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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天香 > 066 残忍

066 残忍

    并未沉默太久,稍一思量,我轻摇头道:“也没那么久,我也记不得。”

    一片真心从何而起,没想到怀恩问的如此直白,陈芒种也答的这样坦白。

    怀恩的过问,想必就是上回筵宴一事,我心甘情愿的答应了他的请求,事后也是一声不吭的任由他安排迅速离宫。

    如今过去这许久,那件事彻底的成为了仅有几个人知晓的秘密,对陈芒种我是没打算隐瞒什么。

    陈芒种又说道:“他问我,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低头,手指轻划着桌面,低声道:“我现在挺好。”

    “若真是好,怎么才一个月就清瘦成这样?”

    “前些日子生病了……”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

    一旦靠近过,就会发现距离是最残忍的。

    人非草木,四季转寰依然如故,情生怖忧,爱由心控谁能从容?

    “唉……”陈芒种突兀的叹气,很沉重的声音,“如今出了宫,你的事谁也无权做主,唯你自己,上回那事……”

    他顿了顿,又道,“宫中形势复杂多变,谁也不能摸不透皇上是不是决意要废太子,才会有人耍出各种试探诡计。”

    我点了点头,明白他的话中真意。

    上回的事,是为了护住太子,在他太子位朝不保夕时,不能有任何事让他露风头。

    “我听说你又迷上临帖,特地给你带了件礼物。”

    陈芒种从宽袖里拿出一本半新的书卷,郑重的递给我,那双常年被饭菜烟气熏染的发红的眼睛,微微肿着,我终于发现他比上回老了,眼里的沧桑更浓,眉头的褶皱更深更多了。

    “陈叔……”

    突如其然的伤感,刺着我柔软的心,涩然,又感动。

    “丫头,等我再来时,咱们一道儿去看看你师父。”

    我小心翼翼的翻着手中书卷。

    入目的字字刚劲凌然,却含而不露,正如同记忆里凌风傲雪依然坚定的他。

    这是他的书?

    手颤的差点使书卷打滑落下去,我努力维持镇定,深吸一口专心的一页一页翻找,一炷香,两柱香……就在我眼睛涩痒的不行时,手指一翻,蓦然看到了那个令我心跳骤变的名字。

    他的名字,有着力透纸背的坚毅和硬朗。

    我忍不住笑起来,突然想,这是不是一份迟来的庆祝我从稚女蜕变成女人的礼物?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便不可抑制,疯狂地发芽生长。

    长久以来自从彩牌那日仍旧不被他记得的所有压抑和委屈都在一瞬间得到释放,我扑在桌上眼里乍然决堤。

    我们,会不会是有那么点点缘分的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应该不再完全是陌路人。

    最终,我傻傻的笑了,干掉的眼泪在脸上形成一种酸酸的触感。

    笑容却是这样简单。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段,才明白那句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箴言。

    但那时我还没意识到,那个恰好出现在我最干净的年华里黑帽儿,那个寡言寡语的沉默少爷,那个我一直心疼着的善良阿孝,对我而言,这一生遇见再好的人,也终究抵不过他的温润笑容。

    “姑娘,你没事吧?”

    陈芒种走后,荔圆进来看见我又是笑,又是红着眼掉泪,一丝不知如何是好,她且忧且难过的看着我,“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可是为了身子着想……”

    “荔圆,今儿你没看见人进来,也别同花芙说了。”我轻轻的拭干眼角,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卷,“前天杜四娘说樱容出楼了,是随着几个淸倌儿一块送走的。”

    “姑娘,原来你知道……”荔圆释然的吐了一口气,又满含坚定的对我说,“姑娘还记得你告诉我,之所以不选择樱容,是因为她比我聪明,而我比较听话。”

    我无声的笑了笑。

    过了会儿,又听她幽幽的问道:“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听着她的话,我思绪也恍惚起来,嫁人呐……十五芨鬓之年,我会不会也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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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数日,便已是元宵佳节。

    荔圆端着茶点向外走,边走边回头,高兴道:“今日元宵节,姑娘别再闷在屋里看书了——”她话没说完,已是哐当一声,茶和糕点尽数泼在了来人身上。

    我听了这动静,忙回头看,却正见周年一脸抑郁地看着自己的袍子,眼下已被水泼了个半湿,又沾了不少糕点粉末,狼狈的很。

    而他身侧的人恰好背光而立,正眼中带笑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千头万绪的,愣了片刻才上前,欠身要赔礼,却被周年虚托着不能弯腰,他心情不错的对荔圆道:“不必跪着。”

    荔圆胆子小,如今早已煞白了脸,起身傻站在一侧没了主意,竟连赔罪的话都忘记说了。

    我轻轻捏握了下她的手,又放开,柔声道:“荔圆,去寻块干净的湿巾,给周公子擦干净,再端些热茶来。”

    荔圆听这话立刻转身跑走,却又在走了五六步时跑了回来,又对着周年一拜,捡起托盘跑了。

    我忙将他与他身侧的人让进房里,待落了座才道:“你、你们怎么一道来了?”

    “你说巧不巧,年哥儿是我师兄。”张嫣灿烂一笑,很开心的握了我的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让我师兄夜夜笙歌乐不思蜀的美人儿!”

    周年和张嫣是师兄妹?

    我还在愣着想这个问题,周年似看出我困惑。

    “我和嫣妹师从谢先生一同学画。”

    嫣妹……乍然看见二人同时出现,我不难知道他们关系匪浅,却不想这般好,不过我并未多放心上,只因为‘谢先生’三字更吸引我。

    能当得上周年一声先生的,怕是不多,而这为数不多中以谢姓之人,我瞬即就猜到了那位颇受太子尊敬的状元出身的讲官谢先生,谢迁。

    “七心,你说巧不巧,我们竟有这样的缘分。”张嫣的话里还含着几分打趣,一双杏眸在我与周年间滴溜溜的转,那活泼灵动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我点点头,也带着笑意回道:“我与他的缘分,恐不及你二人。”

    “我怎么闻到酸味儿,你不会是醋了吧?”张嫣抿嘴乐出声来,随即又略带夸张的摇头,“你放心,我可看不上他块冷铁!”

    外人眼里的周年确实冷冰冰的像块铁,可我知道他其实不是。

    “不会。”我很淡然的否认,张嫣似有些讶然,她怕是听了不少传言,误会了我与周年的关系。

    周年本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在一旁坐着,这会儿却蹙眉,寒星般的冷眸看着我,只一瞬我就察觉到他的不满和隐怒。

    我看了他一眼,又避开,岔开话题:“难得今天元宵节,我在楼里闷得久了,不如晚些时候出去走走?”

    今天元宵节,晚上外边定然是极热闹的,张嫣立马符合,“当然要出去,师兄他可就是为了找你赏灯才来的,我没有什么亲近的兄弟姐妹,不过是顺便捎带来,不然都愁晚上同谁一块去呢。”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我还真分辨不出,只好浅浅一笑。

    此时,荔圆已端了茶上来,她刚要拿湿巾替周年擦袍子,却被他挡开,动作并不见多粗鲁。

    但他心情显然已不好了。

    荔圆脸色一下子白了,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人脾气说来就来,刚还好好的。

    深感莫名无奈,我起身,先将茶端去给他,道:“换一身吧,这衣裳颜色虽深,总也留了些痕迹。”

    周年接了茶杯,没说话。我侧头示意荔圆去拿衣服,这人喝醉来了许多次,衣服都现成有的。

    张嫣似终于发现我与周年关系微妙,适时的出声:“师兄,快些去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出门寻个地方吃饭呢。”

    周年这才起身,随荔圆去换衣裳了。

    果然,还是师妹说话好使。

    我与张嫣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待周年回来,才起身出了门。

    街上比平日热闹,人头攒动,早早就有彩灯挂在高处,烘托着节日的气氛,或许这一片喧嚣笑语下有太多的世道炎凉、穷困险恶,可这一刻,我看见的是他们的笑与快乐。

    我和张嫣手挽着手走,是怕被人挤开走散了,也是她太热情所致,如此,等天完全黑下来,各处都开始放烟花时,跟着后面的周年不知道哪去了,荔圆也没了影,独剩下我和张嫣。

    我正有些担心荔圆那傻丫头,张嫣却拉着我到一较为冷清的摊位前,她随手在摆卖的零碎东西里翻了翻,摊主用一把破扇盖着脸靠墙睡觉,丝毫不在意摊位上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一开始没有太在意,视线仍旧投放在来往的人群中。

    “淘宝贝呢!你不知道这种摊位很容易藏着大宝贝……”张嫣的语气与她的神态动作并不相符,等我收回视线,正巧她翻到了两个系在一环扣上的璎珞,绳扣有些古朴,珠玉成色不俗,她当即就抓起来,惊喜的递给我看:“看,这一对璎珞别致吧,准是个好宝贝。”

    我立在一侧看她笑的得意,不禁也笑着点头,心头却想这人笑语嫣然颇具感染力,做朋友应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