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随处可见海棠花,无论是青瓷茶盏上的纹花,还是座椅上的雕花,又或是眼前这屏风上的刻花,我抬手,手指沿着花瓣缓缓滑过,只觉朵朵栩栩如生,仿佛有花香破白绢而出。
屋内摆着一张梨木雕花的床,床头好大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架前一张大书桌,上面笔墨俱全,摆着一个绘着海棠花的细瓷高脚瓶。
书桌前有一个长桌案,摆放着香炉,茶盘,水瓶,茶壶,竹筷,白帕子,以及一本摊开的书卷。
“叩叩叩。”
“进来。”
我收回手,自屏风后步出,花芙领着三五人进门,除了许久没见的阿吟,还有今晚在我的彩牌宴上坐陪的木瓜、躺陪的红棠、秋棠等人。
“七心,来,快把衣服换上,”花芙笑的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好像一个嫁女儿的母亲,欢喜的无法形容,“这是我托人去锦绣衣庄为你量身定做的裙子。”
我张开双手,不置一词,任由她们动手开始脱衣、换衣,只凝目看着长案上的茶盏,屋里的茶香早已被花芙等人身上的香粉味冲散了,呼吸间我被新衣裳上熏的香刺激的鼻子发痒。
“可别小瞧这熏香……”
花芙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自有人为她倒茶,她端起我茶盘里的茶洗看了看,一边同我说道,衣裳上的香不是后来熏的,而是织锦的丝线一早儿就浸在了香料缸里,染了花色花香,织成的衣服如何洗都会含香。
纯黑的长裙裹身,腰收的紧贴肌肤,幸而我没多吃东西,否则都穿不上去,裙摆是双层褶皱波浪形,上身是低胸,低到刚刚露出一点点沟,我自己一低头就能看见一色春光,忍着鼻子的刺痒,我动了动光裸的左肩以及胳膊,右肩上的细带缀着娟红的玫瑰花,后背是斜敞着,这样的衣服,将人的身材完美展现,凹凸曲线毕露。
黑裙红花,黑色冷漠泠然却不沉重,红色狂野夺目却不刺眼,这身衣裳做工设计各方面堪称上品。
人靠衣装马靠鞍,我不知道自己是何等模样,但应该不差,只因,我一抬头就见花芙、阿吟、木瓜等皆是目瞪口呆的摸样。
“叮铃叮铃……”
才一动脚,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入耳,我再度垂眸,看见自己裸着的脚踩在软垫上,脚踝上不知何时绑上几条样式素雅缀着红色石子儿和铃铛的脚链,下意识的看向裸着有点冰凉的左手,果然,手腕上也同样带着缀着红色石子和铃铛的手链,动一下就叮铛作响。
这些小东西,也是恰到好处的搭配。
目光终于不知觉的投向正前面的镜子,那里面的人,环佩叮铛,长裙曳地,流泻出狂野的随性,神秘而诱人。
我就像换了个人。
是香,我暗自屏息,却仍旧嗅出身上的香味独异,这才重视起花芙刚才所说,用来织锦的香味勾魂夺魄,寻常男人是把持不住的。
“七心。”
须臾,花芙唤我,她紧紧捏住茶杯,神情骤然严肃,“你知道走出这个屋子该如何?”
迎视她一改温和亲切而乍然冷漠的眼神,我眨了眨眼,收敛心神,动了动手腕,伴着叮铛声,我抛给花芙一个媚眼,眼神媚而不浮、星星点点、欲藏还露,让人在心驰神迷处,又惊觉出淤泥而不染。
花芙望着我,眼神中透出惊艳和激动。
我弯唇而笑,道:“这样,不会砸了花芙妈妈的场子吧?”
她恢复笑盈盈的摸样,宠溺的看我,我也望着她,一字一字道:“从今以后,我是七心。”
从今以后,只有七心,再无风荷,我不想让那个寄寓美丽的名字,落在这污秽的勾阑里蒙尘。
如果爹爹和师父在天有灵,应该不会难过吧。
花芙一怔,我不待她开口,继续道:“你给我穿上这身衣裳,我就知道你需要怎样的七心了。”
是的,镜子里的我唯一不合的就是眼睛,不该有那么清灵的眸,不该有那么冷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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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黑,因为夜是黑的,我身上的衣服也是。
赤着足,站在大厅舞台正中,漠然地扫视全场,我知道他们看不到我,舞台上一片漆黑,但我却能隐约地看到他们,大厅的圆桌上有微弱的烛光,两旁的两排包厢有的开着窗,垂着帘,也有的掩着门窗,从门窗缝中透出丝丝摇曳的光线。
即使他们看不见,定也是在睁大眼睛看着,我能感觉到那些猜疑的、兴奋、玩味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
“砰……”
隐在舞台各处的大大小小的灯笼一瞬齐齐亮了,舞台亮如白昼,同时四个花团在我头顶炸开,数不清的花瓣如雨,纷纷而落,映亮我清艳的笑容。
待看清楚我穿着,众人倒抽口气,有不少人惊讶地叫出来,我逆着光,微微眯眸,目光并无焦点,舞曲响起,我抬手下腰,手腕和脚腕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声。
前奏后,是快节奏的热舞,好像在暗夜里寻找,又像在丛林中奔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灵魂早已抛弃此时此刻的我,我在心底冷笑,眼神却热情挑逗,勾人魂魄,腰肢柔软的如蒲草,动作一时柔,一时快,盛开在脸上的笑,还有散开在全场的勾人的香。
可能是体内潜藏的本能,渐渐,我和舞台融成一片,就像一个忘情舞动的精灵,身体舞动得越发地兴奋,越发地灵巧,越发地娴熟,突然一个漂亮的回旋,一直裹在长裙里的腿完全裸出到大腿中部,引来人群的惊呼,台下有人开始喝彩。
侧头冲众人笑,我朝喝彩声传来方向抛了个媚眼,引来人群的惊叫欢呼,许多人纷纷拥抢到舞台边沿,各色的目光赤果果的落在我身上,在魅惑的舞台正中,灯光下,我侧身平坐在地上,左腿隐在长裙中,却缓缓支起右腿,直到最后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脚链上的红色石子映衬的赤果的足白如雪玉,右手捏紧成拳,我眨了眨眼,额上微汗,双颊胭红,淡淡地垂下眼睑,或许这时的我,激起了太多人的**,可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极度厌恶这台上的人,那就是我自己。
“安静,各位爷,”花芙款款走上舞台,台下看客情绪的激动,已超出她的意料,“先都各自落座,我们七心姑娘又不会跑了,不急于一时哟。”
人们仍在舞台下簇拥着往前挤,都不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要七心姑娘今晚陪我!”
挨着舞台的高大汉子喊道,他双手撑着台面,一副不答应我就爬上来抢人的势头。
我不可避免的吞咽了下唾沫,实不忍去看他黝黑的脸还有那连衣服都遮不住的肌肉,花芙娇笑着那帕子遮住唇,斜睨了我一眼。
“凭什么?你这个大块头……”
自然有人出声糗他,也有人接话,一时嘈杂的闹人。
“凭我手里头的银子!”大块头放完话,松开手里头的钱袋,散落下了几个碎银子,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彩牌竞拍由此进入高C,在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地儿,我成了待价而沽的物。
这个过程一点儿不短,我脸上一直维持着笑,微颤的睫,泄露了我的内心,身上这少得可怜的布料,地上铺了软毯也不暖,我是由内而外的冷的发慌。
那是一种吊在空中上不去又掉不下的慌。
“一百两!”
一道特别响亮的声音,镇压全场,众人纷纷吸气。
白银一百两?我吸了口气,当真透心凉,在南城勾阑也呆了不少日子,也见过不少一掷千金的富贵官僚,假使我没有估算错误,我今日的竞拍价就达到了一个九品官一年半的俸禄。
走神时,隐约听见花芙高声询问是否有人加价,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竟然立马有人翻倍加价。
“两百两。”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秃顶佝偻的老头,心里一阵恶心。
花芙再次出声询问,众人说话声都弱了,毕竟大多数人是出不去这样的高价的。
场面短暂的安静却让我心抽搐的厉害,到底没忍住,僵着动不了的身子,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眼,眨了眨,扫视着台下。
花芙见无人应答,微笑道:“既然没人高过两百两,那七心姑娘今晚就……”
“两百零一两!”
楼上包厢突然又报出一串数。
台下顿时一片惊呼声,纷纷向报价的人看去,却只有半开的窗。
我没有动,心却回落了然而下一瞬又提起。
“两百五十两!”
“两百五十一两。”
“三百两!!”
“三百零一两。”
两道声音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压着来,如此两回合,叫价的秃顶老头愤恨的甩袖退走,宣告着放弃。
台下楼上都鸦雀无声。
“咳咳,”花芙轻咳两声,笑容满面,“还有加价的爷没有?”
重复两遍后,她便宣告了我今晚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