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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二十一)(缝合。)

    安吉洛的卧室。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药味儿。

    伯爵躁动不安, 竭力收敛自己那副馋相,可惜他收不住。

    他老实巴交地坐在椅子上,上身略微前倾, 双手撑住椅子边缘。

    像条被勒令禁食的军犬,他并不敢做什么, 只是笔直地、眼巴巴地瞧着安吉洛, 还翕动着鼻翼狂闻狂嗅,连聋子都能感受到他“呼哧呼哧”时带动的气流。

    在这间安吉洛睡了那么多天的卧室中……

    连地板缝隙与墙纸纤维中都渗饱了甜糯的暖香。

    伯爵渴望得频频咽着唾沫, 他刚闯过大祸,不敢造次,否则他真恨不得把卧室里的一切都嚼个稀巴烂――床脚、椅子腿、沙发扶手,都嚼烂, 这样他便能从那些沾染着安吉洛气息的木屑石砾碎纸中榨取出一丝蜜汁, 再吮/吸干净。

    他暗暗舔/舐着犬齿。

    他牙根痒痒。

    “……我身上有味道吗?”安吉洛用棉球蘸了蘸消毒药水,注意到伯爵一直在到处闻, 他迷惑地抬臂,嗅了嗅胳膊。

    他猜测伯爵所做的一切皆与“味道”有关。

    可他实在是闻不出什么。

    “你很香……”伯爵模样痴迷,颧骨凝结了薄红,因涎水分泌得过度旺盛,他的喉结不住滚动,“你又香又甜,我想……”

    他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话。

    显然, 他毫无廉耻。

    他赤/裸地剖白心迹,坦言脑内荒唐的念头。

    如果伯爵是人类,安吉洛铁定会给他一拳让他清醒清醒。

    奈何伯爵不是, 那两角雪白柔软的狼耳朵尖儿因悸动而剧颤,提醒着安吉洛狼皆是如此, 狼直白地求爱,桀骜不驯,那是自然天性,人类不应怪责狼。

    “我闻不到。”安吉洛臊得不敢抬眼,他冷声打断伯爵的荒唐话,垂眸解开绷带,为伯爵颈部的伤口止血。

    “我有超级嗅觉,对气味的感知比人、比其他狼人都敏锐很多……所以我闻其他生物时总觉得他们难闻。”伯爵解释道,色浅而浓密的睫毛笼住一泓爱意浓烈的暗金,“但你不一样,我们的身体完全匹配,你的味道对我来说是香的、甜的,你的汗水,你的唾液……都让我渴望得浑身颤抖。”

    这番黏糊糊的告白使安吉洛不自在极了。

    “请你安静一点。”他的脸彻底烧红了。

    那种被雄性垂涎、凝视、渴望的感觉对男人来说相当新奇且冒犯。

    然而安吉洛不反感这种冒犯,他只是羞耻。

    毕竟在梦里伯爵没少那样儿……

    他居然有一点习惯了。

    两人一时无话,屋子里尽是“呼哧呼哧”的粗喘。

    “……别喘了。”安吉洛的忍受濒临极限,伸手捏住了伯爵的鼻子。

    “好。”伯爵乖顺,改用口呼吸。

    潮湿火热的吐息自两片薄唇涌出,冲击着安吉洛的手掌,急促、高频,在那一小块光滑的掌心皮肤凝出一层薄薄的湿润。

    安吉洛仓惶无措,松开手。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尊蜡塑,就快被伯爵烤融了……

    “咳。”为抵御那静默而酥/软的侵蚀,安吉洛盯了伯爵一眼,别扭地询问道,“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骗上山的?我就是一炉熏香?”

    伯爵英挺的眉拧起。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他焦灼起来,生怕遭受误解,他捏住安吉洛手腕示意他专心听着,“你还拯救了我的性命,你是我的恩主,也是我的……我单方面认为的爱人――迭戈说的,我对你一见钟情,但你不可能就那样接纳我,你得一点一点了解这些事情……所以我撒了谎,对不起,我再次为此道歉。”

    安吉洛默不作声地端详他,似乎在用目光鉴别伯爵笼罩在“迭戈牌”面纱下的真实智商,以确认伯爵是否真的懂得“一见钟情”为何物,抑或他只是在鹦鹉学舌……

    伯爵微微眯眼:“我看起来像个白痴?我只是不那么‘人’而已,作为狼人我并不愚蠢。”

    “呃……”安吉洛略一沉吟,“不,我没那么想。”

    伯爵委屈得塌下耳朵,像条金毛寻回犬:“你居然犹豫。”

    出于礼节,安吉洛想说那不是犹豫。

    可他一向诚实,撒不出太多谎。

    于是他们又迎来了一段漫长的寂静。

    “……被你撵出病院之后,我日日夜夜思念着你,”忽然,伯爵幽幽开口道,“我思念你的微笑,你的指尖落在我伤口上的触感,你鼓励我时的神气和语调,你穿梭在病床间的步态……当然,我也思念你的味道,但那不是全部。”伯爵抓了抓头顶浓密的灰银色发丝,示意安吉洛看,“我的毛是银白色的,比月光还漂亮,可是我太想你了,每一天都很不快乐,结果我的毛变灰了,不亮了,医生……”

    他那哀伤可怜的模样对容易心软的安吉洛来说杀伤力极强。

    安吉洛简直想为那惨淡的毛色向阿昂佐道歉了……

    一刻钟后。

    在伯爵接连不停的撒娇和骚扰攻势下,安吉洛终于硬着头皮将他的伤势处理完毕。

    绷带洁净,一圈圈平顺缠绕,覆住涂药缝合过的伤口。

    “呼……”安吉洛长长舒了口气,疲惫得长腿一蹬、一岔,扶不住的面粉口袋般瘫倒在摇椅上,头仰着,暴/露出呈直角的喉结。

    他得歇会儿,谁也拦不住他。

    伯爵是那种令医生顶头疼、顶疲惫的伤患。

    安吉洛得一直注意扳直他的身体,防止他像猫狗一样舔/舐自己腰间的伤口――因为安吉洛的手指碰触过那里。

    安吉洛从来没被人这样直白、强烈地渴慕过,他被弄得手足无措,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也跳得厉害。

    等到他休息够了,伯爵提出要带他去“看些东西”。

    就是用语言很难解释明白的那些前因后果。

    要去的地方在古堡外,安吉洛穿得很厚实。

    伯爵没更衣,仅披着一条睡袍,他不怕冷。

    他带安吉洛来到一处t望台上。

    这座t望台位于古堡背面,下方即是悬崖,视野开阔,毫无滞碍。

    岛屿其他高地亦分布着数个类似的t望台。

    再过两天就是满月。

    海水黑如渊翳,巨灵呼吸般平缓起伏。

    唯有浪尖能蘸一抹月色,镀银般雪亮。

    “看。”伯爵指向海面。

    安吉洛定睛观察。

    一刹那,他想起第一晚来古堡时做的那个梦。

    他仿佛看见了两个大海……

    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叠在一起,像两个未能完全融合的幻影,浪潮的起伏频率与高低并不相同。

    安吉洛挪开视线,意识到世界上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影。

    大至海洋。

    小至t望台附近的一棵冷杉,它在寒风摇撼中一分为二,同时朝左和朝右摆。

    “这座岛是两个重叠空间的交汇处……”伯爵的声音飘渺,宛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一直在看守着月亮与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