈姆斯转向好友,黑眸稍稍多了一点温情。发现那些黑龙静得不同寻常,罗兰讶道:“暮,你杀了他们?”

    “我说过,谁要杀你,我就杀他。”

    强者不存在慈悲――这是前任黑龙王的教导,深刻入骨的本能。虽然巴哈姆斯因为人格分裂失去黑龙残虐的天性,一旦完全进入战斗状态,依然不懂宽恕为何物。哪怕对象是同族、朋友,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屠戮。

    “你还是老样子啊。”麦先苦涩一笑,来回看着两人,“你们的关系是?”

    “他是我的义父。”顿了顿,罗兰补充,“也是我的契约者。”

    “难怪你有黑龙的气息。”迈丽捧着托盘站在不远处,神色掩不住畏惧。她曾亲眼目睹巴哈姆斯咬断父亲的脖子,是她童年的噩梦。年龄相近的孩子只有扎姆卡特和麦先敢和这头泯灭天良的黑龙玩。

    “正好,我把你的部下还给你吧。”麦先镇定下来,温和地道。巴哈姆斯点头为谢,指着谷外:“统统出去,我要好好纠正你们的本性。”剩下的黑龙打着哆嗦遵从,歪歪斜斜地飞出山谷。正要迈步,巴哈姆斯不放心地看向义子。罗兰笑道:“你去吧,我不会有事。”

    目送好友的背影,麦先目露欣慰:“他好象没有以前那么迷茫了。”罗兰接过迈丽递上的绿茶,道:“暮是龙,哪怕他多了七个头。”

    “……”麦先深沉地凝视他。袅袅茶香模糊了青年的面容,但龙本来就分不清人类的长相,他看的是心灵的窗口――眼睛。冰湛的蓝色如同冬季的海,并不清澈,深处甚至凝结着郁气,却蕴涵坚定的意志和悠远的智慧,混合着清醒的自省和由洞察而生的宽容,构成奇妙的气质。

    “你很像鲁西克。”

    “我师父也这么说。”罗兰毫不意外,“他还说你很像安迪米拉尔城主。”麦先俯视面前的茶杯,静静地道:“那他想必也告诉你,我不会退让了。”听到这句话,罗兰就明白基本上没希望了。血龙王是去年来这里,考虑了一年还是这个答案,说明麦先已经反复审思过,下了觉悟。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银龙王,我并无意和您为敌,白银之谷也一直是中立的立场,我只希望您能保持这样,不要插手人类的事。”

    “你错了,在我答应安迪守护他的子民时,埃特拉的事就和我有关了。”

    “那您打算守护到何时?世界末日?”

    “你的质疑和你师父一样。”麦先微微苦笑,银眸深邃闪亮如星辰,“没错,就是那一天。罗兰城主,你是个名君,也许由你坐上王位,会比现在的统治者好。但战争是罪恶的,无论用多少借口美化。因为战争最大的牺牲者是无辜的民众,而不是高唱大义的上位者。我热爱和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您说的对,战争是罪恶的行为,发动战争的全是罪人。”罗兰坦然,蓝眸雪亮如刀,“但没有一场时代的变革不流血。我不是鼓吹战争,鼓吹战争就等于赞美破坏。可是您坚守和平,同样是守护**。”

    “我不……否认。”麦先目光软化,调整了态度,“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战争?改革不可以吗?改革的阻力和牺牲小得多啊。”罗兰苦笑出声:“银龙王,如果我是这个魔导国的王,倒可以如您所说的去改革。”麦先语塞。

    “拉克西丝陛下很了不起,她是个名君。我若一心为国为民,就应该双手奉上我的性命和地位,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我有私心,也有理想。而且我不承认她。”

    “不承认?”

    罗兰的唇角下移了两根头发丝的宽度,这是他控制负面感情的征兆。

    “我等了她十年。十年,她什么也没做。除了在权限范围内挽救,她没有做任何事。我不是指责她,那是她的兄长,从人道立场,她没错。但是我也不再等待,我要自己来,哪怕她再优秀,她已经是国王。”

    麦先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你不为拉克西丝陛下,不能为民众妥协吗?不用交出性命和地位,就保持现状。”

    “银龙王,目前的局势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罗兰一手捧杯,一手轻点桌面,这个微小的动作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和气魄,仿佛世界在他的指点下发生巨变,“我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我。为了杜绝祸患,她必须铲除我。就算只是为了自保,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麦先长叹一声,用力摇头:“说到底,你们这些统治者不过就是争权,国家和人民都是附庸。”

    “我是平民。”

    压抑的声音令麦先一震,对上一双比刀锋更冷厉的眸,“我承认我有贵族血统,但我在平民中长大,所以我就是平民。我不想说我的经历,也不想说那些贵族如何如何,我只告诉你具体的数字。这二十年,中城总共起义了三十六次,死于剥削和饥荒的人数超过一百七十万,到我城的流民四十万八千人――人民已经活不下去,渴望****昏庸的统治者。你还能说他们厌恶战争?害怕战争?死亡都不可怕了!”

    麦先无言以对。

    “南北两城的情况没有这么糟,照理我不应该入侵,但既然我的目标是王位,就不可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即位后一样要整肃,因为五城本是一家,王权的衰弱导致分裂,这也是**的根本原因。只有统一中央集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战乱,恢复大陆的和平和富足。”

    “破坏后的重生么?”麦先的神情极为疲倦,“罗兰城主,你说的我都反驳不了,但你一样无法否定我的真实。”

    “我可以否定。”罗兰抬首,昂然道,“您的真实是和平,而和平有极限。就像再辽阔的海洋也有边界,再漫长的道路也有终点,再强盛的国家也会衰亡,再壮大的历史也会断绝――您不能否定这个真理。我无法说现在就是时机,也没这么厚的脸皮说我就是时代的遴选者,但是您对一个城市的永久守护,的确是对真理的背离。”

    “这并非真理,而是历史规律。”

    “是人类的真理。”罗兰毫不动摇地甩甩头,“因为人类是一种愚昧的生物,即使有如此多的异族借鉴学习,依然重复犯错,陶醉于自己构绘的虚伪世界,看不见自然的真实。因为破坏是我们的根源意识,战争是我们的种族本能,而建设是挽救我们无药可救的本性的唯一希望。”

    “而银龙王,您既然插手了人类的历史,就必须遵守这个规则,尊重人类的真理,而非以龙族的价值观行事。”

    “事实上,您不可能了解我们,就像我们也不可能了解您这样的长寿种族。”

    “你错了。”麦先展颜,笑容透明,“不是说你的论调错误,而是你说人类不可能了解我错了。人类是……唯一能了解所有种族,影响所有种族的生命。”

    罗兰一怔,也笑了:“我不否认,但是人类有将自己投影他人的坏习惯,所以这了解也并非百分之百的正确。”

    “以人类而言,你是十分睿智的。”麦先银灰色的双眼流露出困惑,“像你这样的人类,为什么会选择野心的道路?”罗兰冰蓝的眸微微一动,刹那间仿佛掠过无数往事,最后定格为一抹微笑:“因为我并不睿智,我是愚昧的人类,我有我的**,让我无法放弃的坚持。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感性生物,即使头脑清醒,感情依然不能妥协。”

    “你的坚持是什么呢?”

    “……一个非常天真的愿望。”

    “原来如此,你的迷惘来自你的理想。”麦先深深注视他,带着由理解而生的好意,“曾经有不少人类英雄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他们的眼神比你坚定一百倍,说的话也远比你动听,但是他们都陷入名为‘自我’的死胡同,所以我尊重他们,却无法认同。而你……让我无言。”

    “也不是认同?”罗兰笑得并不失望。麦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各有各的道理,而且我输了。身为异族,我是不该插手人类的历史,但我还是不能妥协。”罗兰由衷惊讶:“为什么?”

    “因为誓言。”麦先绽开怀念而无悔的笑靥,“我答应了安迪,所以我必须做到。”

    罗兰震撼得双手发抖,浮上心头的不是嘲讽和好笑,而是最深的敬佩。

    人类总是轻易背誓,龙族却把随口一句话作为永不违背的誓言,哪怕代价是千年的守护,而守护的尽头是死亡。

    这伟大的种族……

    “对不起,银龙王。”

    “不用道歉,你我只是立场不同。”麦先目光柔和,“把路克带走吧,他和你投缘。”罗兰无声地抱着怀里的幼龙,轻轻颔首。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你让这里所有的红龙走。”

    “银龙王!”

    “闭嘴!你们的王把你们交给我,你们就必须听我的!”麦先难得厉声喝骂,瞬间震慑住场内的龙族。明知这些红龙走后会投奔敌方,给他带来无穷麻烦,罗兰还是同意了。

    “好,现在,马上,离开!不许挑衅,不许回头!”

    红龙们面面相觑,只好愤愤不平地照办。罗兰又喂路克吃了两颗果子,才起身告辞:“银龙王,诸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麦先牵着妻子的手,笑着回应。

    踏出龙谷的一刻,金发青年的额饰发出璀璨的蓝光,空气中也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团,晶莹剔透,宛如水元素的集合。随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冰寒之风飞快扩散,席卷了整座山谷,形成雪白的气圈。紧接着,无数闪耀的符文在外围回旋流动,亮度不断增加,仿佛升起一轮冰冷的太阳,最后彻底掩盖了蓝光,变成一团固体状的透明晶体,覆盖住范围以内的全部生命。

    短短数十秒,白银之谷就化为一座巨大的冰狱。

    用斗篷包着幼龙不让它看到这样的景象,东城城主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罗兰……”

    黑龙王一脸复杂,身后跟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男女,都十分貌美,发色漆黑,看得出是黑龙的化身。

    “搞定了?”

    “嗯。”

    “不用难过,只是五十年而已,五十年后,冰就会化。”罗兰裸露出深沉的疲惫,尽管使用的是水族至宝[深海的叹息]和神圣器[世界之钥]的力量,发动这两样法器还是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和精神力,身体摇摇欲坠,“到时他们照样活蹦乱跳。”

    巴哈姆斯大喜过望,随即慌忙扶住他。罗兰勉力站稳,不带感情地道:

    “走吧,我们回去。”

    ※※※

    封印龙谷的强大波动传遍了每个角落,所有的法师为之色变。探察结果一出来,北城的上层顿时人仰马翻。当消息传开,民众也惊恐不安。银龙王在北城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和守护神无异,而白银之谷就是最坚固的屏障。他们这一完蛋,是不是宣告埃特拉的终结?

    当日中午;东城伊维尔伦;上界王宫――

    “大…大人,那是什么?”

    国务尚书和东之贤者四只眼睛瞪着主君。红发侍卫也吃惊得张口结舌。

    一头形状像蜥蜴,长度不及儿臂的生物在罗兰的肩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全身的鳞片是灿烂的金黄色,瞳孔也像融化的黄金般闪亮。

    “认不出吗?龙啊。”

    我们知道是龙!问题是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三人在心里大吼。帕西斯好奇地逗弄,被幼龙咬了一口后,慈眉善目地笑道:“罗兰,我正缺一只龙做炼金术的素材,把它给我吧。”罗兰瞥了他一眼,看穿他无害外表下的獠牙:“不行,他是银龙王托我照顾的。”

    银龙王!?法利恩等人冲击更大,眼前金星乱舞。

    敲门声响,得到应允后,茶发少女走进办公室。

    “罗兰,莫西菲斯说他感到龙的气息……”顿了顿,她冷静改口,“你又捡了只宠物?”这家伙一定有吸引异族的磁场!

    “不是宠物啦。”罗兰苦笑,把在他头顶蹦跳的幼龙抓下来,“算是义子吧――来,莫西菲斯,你抱抱他。”独角兽不情愿地走近:“罗兰的孩子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给你添个伴,以后就不无聊了。”

    “这不挺好嘛,小莫,你当哥哥了。”帕西斯笑得调侃意味十足。莫西菲斯瞪目,他始终不喜欢这个人。

    另一头,最沉稳的克莱德尔回过神,一口气倒出疑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兰示意莫西菲斯带走路克,答道:“我封了龙谷。”

    封了……龙谷?除了帕西斯,众人当场石化。

    “你骗鬼啊!”艾德娜跳脚,“你哪来这种本事!”罗兰回以微笑:“啊,我是没有,所以我是用法器。”帕西斯叹道:“麦先真是太固执了。”

    “不,他认可我,只是碍于誓言,才不得不让我封印。”

    “一样呆啦!”

    “大人。”法利恩本想问是什么法器,想起帕西斯曾经用一个半成品的炼金术道具冰封了一座都市,猜测可能是他的帮助,换了个问题,“既然龙谷已经被封印,下一步是不是攻克北城?”

    对这番大胆的狂言,在场没有人感到惊讶。冰宿、艾德娜和帕西斯知道罗兰的野心,克莱德尔那么多年的国务尚书也不是当假的。

    事实上,在罗兰被拉克西丝软禁期间,东城上下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稍作调动并不困难。既然注定要和王室一决死战,那和其他三城的冲突也不可避免,这是每个臣子都能预见到的事。何况因为朵琳的死,东城已经和北城结下必须以血洗血的仇恨。

    自罗兰即位后,伊维尔伦就渐渐成为魔导国最和平富足的地区。照理人民应该是一种明哲保身,不想多管闲事的心态。但在王室长期的欺压和罗兰的刻意宣扬下,使民众产生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不踏平卡萨兰,他们将永无宁日。而伊维尔伦的命运和罗兰紧紧绑在一起,一旦他们敬爱的统治者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会一块儿完蛋。所以只要罗兰一声令下,无不积极配合,争先恐后万死不辞。

    原本魔导国是诸侯制,东南西北四城拥兵自重,战时义务出力。中城本土也贵族众多,养兵谓为风气,连领主都有形同私兵的警备队。直属于王室的正规军只有五万左右。但是因为魔导光炮的坐镇和神殿的支持,千年来虽偶有叛乱,也很快扑灭,一直覆险如夷到今天。

    随着王权的衰退,五城的军制产生分歧。西城武风浓厚,几乎全民皆兵;北城三支龙骑士团伙食费惊人,其他部队不得不大打折扣,只维持必要的数目,军备最弱;南城以维护神权为名,有四支精锐的常备兵,但女性体质先天比不上男性,素质不能说很优异;中城西境以特色兵种出名――弓骑兵和魔法战士,不过组建时间尚短,战果并不辉煌,受限于领土,人数也不多;东城的战力最平均,兵种最齐全,水平和经验都无可挑剔,其中以海军尤为强盛,还有异族组成的特殊部队。

    具体编制都差不多:五人一分队,四分队一小队,五小队一中队,十中队一大队。再上去是联队、师团和军团。一个军团约三到五万人。目前兵力最雄厚的东城也只有六个军团。

    而北城全部的守军加起来,还不到两个军团的满额,实力差一目了然。但是北地士兵耐寒而体魄强健,真要硬碰硬,也会有相当的损失。

    罗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笑容可掬:“不急,再等等。我答应了巴曼将军,总不好贸然出手。”法利恩心领神会:“那我通知大家,随时召开军议会。”罗兰首肯。

    “好啦,我也去完成我的任务了。”帕西斯挥挥手,大步走向门口。罗兰不放心地叮咛:“千万别胡作非为。”

    “切,我这人最懂得分寸了。”

    是吗?众人面面相觑,由衷怀疑。

    ※※※

    拉克西丝其实早就察觉罗兰的蠢动,也猜出青红骑士团的决裂是他在背后搞鬼,然而东境的情况使她分身乏术,只能干瞪眼。

    她篡位才三个月,根基未稳,本来就不适宜大动干戈。为了肃清反对者,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又借给西城不少官员,内政虽不至于产生空缺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新旧交替。加上谣言满天飞,暴动不断,各部队光是镇压就很吃紧。

    更火上浇油的,她的祖先大人也来插一脚。

    当初杨阳和昭霆掉落的吉莎森林原本居住着大量的怪物,被神官封印在月浴湖里。现在帕西斯揭开封印,连同周边的巨魔荒原和战歌平原一起,往南驱赶。让黑咒术师操纵,到处袭击村庄。连疫病也是他一手造成。杨阳暗杀罗兰时用的凶毒翡翠就是他的作品,炼金术已达顶峰的死灵法师要做出类似的道具根本不是难事。

    就这样,北部地区被一点点蚕食鲸吞,大迁徙也导致了内地的混乱。拉克西丝当机立断地开放边境,派出名为护卫军的讨伐队随同难民前往。事到如今再不动,等罗兰收拾完北城,掉转头就迟了。虽然也可以等东城的大军出发再趁虚而入,但罗兰不可能没料到,肯定有防范甚至陷阱。时机掌握得不好,还会和北城合唱丧礼进行曲。

    可惜,帕西斯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一得知消息,就火速前往现场。骑龙的他远比徒步行走的难民和军队快。到达目的地后,开始施法。去年的收获祭,东城因拒绝献粮而与拉克西丝的本军交战,双方各埋葬了数千人。这些亡灵轻易吓退了迷信的难民,而讨伐军也被大量的防御工事阻挡。中南边境隔着斯帕斯内海和大河伊里亚,除此以外就是一片树海。伊里亚河支流繁多,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切得零零碎碎,地形变化莫测。当时拉克西丝就是利用这一点,配合部队的机动调度,大败红之军团。如今罗兰反将一军,干脆破坏河道,把整座原野弄成沼泽,大家谁也别想过。如果要穿过树林,就必须绕个大圈,进入魔兽和瘟疫肆虐的北方,讨伐军就这么被卡死在这里。

    这是后话。埃特拉迈向覆亡的速度比拉克西丝预计的更快。帕西斯离开的当天,青龙骑士团就和红龙骑士团就狭路相逢。因为飞龙太快,当赛雷尔派遣的随军魔法师抵达,战斗已经结束了。本来他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龙骑士穿的是米利亚坦高价引进的抗魔护甲,被天雷劈中也只是半焦,只有实力相当的彼此才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膜状的尖翼振动四周的空气,形成一股股小旋风。清一色绿甲的青龙骑士团摆出的是v型口袋突击阵;而另一方的红龙骑士团仗着数量的优势向中心汇拢,以最厚实的圆阵应战。

    青色和红色的龙鳞闪着森寒的光,高速移动带起刺耳的风声,同时产生巨大的爆音。人和人,龙和龙绞斗在一起。沉重的骑枪贯穿躯体,炸出镂空的血洞,斗气和红雾狂飙。惊心动魄的场面看得远处观战的人们胆战心惊,狂奔逃命。

    和兽人的交战使青龙骑士团失去了三十名优秀的战士,但高昂的士气足以弥补人数的劣势。而红龙骑士团毕竟心虚,多数是迫于团长的积威才不得不战,初时凶横,几个回合就气阻,落了下风。

    饶是如此,惨烈程度也只能用“两败俱伤”形容。而且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离“同归于尽”也不远了。青龙骑士团的副团长肯特暗暗心焦,却无计可施。他的上司现在除了复仇,脑子里别无旁骛。

    巴曼和道格拉斯的单挑已进入白热化状态,四下扩散的斗气形成力场,一方是如风的碧青,一方是似火的赤红。

    光是气与气的对撞,就发出轰然巨响和狂乱的风暴。走避不及的龙骑士被绞成肉泥,洒下漫天血雨。连地面也被波及,尘土飞扬。

    两把龙枪交错斩劈,每一击都溅出灿烂的火花。当两人擦身而过,才响起迟来的声音。

    突刺、闪避、斜削、格挡、分开……完全屏弃了花俏的实战技巧,纯粹力与力的对抗。两只四爪龙也卯足了劲彼此撕咬,互喷咆哮弹。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一发斗气波,巴曼冲进气刃构成的防御圈,无视深可见骨的撕伤,将龙枪直直刺进仇人的胸膛,满怀恨意地冲出数百米远,才喘息着停住。

    “呸!”道格拉斯吐出一口血沫,面目狰狞,临死也不改狠戾,“又不是你老婆,你这么拼干嘛。”

    “你这个畜牲……”巴曼死死瞪着他毫无悔意的脸,眼底是最深的痛恨和比痛恨更深的悲恸,“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扔到罗兰城主面前!”

    “什么,罗兰城主?”道格拉斯一愣。

    想起当日的情景,巴曼的心脏又是一阵绞痛:“我愧对他,他把公主交给我,我却……不过,我会谢罪的,带着你的首级!”

    道格拉斯瞪大双眼,半晌,放声大笑,和着喷溅的鲜血。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笑声。巴曼压根没听出言下之意,用长刀砍下昔日同僚的脑袋。同时,他的坐骑也咬断了对方飞龙的脖子。

    “阁下!”肯特急忙靠近,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要去东城。”巴曼用空虚的语调道,一如他此刻的感受。

    “不行啊!你伤得这么重,先治疗要紧!”

    “还管什么伤。”巴曼自嘲一笑。身为骑士,不能保护心上人,他早就无颜活在世上。现在大仇也报了,只剩下诺言支撑着他。振作精神,他习惯性地问了声:“伤亡如何?”

    “……只剩十二个。”肯特垂下头,艰难地回答。

    抽空的大脑涌出一线清明,巴曼俯视满地碎尸血块,默然半晌,苍凉地道:“你回去向贤者大人复命,说责任都在我,来世向他请罪。”

    “阁下!”

    对部下的呼唤置若罔闻,青龙骑士径自远去。

    ※※※

    肯特没能复命。第二天一早,北之贤者被下狱,罪名是暗杀城主。

    民间大哗。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贤明的赛雷尔会做出这种事,怀疑是某个王子诬陷。宫廷更是乱成一锅粥,群龙无首的大臣们手足无措。这件事的栽赃痕迹确实非常明显。米利亚坦的死法很不雅,却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他是被绞死在床上。而那位夜伴也自尽身亡。至于证据,是一簇在房里找到的蓝发,和被强力魔法瞬间毙命的贴身侍卫。宪兵还查出那个女子是赛雷尔娘家的远亲。

    众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伯都神气活现地要处斩赛雷尔,遭到拒绝。有德识的大臣要求查明真相,毕竟那些证据都站不住脚。其他王子也看不惯长兄的横蛮,更不想他即位,纷纷附和。最后是赛雷尔自愿被作为嫌疑犯扣押,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听闻此事后,拉克西丝气得跳脚。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反咬一口,把伯都和他那票弟弟全宰了,自己当城主或立个傀儡,这样情势只会恶化!她这个朋友,实在愚忠得令人憾恨!

    果然,前脚将赛雷尔关进囚禁塔,后脚伯都就命令典礼官准备登基仪式,连父亲的丧礼也提前,硬是赶在同一天举行。知情后,群臣愕然,“不成体统”的抗议此起彼伏。伯都当场凶性大发,将几名老臣拖出去斩首,堵住反对的声浪;还趁着势头屠杀了三个弟弟。反正他连父亲也谋害了,当然不在乎什么手足之情。

    但是他忘了关闭空浮舟,让剩下的王子们逃了出去。内乱顿时扩大,朝局动荡不已,整个埃特拉风雨飘零。

    本来以邱玲神使的地位,若站出来的话,能够对抗伯都,甚至取代赛雷尔,起到团结的作用。但她成日只是在囚禁塔外徘徊,担心她的史汀老师,谁劝也不听。跟在她身后的蓝龙骑士几次欲言又止,都出于安全考量而缩了回去。她武艺再高强,也无法做到滴水不漏。邱玲自己又没有紧张感,防身能力接近零,一旦卷入这场政治风暴,性命岌岌可危。

    [露琦雅,我不会有事,你保护小玲吧。]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温厚的嗓音,露琦雅叹了口长气,仰望高塔。

    史汀大人,如果我们不能平安,又怎么保护她?

    ※※※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9日;东城伊维尔伦――

    对于北城的情况,罗兰了若指掌,不用听报告就能清楚想象,因为这个局面就是他一手推动。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臣子们已经习惯主君肩上的小龙,暗暗投以敬畏的目光。独角兽和龙,在传说里都是王者的象征。察觉他们的心态,罗兰没有纠正。虽然他不信天命,但民众相信,为什么不拿来利用?他已经派人赶制新的城旗,将来攻打中城用。

    伊维尔伦的政治中枢有十一个部门,分别是军务、情报、警备、财务、司法、外交、建设、技术、学艺、人事和后勤,统归国务尚书管辖。外交又包括和异族的交流,建设部下分民政和交通两司。

    罗兰虽大权在握,也不会蠢得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他只需要掌握住情报部和军官们,安置一些亲信,就能实行监控和管理。

    东城总人口四千七百多万,注册士兵三十万。早期除了镇守边关的将兵,其他都采用屯兵制,这是为了应付荒年的不得已举措。后期随着治水和开荒的逐步落实,慢慢回归正轨。毕竟士兵还是要经常锻炼才能保持战斗力。但是北有蛮族,东有兽人,戍边依然不能放松。

    去年九月,罗兰用魔核光炮灭了暗黑岛,海上不再有后顾之忧。这回巴哈姆斯又带回一群部下,他索性派这些大胃口的家伙去骚扰蛮人。黑龙的吐息能让土地腐化,又擅长冰魔法,去那儿再适合不过。沉寂冰原本来就寸草不生,这么一搅,那些蛮族永远别想东山再起。

    但即使如此,伊芙短时间内也无法赶回,倒是另两位将军回来了。

    “哟,罗兰。”[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大咧咧地招呼,瞥见国务尚书干咳的模样,连忙肃容正色,“呃…属下参见大人。”

    “小子气色不错,是不是有美人在侧的关系?”罗兰反而不摆架子,笑着看向他身后的绝色女郎。眼光却不单纯,他对这个海精灵总是有股违合感。席斯法尔心细,怕他想起朵琳,岔开话题:“还不招待我们吃喝一顿,好好犒赏我们的辛劳。”罗兰咋舌:“我叫你们回来可不是请客。”

    “知道知道,打仗是吧。”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异口同声,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神气。

    “知道就好。”罗兰哼了一声,甩甩头,“走。”

    当晚的洗尘宴,气氛正热闹时,一个侍从神色微慌地跑进来,对罗兰耳语了几句。听罢,东城城主笑容不变地起身,道:“你们继续,我马上回来。”红发侍卫和大神官自动自发地跟上。

    席斯法尔正逗幼龙玩,没理会。马尔亚姆注意到身旁的女伴表情有异,关怀地问道:“埃娃,怎么了?”

    “我…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海精灵少女抓着胸口,呼吸不畅。魔导团团长立刻站起:“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房。”

    “不是,好象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丈二摸不着头脑。冰宿机伶,朝一名侍卫挥手示意:“你发生了什么事。”

    “遵命,满愿师小姐。”

    长廊上,罗兰边走边问:“叫白魔法师了吗?”

    “大人,他到的时候就断气了,连话也来不及说。我们是从他的样子认出是青龙骑士。他伤得很重,还没经过处理,八成是失血过多。对了,他手上提着一个首级。”

    “嗯。”罗兰微微一顿,眼底闪过惋惜的光芒,“通知北城,做好下葬的准备。”

    “是!”

    巴曼倒在王宫门口,全身的鳞甲破烂不堪,明显是直接从战场一路飞驰而来。身下的坐骑哀哀低鸣,景象凄惨而令人鼻酸。

    众守卫肃然起敬,默默行礼。艾德娜狠狠踢了主君一脚,满脸愤激。法利恩毫无感触地念祈祷词,这是他身为大神官的义务。

    将来我去冥界,会被他和朵琳追着砍吧。凝视那张凝固着悲伤和放松的面容,罗兰心道。

    不过,死后怎样不是他关心的,当下指示众人抬来担架,为死者整理仪容。

    “大人,那个首级怎么办?”

    “嗯…另外挖个墓埋了,巴曼将军一定不想和他合葬。”

    侍从本想将飞龙牵走,对方却不配合,摇着长颈抗拒。见状,罗兰缓步上前,黑龙王的气息瞬间安抚了四爪龙。

    “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这回飞龙不再抗拒,乖乖任侍从牵了下去。想了想,罗兰改变主意:“别下葬,用火化,骨灰让那头龙带回去。”这是从实际出发的考虑。龙和龙骑士感情很好,无论哪一方死了,都不会再接受新的搭档。那留着坐骑也没用,徒耗粮食。

    刚转过身,他听见紧张的喧哗:“什么人!?”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吊桥的另一头走来,裹着黑缎斗篷,拉低的帽檐下可见端正的下颌曲线。似乎没有恶意,一被喝问就停下脚步,线条优美的唇微启:

    “听说,这个城市欢迎异族。”

    那声音清莹剔透,带着如冰的质感,让人暑意全消,遍体沁凉。

    异族?罗兰一愕,上下打量不速之客。

    宛如玉石雕刻的手抬起,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隽雅致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像出自名家的艺术品,神情冰冷高傲;眼眸和长发都是如海的湛蓝,泛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衬得他的肌肤更加晶润,隐隐散发出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纤长的双耳。

    精灵!每个人的脑中跳出相同的名词。

    蓝发精灵抚胸行礼,简单的动作却透出这个种族特有的优雅,仿佛水的绵绵流动:“我来找我妹妹,失礼之处请见谅。”

    妹妹?罗兰直觉地想到埃娃,心底的疑虑顿时消散大半,得体地还礼:“幸会,我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请问你是海精灵吗?”

    “是的。”蓝发精灵淡淡一笑,驱散了与生俱来的冷漠气质,如花开冰原,绮丽夺人心魄,“我叫迪斯卡尔;雷;巴德;利亚顿;荷米里昂斯,你们称呼我迪斯卡尔就好。”

    好长的名字……不愧是精灵。众人听得晕呼呼。罗兰见怪不怪地比了个手势:“请进。”

    ※※※

    “哥哥!”

    望见东城城主身后的黑袍青年,埃娃双手捂嘴,逸出一声惊呼。冰宿等人大吃一惊,来回看着兄妹俩。

    “埃娃,母后很担心你。”

    母后?听到这个词,众人的惊讶更上一层楼:这两个还是王子和公主?

    马尔亚姆第一个回过神:“等等,埃娃,你恢复记忆了吗?”海精灵公主怔了怔,扶着额头,露出困惑之情:“想起一点,不是很清楚。”迪斯卡尔眸光忽闪,走到她面前,柔声道:“记得我是谁吗?”

    “迪斯卡尔…哥哥。”埃娃犹豫地轻唤。

    “好孩子。”迪斯卡尔轻轻环住她,以如释重负的口吻道,“幸好,情况还不算糟。”席斯法尔好奇地插口:“抱歉打扰一下,当初埃娃是在海上漂流,被我的朋友救起。于情于理,我们都有权知道经过。”

    “是这样的,我们一族从远古起就一直住在海底,不与陆上交流。但是埃娃太善良了,总是溜出去搭救遇难者。这次她就是被忘恩负义的人类偷袭,才丧失记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迪斯卡尔抱紧妹妹,叹了口气:“我们翻遍了大海,都找不到她,才猜到她在陆上。我本来想偷偷带她走,可是你们照顾了她这么久,我不能不打声招呼。”

    瞥见部下如丧考妣的神情,罗兰明白他的心思,温言道:“远来是客,迪斯卡尔先生就多住几天如何?令妹的情况也不适宜奔波。还是等她病况稳定一些,再作打算。”

    “这……”迪斯卡尔迟疑,看看拉扯他袖子,一脸希翼的妹妹,无奈应允,“好吧,叨扰了。”

    ※※※

    夜阑人静,皎洁的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勾勒出华丽而不失典雅的家具。

    侧坐独酌的精灵被月色烘托得飘逸出尘,长长的发丝潋滟似水,令人目眩神迷。

    门悄然打开,却瞒不过灵敏的听力。应声回首,堕入阴影的脸不再高雅脱俗,而是透出一股阴冷的诡秘。

    映入眼帘的,是怯生生倚着门,满脸不安的少女。

    “怎么了,埃娃?进来啊。”轻柔的催促,是流畅的精灵语。

    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引,埃娃不自觉地走近,嗫嚅道:“哥哥。”

    没有回音,只有无形的张力不断扩散,笼罩住整个房间。

    “主人。”

    突然,埃娃像承受不住压力般仆倒,深深叩首。啜了口果汁,蓝发精灵悠闲地靠向椅背,长睫下眼波流转,荡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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