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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酸苦

    钦天监监正为正五品官,虽是钦天监的头儿,然只推算历法等,是一个清水部门,在朝内并不显赫。

    这皇亲贵宗遍地的京城里,李监正却是声名在外,善于易术占卦,夜观星象,光听着未卜先知的名头就能唬住人。

    追究起来,钦天监这个不掌实权的管署,能有今时今日的声望,就因这李监正上位了,传言说他是因测算之术极灵才声名鹊起,后来更是因为常测出各种自然异象,而被宪宗帝提拔。

    有一回,他提前推算出‘天狗食日’的时辰,告知于宪宗帝,并言那日可于观天楼看到异象,这一事引起宪宗帝极大的兴趣,他连朝都不上了,带着百官去观天楼。

    后来的确出现了白昼骤黑之异象。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竟引起轰动。

    后来又有传言出来,说道李监正还极会占卜,常有人上府求其测算,没过多久李监正却以防泄露天机,损了福分为由,绝了上门求测算的人。

    越是不测,反而越引的人竞相求算。

    说到这里,阿吟话舔舔嘴唇,道:“若要知李监正现今如何,且听下回。”

    引来一阵嬉笑声,众人都意犹未尽的回了南城。

    出门一天,到底是累了,我仰躺在床面上,整个人渐渐放松,闭上眼,放空思绪。

    过了一会儿,荔圆打了水进来,“姑娘,洗把脸卸了妆再睡吧。”

    我根本不想动,哼唧了两声,她便拧干了面巾来替我擦脸,然后把我头上的木钗拿下,一下子又舒服许多。

    “姑娘,今儿个那个测字道士太厉害了,你说我写个字给他,要测别人的事儿行么?”荔圆蹲下身脱下我绣鞋,然后搬回床上。

    我一向乏了就困,连打了两个哈欠,随口问道:“你要问谁的事?”

    “正要问姑娘讨个主意呢,我和樱容的事,想来姑娘事知道的,我就是想……”荔圆半蹲着两手不轻不重的敲着我的小腿肚儿,“想知道,以后樱容她会嫁人吗?”

    初一听这话,我还没回过味来。

    荔圆垂下头,低声自顾自说着,大意是她自进撷珠楼就和樱容在一块,感情好到旁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说起樱容,比起因为家里穷而被卖进来荔圆,樱容要悲惨的多。

    她本是京城一方姓大户家的童养媳,小夫君比她小三岁,一向是由她服侍着衣食住行,待两人要到完婚年纪,樱容无意撞见自己夫君同他母亲房里的大丫头颠龙倒凤,当时年轻气性大,樱容再好的性子也是要怒的,只不过还没等她闹起来,她夫君就提出要娶那大丫头做正室……

    大户人家的少爷房里有通房丫头再寻常不过了,可这从即将过门的正妻变成了小妾,樱容怎么可能同意。

    争闹到最后,被净身踢出门了。

    都说婚姻大事就是一辈子的事,女孩儿许了不甚熟悉的人,自然是忐忑不安的,夫婿怎么样,实在是一件极大的事。

    可有些例外就如樱容这类,她真心真意待人,一心将那方姓少爷当自己夫君侍奉,多年下来,功劳苦劳皆是无法历数。

    “你想她嫁人?”我翻了个身,将人埋进床里,示意她不用服侍,荔圆顺势在床沿边上坐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京里女孩儿到了十五岁,行了及笄礼,便等着人上门来提亲,有福气的许个好人家,一辈子也是圆圆满满,可是她们不一样,无论是因为无法维持生计而主动走进南城勾阑的樱容,还是荔圆这样孤苦的天真少女,都被南城这栋楼罩着了,既是保护伞,也是牢笼钢圈。

    “我想她能过上好日子,能真正的快活起来。”

    快活,这世道有几人能真正的快活?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脑袋痛的厉害,甚是不愿意说话。

    “姑娘,你说那测字的明儿个还在吗?”荔圆没等答案,便又问一句,问完又自语,“应该不在,他那种得道的高僧都不会长久的呆在一个地方。”

    她有些惆怅的声音,搅和的我脑袋涨疼。

    “要想卜卦也不是没旁人……”

    含含糊糊的嘟囔了几句,我彻底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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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测算的事儿很快我就忘了,没几日后我又出了趟南城,去城外祭拜了师父和春苓子,一直以来我都没敢去追究春苓子是如何死了的。

    只有夜里睡不着时,才会从袖袋里取出那一素绢,摸着面料极好的绢面,常常凝目看着上面一朵绣工精湛的花发呆……

    春寒料峭,许是那日祭拜师父和春苓子下山路上吹了冷风,回来后我就染了风寒,一连几日时好时坏的,最后还是周年让人连着送了三日药膳和燕窝,总算解救我脱离药海,恢复常态。

    “姑娘,”荔圆将外袍往坐在书案前的我身上罩,“怎么又把袍子摘了?”

    我正捧着卷书发呆,被她这动静惊回神,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我并未听清她说什么。

    荔圆立于我身后,低头看我的书卷,笑道:“姑娘整日都看些书卷打发时间,都快赶上那寒窗苦读的学子哩。”

    我轻捻着纸张,许久也没翻页。

    荔圆等了会儿,见我还是一副不想言语不想动弹的样子,无奈的将我身侧的椅子拖开,探手摸了摸茶杯,道,“茶有些凉了,我去换新的。”

    她将将端起茶杯转身,就有人端着盘迈入门槛:“一个小姑娘,别整天就知道喝茶,喝些八宝薏米汤。”

    听这声音……我惊诧的抬头,真是陈芒种!

    他端着托盘径直走到我跟前,温和的笑着,将汤往我手边放下。

    不过是段日子没见,却恍惚而陌生起来。

    “你何时回来了?”我轻声问道。

    荔圆替我放下房间里的挡帘,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望风了。

    “我来看看你。”

    陈芒种将汤匙塞进我手里,示意我趁热喝。

    我压下各种疑问,端起喝了一口,顿时暖意蔓延四肢。

    “好喝……”熟悉的味道,香甜不腻,爽滑可口,是我最喜欢喝的一种汤。

    陈芒种细看我喝完,才随口道:“待过几个月,我又回楼里当主厨,到时候你就能喝个痛快了,而这段时间,可就真没办法看顾着你。”

    我放下空碗,终是笑笑,道:“你可以带我一起的,无论你做什么活,我都跟着帮你。”

    “哈哈……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真心疼你一场。”

    陈芒种还是和从前一样,率性又不失稳重,爽朗又不失憨厚。

    “你是不是重回了宫?”我想过的,除了回宫,陈芒种不至于连道别都来不及就匆匆离开。

    而今日这又出现,一身打扮有点像出宫采办的公公。

    “你这丫头,”陈芒种在我对面坐下,喟叹道,“就爱瞎操心。”

    我不置可否,浅浅的笑看着他。

    见我这样,陈芒种倒没试图转移话题,而是解释道:“年夜宫宴上,宁国公府进献了一批名品花卉,在御花园布了别致的景,那些花均是从南边千里运来,大多是本违时令而开的花,费得极大功夫的东西。独有一来自青州的牡丹在运到时已枯败,万贵妃当场震怒,也算是宫中一劫。”

    青州是万贵妃的籍贯地,各地之花唯有此地的牡丹枯败,看在世人眼中,却是不祥之兆,也难怪她会震怒。

    我抿了抿唇,望着陈芒种,道:“那万贵妃岂不是要迁怒周家?”

    陈芒种摇头,道:“迁怒的是太子,而非周家。”

    我心头一跳,道:“为何会迁怒太子?”

    陈芒种叹道:“周家人将花送到宫中,有人查验完好,便交由太子看管,可就在皇上携万贵妃赏花时枯败了,自然会迁怒看管之人。”

    “然后呢?”我不觉紧张起来,追着问道,“皇上如何说?”

    陈芒种顿了片刻,看了我一眼,微微笑道:“皇上没说什么,倒是太子说了几句话,让万贵妃转怒为喜,当即求了皇上一道圣旨广招花匠培育牡丹,设牡丹园供日后皇室赏玩。”

    我听到这,稍稍松心,道:“太子说了什么?”

    “‘牡丹乃花中之王,于大明皇宫中枯败是不甘长于他处易沃土而来,贵妃娘娘不妨求一道圣旨,请青州牡丹花神移居京都,明年花开时,必会花满京城,长盛不衰’,”陈芒种字字不差的学完这番话,未了,笑叹道,“此话说完,恰合了某人的心思,她自然转怒为喜。”

    我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细想他这几句话,说的妙极,一般人怕是都听不懂呢。

    陈芒种也回味了片刻,略沉吟着道:“太子殿下自幼文才过人,却晓得如何隐去锋芒,可如今被逼得太紧想藏也藏不住了,”他忽地认真看我,道,“怀恩公公问过我,你对殿下的一片真心从何而起?”

    我眨了眨眼,呼吸又是一紧。

    “丫头你对太子殿下的那份心,我是从来都看在眼里,细细数来,似乎已达五年之久。”

    我默了片刻,心底微苦,微甜,五年吗?陈芒种来到我身边是师父走后,原来师父离开我也有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