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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十九)(季节性。)

    安吉洛的衬衫已被浸透。

    白色细布蘸饱冷汗, 湿漉漉地糊住皮肤。

    汗液蒸发。

    甜香四溢。

    伯爵馋得癫狂,眸光愈发凶悍。

    “缩回去!”安吉洛持骑士重剑般双手抡起腿骨,朝伯爵凸出的狼吻击去。

    这一击看着狠, 其实力道收着,打得不疼。

    “呼哧呼哧……”伯爵似乎误以为这是嬉戏, 歪着脑袋追啃那根腿骨。

    安吉洛骇然, 急忙抽回骨头,咬咬牙, 硬起头皮揍了一记疼的。

    腿骨敲在伯爵坚硬的脑壳上,“梆”的一声。

    伯爵一怔,狭长上挑的澄金色狼眼瞪圆了,仍不肯退。

    安吉洛只好又打了两下:“去!缩回去!”

    狼人悍不畏痛, 疼痛对狼人而言是肾上腺素, 愈痛愈狂暴,安吉洛揍这几棍子比起铜门锐利边缘划开的血口子就像挠痒痒。

    但那是安吉洛揍的。

    这可一下子就勾起了伯爵过去挨揍的伤心事儿。

    那使他心脏酸胀的委屈与不敢置信如精细的银线, 丝丝缕缕钻透狂暴的思维屏障,在他湿润的黑鼻尖儿凝起一团酸涩。

    对人类来说,狼人确实吓人了些。

    可是……

    想扒着小蛋糕舔是他的错吗?

    狼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呜呜……”伯爵用鼻腔挤出几声细弱娇气的哼唧,呜呜咽咽地把狼头往后拔。

    “嗷呜――嗷呜呜呜……”他蹲在门外,狼眼透过门上破洞朝里窥视。他哀怨幽愤,如泣如诉,仰着硕大的狼头嗥个不停, 似在用狼语控诉他那热衷使用暴力的伴侣。

    安吉洛立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攥着腿骨的掌心尽是汗水。

    他警惕,又难掩好奇地观察着伯爵。

    伯爵比实验室里那具骨架还高, 身高绝对超过三米。

    一个庞然大物。

    除去狼头、犬类的趾行下肢与身后曳地的粗壮狼尾,伯爵大抵仍算是人形生物。

    蓬勃鼓凸的肌肉块垒雕砌出直立的健硕四肢与躯干, 下肢股直肌厚韧结实,夸张得呈条状膨起,哪里有半分瘫痪的影子?他上肢呈标准倒三角形,肩、颈、胸肌肉发达隆起,脊背蓄势待发般微弓,一双覆盖着银灰狼毫的手臂悬垂在体前方,手腕衔接着一对狰狞巨掌,能将安吉洛单薄的腰肢一把握住。

    他身上还挂着几条墨蓝色的烂绸子,大约是变形时撑破了睡袍。

    还有那……

    安吉洛不敢直视,匆匆撇开视线。

    “嗷呜,嗷,嗷呜……”伯爵说话般嗷呜个没完,语调丰富。

    安吉洛重新瞥向他。

    那颗雪白的狼头上丝毫没有残留人类的特征,唯独神态不同。

    狼的面部肌肉不适合呈现丰富的表情,但狼人或许是例外,伯爵的委屈幽怨浓/稠得都快从那张狼脸上淌下来了……安吉洛素来心软,有那么一刹那,他简直感觉自己是个冷酷的负心汉、一个打老婆的坏种,恐惧开始退潮,他舔了舔嘴唇,歉然道:“抱歉,我不该对你使用暴力,我保证不会再打你,只要你……”

    “呼哧呼哧……”伯爵眼珠一亮,噌地把狼头塞进门洞。

    “只要你退回去!”安吉洛大喊,威慑地比划了一下腿骨。

    “呜呜……”伯爵退回原地。

    可能是药剂正在起效,他的狂暴有所消减。

    小蛋糕可太凶了,天哪!太凶了!

    伯爵下肢蹲踞,一双前肢拄地,耷拉着硕大的狼头哭哭啼啼,泪水溢出那双野性、漂亮的狼眼,混着黏答答的馋涎,浸得狼毫水亮如缎面。

    “你还没找回理智吗?”安吉洛朝药柜退去。

    或许稳定剂的剂量不够,他之前打药时没看到全貌,伯爵的块头实在太大了!

    这时安吉洛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他看得出伯爵不会伤害他(至少不会有暴力方面的伤害),况且他已经盯着狼人骨架看一天了,那多少起到了预防针作用。他基本冷静下来了,站在药柜前翻阅起神经稳定剂的说明书,这种药他没怎么用过,拿不准剂量。在确认过正常成年人的用量后,他估测伯爵狼人化后的体重,觉得那一针管的药量应该差不多……

    而门外的狼哭断断续续,频率逐渐下降。

    安吉洛关上药柜门,忽然意识到门外不知何时已静了下来。

    他走到门口查看。

    伯爵不见了。

    只剩下地上那滩口水。

    “阿昂佐?伯爵?”安吉洛探头探脑地叫了两声。

    没有答复。

    回廊空空荡荡。

    伯爵像条发癫时做错事的大狗,在冷静下来后不敢见人,臊得溜了。

    安吉洛略一思索,决定把伯爵揪出来。他们非得好好谈谈不可……这算什么事儿呢?

    那条大腿骨相当沉重,安吉洛举了那么久手臂早已酸痛难捱,可他必须得有东西防身,天晓得狂化的狼人是不是只有伯爵一个……他怀疑这座古堡里的所有人全都是狼人,他已经有猜测了,那所谓的“遗传性银发”八成是季节性换毛的结果,一些生存在寒冷地区的动物在气候温暖时会呈现出各种毛色,但当严寒来临,为在皑皑白雪中隐匿身形,大自然会为它们更换一身雪白的外衣。

    至于瞳色与肤色……

    既然发色会随冬季来临而变白,其他身体部位的色素随之减淡似乎也符合这一族群的生存逻辑。

    安吉洛懊恼地咬着嘴唇,他误以为亚利基利家族遗传有轻度白化病,他崇信科学,可他的科学知识却不够,这一点害了他,他本该有更多怀疑。

    伯爵就是十一号。

    安吉洛此时无比确信。

    他们的馋相一模一样……

    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招犬科动物喜欢的味道?

    安吉洛狐疑地嗅着自己的衣物。

    他什么都闻不出来。

    安吉洛把大腿骨一端耷拉在地上,攥住另一端拖着走。

    骨骼刮擦地面,发出阴森的响动。

    这使他看起来像个变态杀人狂。

    他推开每一扇门,搜索伯爵的踪迹。

    走廊空无一人,连仆人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伯爵中毒显然有原因,他们可能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了。

    安吉洛一路走走停停,寻觅无果,最后他来到伯爵的卧房。

    房门锁着,他打不开。

    “阿昂佐伯爵。”安吉洛敲门,“开门我们谈谈,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我也一样。”

    门里没有声音。

    直觉告诉安吉洛伯爵就在里面,或许伯爵不敢面对他――在撒了那么多谎,又出了这么大的糗之后。

    “开门!”安吉洛在门外嚷嚷了一会儿。

    这一晚上的惊吓折磨、连日来的忐忑怀疑,还有这扇紧闭的门……它们终于耗尽了安吉洛的全部耐心。

    “给我……开门!”

    咣!

    安吉洛一骨头抡在门板上,强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刚才不是很会开门吗?!”

    咣!!

    “十一号!”

    咣!!!

    忽然,门开了。

    伯爵抓着门沿,缓缓从门板后平移出半张脸,用一只单眼直勾勾地望着安吉洛。

    他像是不大能自如切换外形,身体虽已基本恢复人类形态,还披上了一件睡袍,可细节处仍残留着少许狼的特征――他顶着一对儿毛绒绒的雪白狼耳,指爪锐利,一条粗壮蓬松的狼尾拖在地上。

    “……我很抱歉,对不起。”伯爵嗓音粗哑,“别打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眼白通红,噙着泪,他试探着上前一步,见安吉洛没有揍他的意思,这才凑得更近了些,一把抱住安吉洛。

    这个拥抱没有明显的爱yu意味,他似乎只是想把安吉洛的双臂箍在体侧,不让他挥棒子。

    毕竟他不想挨揍,也不想反抗。

    “医生,别再抛弃我,别再扔了我……”伯爵低低呢喃着,雪白蓬松的狼尾疯狂摇摆,狼毫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