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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如旧

    雪落终有雪化时,无论多么艰难,迈出一步之后,往后的步子就轻松了。

    什么都没有变,无论少了谁,南城勾阑夜夜笙歌,喧闹如旧。

    往年年夜教坊司乐伎都少不得出现在宫宴上,然而今年却没有,大抵是上次事情的影响。

    一连消沉许多日,直到元月初迎来京城各大妓馆点莲盛会。

    说到点莲,须得先说裹脚。

    裹脚这一习俗多言因月娘始于隋,但民间神话中也流传,禹妻狐精涂山氏是小足,祸国妖妃妲己也是小足,但究竟从何而始,说法不一而足。

    盖因女子缠足后姿态美妙,便广为流传。

    哪家女子出行,人们便在后面看,不看脸,看她的脚印,若是十分的小,便许多人一齐来看“美人”。

    我从花芙处拿来许多风月行的话本,其中就有几本描诉玩赏金莲,称可舔可闻可捏等等,共计数十种玩法,十分香/艳。

    尽管古往今来数不尽的人赞叹三寸金莲之美,我却不甚喜欢,把一双天足裹得香软秀丽,那些女人平白受了苦,远远超出人的想象。

    点莲会三年一度,也是风月行内的一大盛事,集聚了许多人,不止京城中人,临近的城县都有人赶来,各个妓馆张红批彩,都盼着自家博个好彩头,开个好兆头,一年都红火。

    南城勾阑自然也参与此事,往年是老鸨春娘负责,后来她厌倦了就交予了妃红。

    近些年妃红都甚少出面,只是负责幕后指挥,露面的是海棠。

    而今,海棠不在了,海棠居暂且无主,花芙便接了差事,转眼又把事儿落在我头上。

    好在她派了阿吟帮我,一连几日的筹备,我早已熟悉了所有。

    这天,阿吟、荔圆与我三人抵达举办盛会地方时,外头早是人挤人。

    这点莲会除了各妓馆的妓子、小倌,哪里还有寻常人家的女子在,我们三人这一出现,倒是惹了不少议论。

    “哎,那是哪家的闺女呢,生的还是不错的。”

    “生的不错有何用,你看看她的脚。”

    “……哎哟,怎么是个大脚呀,啧啧,哪有男人肯取她哟?”

    “难怪梳的是未嫁女的发式,可怜可怜啊……”

    众多丈量的目光下,我僵着脸,看了眼左右的阿吟和荔圆,好家伙,都是小脚!

    “姑娘,你别听她们嚼舌头,”荔圆扶着我的手臂,怯怯的笑,“姑娘的脚生的可好看了,上回你赤足而舞,连我都看的流口水……”

    她这一夸,我更是脸黑了。

    旁边的阿吟笑的见眉不见眼。

    硬着头皮不去听旁人的议论,却还是忍不住将脚藏在衣裙下,其实若非与那些小脚女人相比,我的脚算小的了。

    “怎么,你怕了?”阿吟见我缩着脚走路都慢下来了,不禁摇头而笑,“七心,你这样想,缠足,就是走不快,跑不开……还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相比之下,这点儿难听的话算什么。”

    荔圆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每次被人一撞就摔倒,下楼梯都不稳当……”

    “而且啊,谁规定好看的脚一定要小了,不过是人云亦云,跟风罢了,古有以胖为美,今有扬州瘦马……”

    “好吧,”我忙恢复正常行走,打断两人,舒了一口气,“人言虽可谓,却还是要顺应本心。”

    世人多活在他人眼中,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着,这种失了本心的做法,百害而无一利。

    那边点莲会也开始了,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妓子上了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们那一个个低帮绣鞋的小脚。

    那绣鞋尖尖的,小小的,上面绣了各式花样,真是漂亮。

    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荔圆和阿吟悄声议论她们那鞋子真漂亮,脚真小……其他的围观人员时不时咦嘘一声。

    “天啊,都比手小呢!”荔圆惊讶的道。

    阿吟道:“唔,今年这些还不算真正的小。”

    “真的吗,往年还有更小的啊……”荔圆追问起来。

    阿吟点头又摇头,她比荔圆要见多识广的多,只因荔圆被卖进南城勾阑就选作婢女派遣入撷珠楼,而阿吟跟随花芙多年,自然非同一般。

    我还在细看那些人的绣鞋,手工真巧,花样太精致了。这两日做了些功课,我才知道风月行内,也是行行出状元。

    而台上,观形已过,又是几个裁决人上去,挨个的嗅那小脚。边嗅边记分,完了后又是几个人,来捧着那小脚,在手心里是捏了又捏,看了又看,顿时台上的妓子都是面色潮红,让下面的人大饱眼福。

    那些人中只有两个是出自南城勾阑。

    美人不少,可脚真正漂亮的还是太少。

    台上有人笑着高声宣布,今日评出的最美金莲是一个年仅十一妓子,名唤尔怜。

    参与点莲盛会许多次,南城勾阑从未有人夺魁,其中缘由,我愿往好的一面猜想,南城勾阑毕竟是官家的,这种残害人身健全的事还是不沾染的好。

    评选完了最美金莲,点莲会临近结尾,我嘱咐阿吟去把自己楼里参赛的人都喊到一处,要一块回去,花芙给我的命令是,不惹事,且一个不能少。

    正要和荔圆寻路往外走,突然一阵掌声响起。

    只见人群中站出一个身形修长,摸样俊俏的男子,走到了台上,伸手揽住了那位尔怜姑娘,不知道他同那位尔怜姑娘身旁的老鸨说了什么,惹得对方笑的合不拢嘴,而周围应景的哄笑声、掌声更热烈了。

    我本来微侧头扫了一眼,却在看见那男子眉目后,猛的顿住。

    荔圆奇怪我突然不走了,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的道:“没什么不对……”

    “到底怎么了?”荔圆顺我的视线去看台上,“咿,那不是周大人家的小公子吗?”

    “哪个周大人?”

    “就是……就是,”荔圆使劲的想了想,才道,“太子少保周洪谟周大人!”

    荔圆说的人名儿我是听得十分陌生,不过太子少保四个字我却是知道的,这年新加封的周大人,是朝中老臣,然而台上的男人,却似见过,很眼熟,可要深想,又想不起哪儿见过。

    “你这一个小丫头怎么知道他?”

    “他以前经常来楼里啊,像他这样长得俏的,大家自然会关注,私下里说也就多了……”

    荔圆瞧出我想听,便说了许多,直到阿吟领着三五个人过来,大家一起往回走,我却记起来了。

    那次我彩排宴后去三楼一号雅客包厢侍客,那时乍见朱佑樘占去了全部心思,但是包厢里有些什么人我还是略微记了一记,但凡有关他的人和事,我总会多关注几分……

    若是我没记错,应是那时见过。

    太子少保周大人的公子吗?最后再看了一眼那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的男子,我不禁微微蹙眉,如此轻浮的男子哪里招人喜欢了?

    此刻我绝想不到,偏偏就这样的一个人,我却不得不去接近,甚至委身相求。

    走回去的路,路过北街东岳庙,荔圆叫嚷着去看看,众人情绪瞬间高涨,除了两个走不了路的小脚妓子,其他人都自发自动的朝庙口走。

    我与阿吟相商一番,决定由她留下与那两位妓子一同等候大家集合,而我便尾随众人进了东岳庙。

    这么多年了,我应当是第一次进这等大庙烧香拜佛,跪在蒲团上那瞬间,我极度虔诚的祈求两件事,一则愿离我而去的亲人安息,二则愿心中那人平安。

    庙里这种地方,人来人往,不少人在这做起了生意,最热闹的是一个算命摊子。

    “姑娘,过来着,快来,这有个神算子测字……可准了!”

    荔圆兴奋的脸扑扑红,她一进来就看见了,刚拜完,起身就招呼我过去。

    “你与她们去吧,我再拜一会儿。”

    “那我们都去啦!”荔圆迫不及待的拉了其他人一起凑热闹了。

    祈愿之事还是要心诚,我将香插上后,重又跪回蒲团上,默默在心里念叨心中所愿。

    不多久,天色渐暗,一众人不得不赶着回楼里。

    待到出了庙,荔圆一开始拉着我一个劲说那神算子测字,说的好比天上的老神仙,什么都能测算的出来,我面上笑笑,心中并不以为然。

    待到和阿吟碰面,荔圆立马抛开我这个不捧场的观众,少不得与阿吟说起来了。

    阿吟听得荔圆略显夸张的讲述老道测字的事,也笑道:“听你这般说,那个老道确实是不简单的,并不输于钦天监李监正。”

    “钦天监?李见证?见证什么?……”荔圆有时候天真起来,总是让人忍禁不俊。

    不过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也是为了安抚她一直高涨不减的情绪,阿吟也就认真的说道起来。

    钦天监李监正掌观察天象,推算四时节气历法等,又因他善占卜之术,断事极准,在本朝中名望甚高。

    回去后半段路上,是阿吟讲述的关于那李监正的事情了。

    我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一边也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