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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二十二)(病原体。)

    好奇心与求知欲彻底攻占了安吉洛的脑子。

    他逮着伯爵, 滔滔不绝地发问,像个无知的幼童。

    当从伯爵口中得到不可思议却逻辑自洽的解答时,当亲眼见到能印证伯爵所言的惊人铁证时, 当切实接触到宇宙中种种超凡离奇的事物时……安吉洛激动得攥拳、跺脚,陀螺般在逼仄的t望台上转圈疾走以消解汹涌澎湃的喜悦之情, 防止自己像个疯子一样狂叫狂笑, 那双矢车菊蓝的温柔眼睛灼亮得像两盏小□□。

    他恨不得钻进伯爵脑子里一探究竟。

    “时空交汇,天哪……”安吉洛仰头, 痴迷地凝视着一棵异鳞云杉――为更好、更贴近地感受这一切,他已冲下t望台。

    异鳞云杉的枝条摇摆在咸涩海风中。

    影像重叠,半虚半实。

    据阿昂佐伯爵解释,这座岛屿是表层世界与里层世界相叠加的位置所在, 而亚利基利家族已摸索出自如进出的方法, 而此时他们处于叠加态中。

    里层世界是一个维度与能量层级异常的世界,如果说它是深埋于地壳中的岩浆, 那么表层世界就是罩在外部的山体。

    两个世界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叠在一起。

    重叠着,却不融合。

    具有自我意识的生灵几乎全部生存在表世界,只有一些强烈自我意识凝结而成的虚影才会投射在里世界中。

    安吉洛抱住那棵云杉,沉浸在得窥真相的满足中,感受着怀中云杉奇妙的叠加状态。

    他的脸蛋贴在那不规则的鳞状树皮上,像一小块腻白的粘糕。

    若非这是绝不可公之于众的秘密,安吉洛根本按捺不住就眼前的双重世界现象写上个十万字论文的欲/望。

    当然……

    或许他可以写论文但不发表, 偷着爽爽。

    在见证过叠加态之后,伯爵引导安吉洛进入真正的里层世界。

    那过程平平无奇,安吉洛好像只是被伯爵牵着走了几步。

    一阵毫无预兆的晕眩与下坠感倏然包裹住安吉洛。

    一定要形容的话, 那有些像是从清醒状态瞬间跌入梦境。

    “这就是里层世界。”伯爵道,箍在安吉洛腕部的手掌没有放松的打算。

    安吉洛亢奋地四处观察。

    他能感知到一些缥缈的、心灵层面的变化, 但肉眼却看不出太大差异,他只觉得里层世界的色彩更为饱和,黑的愈黑,白的愈白。

    自冻原惨白积雪中浮出的、鲸脊般的圆形苔藓由灰绿转至墨绿,绿得浓稠欲滴。

    它们艳得不像生于冻原、长于冻原的天然植被,而似病变雪面鼓起的脓肿。

    堆砌古堡的黑石亦黑如焦炭。

    这使安吉洛隐隐忆起那些旖旎靡丽的梦境。

    那些梦境之所以是“旖旎靡丽”的……

    正是由于那浓重的色彩。

    就在安吉洛即将窥破伯爵的最后一个小秘密时,伯爵忽然扬手指向月亮,示意他看。

    “会有些恐怖,别怕……k不会伤害你。”

    安吉洛意识到伯爵的措辞是“k”,那是用来指代神o的用语。与此同时,一股热意聚向眼眶,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譬如说能量,被注射进安吉洛的眼球,好在那感觉并不难受。

    安吉洛抬起头。

    苍穹中,月亮像一片顽童从《半月奇谈》上剪下的、低俗恐怖的插画,令人犯恶心地粘在那儿。

    它像一具腐尸。

    它大抵仍是圆滚滚的,可圆得不规则,奇形怪状,像一颗巨大的囊肿,或是一具内部胀气不均匀的膨大尸体。

    颠覆安吉洛所熟知的天文常识的是,这颗月亮的表面不像是由砂砾和岩石组成的。

    它的质地似乎颇为柔软,有些部位被撑胀得薄透发亮,有些部位则呈松垮的褶皱状,骤然敏锐至极的视觉使安吉洛能在月球表面看见一些类似肌肤纹理的花纹……

    而最令人作呕的是,它是绿色的。

    尸体腐烂、霉变的颜色。

    像一轮发酵过度的霉菌奶酪。

    有暗绿色的脓/液在月球表面缓慢流淌。

    它们的密度看起来相当高,再高些的话恐怕就要凝实成固态了……

    安吉洛再度想起那个梦。

    梦中,月亮如地球一般遍布海洋,那美丽、虚幻的月海受引力牵动,朝地球涨潮……

    月亮上没有海洋。

    月海是脓液。

    喉头一阵酸热。

    安吉洛险些呕出来。

    幸好他解剖过比这更难以直视的尸体,对常年短缺尸体的医学院而言每一具可供解剖学习的尸体都像等体积的黄金一般宝贵,他们绝不浪费任何一具,安吉洛甚至解剖过从池塘中打捞出的……

    他早就看习惯了。

    只是这么个玩意儿忽然挂在天上伪装月亮确实超出了人类的精神承受极限……

    “呕――”安吉洛干呕了几下。

    伯爵一下下捋他的背,激动地搂他,安慰他。

    甚至还趁机朝安吉洛的脸颊伸出了舌头……

    “……那是什么?”安吉洛按住伯爵的嘴,惊魂未定,眼圈浮起一抹淡红。

    “是月神。”伯爵收回舌头,“k的尸体已围绕地球旋转了上千年……”

    幸好,身为科学理论的信仰者,安吉洛对圣灵教一直秉持怀疑态度。

    他看不到,也无法用仪器观测到,更没有可靠文献能证实圣灵的存在,因此他怀疑。

    他是那种令教士们恨得牙痒的“诡辩者”。

    而这一点在今日拯救了他,他不必承受信仰崩解的痛苦――据伯爵讲述,圣灵曾在上千年前进行过一次侵略性质的神降,k血洗了太阳系内的原住神,其中包括被圣灵教列入“七十二种堕落生灵”的狼人始祖……也包括长久以来一直静默温柔地守护着地球、为子民们挡下来自宇宙深处的陨石攻击的月神。

    圣灵将死去的月神隐藏在深层里世界中,只在表世界中留下一个虚假的美丽幻影。

    身为天体演变成的高等生物,月神不会真正死去。

    但k要历经一轮漫长的神秘学月相演变,才能在满月时复生。

    而神秘学意义上的月相变迭缓慢,距离月神复生尚有千年之久。

    k**的尸骸之上残留着圣灵不慎造成的感染……

    那些来自圣灵的病原体嚼食着月神尸骸的血肉,不断繁衍、进化,它们渴求更多、更新鲜的生灵作为寄生宿主与食粮,每当地月间隔减小,潮汐力汹涌,这些病原体便会想方设法通过衔接处侵入地球……

    “在表层世界我们看不见它们,”伯爵说明道,“它们会以‘瘟疫’的形式扩散,无声无色,不露痕迹……被它们吞噬的人类看起来就像生了病。”

    “所以那场瘟疫……就是它们造成的?”安吉洛想起他梦中的那些怪物,它们长得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狰狞,而是完全不符合地球生物的结构逻辑,它们就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致病菌……因为它们本质上就是一种病原体。

    关于圣灵那段神话一样的说辞安吉洛持怀疑态度,可眼前的月神尸体和几个月前诡异的瘟疫都是事实。

    对了……

    还有那个梦……

    种种迹象表明它不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

    他怎么可能那么巧合地梦到了一切事情的真相?

    而且不止那个梦,还有那许许多多的梦……

    对于整件事而言这微不足道。

    但对于安吉洛自己来说……

    安吉洛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危险的目光打量着伯爵。

    伯爵隐隐感知到了什么,警惕地竖起狼耳。

    “是的,那场瘟疫是超级月亮带来的,那夜阿图罗犯了几个战术层面的错误,导致我们损失惨重,而且没能拦住那些闯入表层世界的病原体……”伯爵不安地摇晃着雪白的大尾巴,为了分散那种忐忑感他简直喋喋不休起来了,“我英勇地对抗敌人,被它们围攻,险些因此而死,虽然我的体质很强悍,但那一次我伤得太厉害了……幸运的是,你救了我。”

    伯爵的金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他疯狂往自己脸上贴金,变着法儿地、明里暗里地夸赞自己:“为了保护王国,为了亚利基利家族‘守护者’的荣誉,我早已做好赴死的决心,虽然我注定只能做一名无名英雄,诗人们不会唱诵我的名字,但有什么比家园的安宁与孩子们脸上的微笑更重要呢?在所有战力强悍的非人种族中,我们狼人与人类最为交好,带有狼族血脉的犬类也已与人类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安吉洛静静地望着他,矢车菊色的蓝眼睛盛着一点儿笑意。

    但伯爵觉得那是他的错觉。

    他的小蛋糕要宰了他了……

    伯爵缓缓住了嘴:“……”

    安吉洛:“……”

    “别打我!!!”伯爵“噗通”跪倒在地,耍赖地搂住安吉洛,他长得那么高大精悍,可他完全不打算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一些合理的反抗,他只是耷拉着狼耳朵呜呜咽咽地哭诉,“求你了,我不怕疼,但我会很伤心,我会很、很、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