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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十八)(神经稳定剂。...)

    午夜, 雪停了。

    积雪平滑,沉静地向云层反射着雪光。

    苍穹凝冻成粉紫色。

    安吉洛肋下夹着厚重的笔记,哈欠连天, 拖着步子离开实验室。

    他已在实验室中度过了十几个小时,其间有男仆来送过两次饭, 大概吧, 他记不清了,反正他不饿, 他甚至不确定伯爵和迭戈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实验室的了……

    最初的惊异过后,他进入了学习状态,像块干燥的海绵吸收知识的甘霖。他痴迷于观察那些玻璃罐中的奇异病变标本与那具未知生物的骨架……那竟是真实存在的!安吉洛凝视着那具骨架,视线比任何一位初坠爱河的青年都要灼亮, 他检视骨骼标本的每一处细节, 不放过半点儿蛛丝马迹,试图寻觅伪造的证据――就算是一对儿面临生离死别的爱侣也不可能用比安吉洛更细腻、更狂热的目光凝视彼此的脸庞。安吉洛喜悦地失败了――这具骨架绝无人工雕凿痕迹, 人类与犬科动物的特征完美融合,小至每一处关节的衔接都全然符合自然界物种的生存逻辑,这绝非畸形,畸形是负面的、缺乏规律的,往往会为生物带来生存上的不便利,这应该是一种强悍、高等,比人类更能适应环境的生物……

    安吉洛食不知味, 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只恨没长出一身眼睛, 他抓起佐餐的黄油块就当小面包啃,幸好男仆服侍他擦手后机智地拿走了热毛巾, 否则他恐怕会疑惑那块软绵绵的白面包为何怎么咬也咬不断。

    高强度的输入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连续亢奋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提出抗议,酸液般的疲惫渗透每一颗细胞,安吉洛累坏了,他朝卧房走去,因习惯在思考难题时抓挠头发,那头乌黑的发丝东翘一绺西翘一绺,像只被啄乱了绒毛的小鸟。

    他的思绪停不下来,脑子仍高速运转着。

    伯爵是否在借此暗示他的真实身份?

    如果真的是这样,一米八七的身高要如何暴增到两米以上呢?

    骨骼、肌肉的形变过程又是如何发生的?

    ……

    他好奇得忘了害怕,恨不得闯进伯爵卧房把他拖出被窝问个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

    幽邃回廊的纵深处传来一声暴戾的狼嗥。

    “嗷呜――嗷呜呜呜――”那狼嗥极}人、惨绝,一折一折,连绵不断,刮骨钢刀般挫磨神经。

    安吉洛步子一顿,头皮蓦地发紧。

    叫声自他正前方传来,但距离很远。

    那差不多是安吉洛卧房的方位。

    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他的卧房……

    难道是伯爵?

    安吉洛的蓝眼珠一转,警惕地朝后方退了几步。

    虽然今夜并非满月,但那嗥叫中充斥着贪婪、yu望与狂暴的意味,似乎嗥叫者毫无理智。

    安吉洛心中升腾起一种相当糟糕的预感……

    突发的诡异事件将他从求知状态中扯出,积累多日的恐惧疑虑在一瞬间汹涌回笼,来势凶狂。

    他打了个激灵,再无丝毫迟疑,拔腿便朝实验室狂奔。

    无论如何,他认为那扇黄铜大门足以抵挡血肉之躯。

    然而,他转身逃跑的举动似乎刺激到了嗥叫者――按常理而言这不可能,他们距离太远,对方甚至不该察觉到安吉洛的存在,可眼下之事未必能用常理推断。那东西沉默片刻,骤然朝安吉洛逼近,短短几秒钟,自遥远处传来的嗥叫一下子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安吉洛狂奔不止,扭头匆匆一瞥,回廊深处玻璃爆碎,壁灯盏盏熄灭,“呼哧呼哧”的疾喘裹挟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卷而来。

    黑暗侵袭。

    安吉洛不敢再看,扬手将厚重的笔记掷向身后,狂奔着摸出钥匙,在脑内排演开门关门落锁的每一个动作。

    可是……

    他跑不过那东西!

    腥甜滚烫的吐息混合着细小液珠扫过安吉洛的耳畔。

    ――它亢奋得口水淋漓。

    他就要被追上了!

    安吉洛手背浮起青筋,五指蜷曲又舒张,一旦无法脱身,他会狠狠袭击来者要害处。

    他了解人体结构,他不仅能精准捕捉对方的软肋,还知道怎样的袭击手法能让人更疼,疼得浑身发软。

    可就在这时,安吉洛身后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砖石震颤,像是有个大块头被撞到墙上。

    “按住他抠他的喉咙!让他吐出来!”有人高呼,“神经稳定剂!可可碱中毒,去取神经稳定剂!”

    那嗓子喊得破了音,可安吉洛听得出那是迭戈。

    “嗷呜呜呜――”

    “嗷呜――”

    几名前来帮忙的男仆纷纷引颈长嗥,似乎在召唤同伴。

    安吉洛更不敢停,他跑得脚底生风,身后又是一阵挣扎扭打声。迭戈与另外几名男仆依次发出吃痛的闷哼,狼嗥与血腥气再度逼近。安吉洛不敢浪费哪怕一毫秒的时间查看情况,他跑得连肺都快炸了,幸好在被那玩意儿再次追击至危险距离之前,他一头扎进实验室并使出吃奶的力气反身关门落锁,锁簧弹响的一刹那,那玩意儿“咣”地撞上黄铜门板,四壁震颤,几个标本罐晃下展架,碎成一地水亮的玻璃屑。

    “伯爵!?是你吗!”安吉洛高喊,“阿昂佐?十一号?”

    对方不答,只凄声长嗥,一下又一下,不要命般轰击黄铜门,那厚重门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膨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

    安吉洛不再试图沟通,冲到药品柜前翻找神经稳定剂和口服催吐剂。

    他很快就找到了。

    因为这两种药剂都放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门板变形程度愈发严重,安吉洛双手抖得旋不开药瓶。

    他咬住口腔内的软肉,让疼痛迫使自己冷静。

    这招效果不赖,他勉力将神经稳定剂吸入针筒,旋开催吐剂……做好了准备。

    是的,准备做好了,可接下来该如何?

    安吉洛不确定伯爵――直觉告诉他那东西就是伯爵――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伯爵疯了,一个疯狂的……狼人。

    他就算想把他撕成碎片也不奇怪。

    安吉洛放下药剂和针筒,焦躁地四下寻觅。

    他需要一件称手的武器。

    实验室里没什么合适的工具,他顶多可以在追击战时推倒书架砸人,解剖刀是有,可惜太短,相当危险。忽然,安吉洛目光一转,落在那具狼人骨架标本上。

    狼人骨架高两米多,有一双极长、极粗壮的股骨――也就是大腿骨。

    半分钟后,安吉洛拎起沉重坚硬的大腿骨,在空中虚抡了一记。

    破风声“呜呜”作响。

    安吉洛一手提拎着腿骨,一手攥着注射器和药瓶,走到门口,尽量让语气显得不具攻击性:“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想做什么――?”

    伯爵不答,利爪疯狂凿击门板。

    这一凿下去,已鼓凸、变薄的门板瞬间浮起五枚锐利的金属尖。

    在狼人面前它不比一层薄膜结实多少。

    又是几凿,黄铜门板缓缓劈裂。

    一颗硕大的、纯白色的狼头硬生生自那金属裂隙中挤了进来。

    那颗头上的五官和狼王一模一样。

    可是整颗头颅的体积比狼王大得多,仿佛狼王只是它经过“压缩”处理后的形态。

    他挣扎着往门后钻,一双结构肖似人手、却比人手大得多且生满狼毫的怪手扒着那道裂隙,似乎想把厚重的黄铜门像撕纸片一样撕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吉洛,贪婪、饥渴、癫狂,一条猩红长舌自狼吻侧面斜斜耷拉出来,涎水滴哒,在地面汇聚成粘/稠的水泊。

    安吉洛抬手就将一整瓶臭气扑鼻的催吐剂甩进他嘴里。

    “呕――呕……”伯爵哇哇狂吐。

    对于嗅觉灵敏的狼人而言,催吐剂的效果实在好得不行。

    一些猩红的、半消化的生肉块“噼”“啪”砸在地上。

    趁伯爵处于呕吐状态无法咬人的当口,安吉洛上前一步,扬手将针筒扎在他后颈,推入一满管神经稳定剂。

    他已经完全地明白了。

    可可碱对犬科动物(大概也包括狼人)而言是毒药,它会使犬类变得极度活跃,严重可导致癫痫、心律失常,乃至死亡……或许它也会使狼人狂化。

    稳定剂尚未发挥作用。

    伯爵仍疯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拼命扭动狼头往实验室里钻,可金属门扇的破口边缘坚硬锋利,安吉洛看到伯爵的脖子已被刮出血口,而伯爵就像感觉不到疼,只顾着疯狂朝安吉洛甩舌头并继续往里钻,那血口子越划越大。

    若是伯爵没这么疯,没这么恐怖,安吉洛一定会上前安抚,可是……

    安吉洛朝伯爵的狼吻瞄了一眼。

    那森白的獠牙……

    还有地上呕出的、鲜血淋漓的生肉。

    他做不到。

    在确认伯爵恢复理智前他不敢靠近。

    伯爵能一口把他的脑袋咬下来。

    “去……去!”安吉洛焦急,撵狗般朝伯爵挥手。

    伯爵不管不顾,仍是拼命挤。

    “去!后退!不然我要揍你了!”安吉洛咬咬牙,抡起那根大腿骨。

    为了不让伯爵受到更重的伤害,安吉洛不得不揍他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