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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海棠

    万事开头难,哪怕我走进去的时候,被熏香撩的喉头微痒,直犯恶心,但面上仍是清冷漠然。

    莺莺燕燕的海棠居的姑娘们各自分散而立,香阁的布局依旧是层次分明的,让我意外的是主位上坐着的男人,是许久未见的奉銮大人兆微。

    似乎是这段时间的调养,当初的灾祸带给他的郁颓,也终于有所消解。

    我只一眼便收回视线,这场上应是没有人值得我费心思。

    甚至我生出一股尘埃已定的预感。

    “你倒还是老样子。”兆微在我随意的往旁边站的时候出声了,随即双眸微闭,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我本想若无其事的待在角落,现下确实不能了。

    挽起衣袖端着斟好的酒,姿态婀娜的走向他,带着笑微微屈身,“大人却是风光更甚。”

    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起身饮下满杯。

    兆微脸色更加晦涩,垂眸,抿下一口酒,道:“就坐这。”

    我点头,就势在他身侧坐下,却不同其他陪酒搔首弄姿的献殷勤,只在兆微杯空时为他填满。

    再无别话,换做在西府刚出去那会儿,我或许还很难心平气和,可现实总是会教人明白,心要顺应环境,也便是饶过了自己,少口气少遭罪。

    大抵待得兆微自己都受不了满屋子脂粉香气了,事情才算了了。

    “你跟我走。”

    兆微一起身,其他人都忙站起来送他,他却连应付都懒得应了,大步往外走。

    我提了裙子跟上,也不着急追上,隔得不远不近。

    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预兆的,如鸟陷入网罗,人遭遇困境,兆微站定后,回过来看我一眼,他分明没有醉,眼底却有了血丝,“她们说你是最合适的。”

    我莲步轻移,距他三步之距停下,唇角微扬,“不敢当。”

    “从入南城,最先看中你的是我。”兆微的神情让我产生一丝错觉,仿佛他从前就认识我,并且,对我怀有不一样的认知,然而我出现在南城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很大。

    “你认得我,不是在南城。”我猜测过会不会是在宫里,“而你看中的也不是现在的我。”

    曾经的我大抵也是很讨人喜欢的,自小到大,许多人说这个小姑娘生的极美。我微微笑着,他若起了什么念头,原本再正常不过。

    兆微摇头,对上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把沉埋已久的话说出来,但很快,他就稳住了神,目光变得清明而冷然。

    我暗自叹了口气,倒是个经得住蛊惑的男人,在南城浸淫多年,见的美人多了去,连西府那样的绝色也是说舍就舍。

    “自今日起,你便是海棠。”兆微目光终于移开,投向不远处的那座雅致清幽的阁楼,声音里透着寒,“海棠,别让我失望。”

    海棠,历经多少个女子呢?数不清吧,我忽然想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安排我做什么。

    可无论是难以接纳的晦暗,还是成为漩涡里的游鱼,我都已然做好准备。因为我期待着,当那人再来的时候,我有一己之力,不让他受分毫侮辱。

    待我回到海棠居的时候,住处已然挪移,就这样,我住进了三楼正屋,成为名正言顺的海棠姑娘。

    花芙与荣有焉,对我越发的关怀,让我觉得自己像被投喂的猪仔,明知道她下一刻要食我之肉,仍然要坦然无惧的多吃多睡。

    反倒是春娘,松懈了对我的看管,也不再盯着要我挂牌,甚至一连十多日我既无人点香又无人包房,也不曾来催。

    这种异常,却叫人心难安。

    我隐约觉得她是在等待,而周年不再出现的事实叫她的等待成真。

    春雨如丝,终日淅沥。

    这日我照例起来的迟,荔圆为我绾发的时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姑娘,你这整日的懒洋洋的比那官家小姐也不差。”

    我知她是想说什么,昨日有人点了我,原本我是没打算不去的,只一听那人的名头是个在家虐打妇人,在外欺侮百姓的富家少爷,便托词身体不舒服把人拒了。

    当时那人倒是没有太计较,改点了海棠居另外的姑娘,后来也不知道是听了什么床头凉风,气汹汹的闹起事儿来,扬言要见我,好叫我知道什么是大爷。

    只是那人怕是不知道春娘是个什么角色,哪容得寻常富家少爷在南城叫嚣,火还未起就被灭了个干净。

    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南城每日发生的事情多了去,连死个人都掀不起什么浪来,这背后的支撑显然易见,可荔圆却担心的很,没了周家少爷的庇佑,她觉得我什么依靠都没有的弱女子,哪里能抵抗的住这整个海棠居数十个姑娘的暗绊子。

    春娘过来的时候,我正喝汤,见她来,便放下碗,着荔圆去替我沏一壶新茶。

    “这几日雨下的恼人,身子还好吧?”春娘挂着招牌的笑,寒暄的熟络,彷如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恩恩怨怨。

    我肚量不大也不小,容一个她倒也合身,笑的也不算虚伪,我道:“劳春妈妈记挂,好着呢。”

    “那就好,像昨日那样的腌臜货你只管打发了,”春娘先讨了个好,提起昨日闹事的,话里话外也是当真没放心上,觉得我矫情,“今儿天是不太好,不过春妈妈有趟赶急的事。”

    话断的恰在好处,我自然顺势接了,“春妈妈直管说就是。”

    春娘挨过来就近我坐,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拉住了我的手,嘴里啧啧了两声,“瞧这手嫩的,海棠呀,春妈妈也不是石头心肠,这段时间看着你呀,也是欢喜的……”

    我耐着性子听,春娘也耐着性子兜了好长的圈才在最后说道,“这事也简单,有人进来南城里寻个性子好的姑娘要带回家去应付家族长辈,点好几个人都不满意,说要那种看上去就清白的姑娘,这不是笑话嘛,勾栏里哪里来的清白姑娘……”

    哪怕是看上去像,这楼里也不是寻不出来,我略带疑惑的转了转眼,春娘一眼就看出我想法来,笑的莫测,“海棠居确实不少姑娘,只那人还要容色才艺俱佳,尤其要腰细身子骨软的。”

    我这时候关心的已经不是对方的要求,而是什么身份,能让春娘这样费心,自己虽说不上多好,但从撷珠楼出来,我的身价今非昔比,要知道周年那样的身份,才能让春娘心甘情愿让我不接客只待客,而这回可是出楼侍客,其性质非比寻常。

    而春娘也没有瞒我,下一句就为我解惑:“今天来的是周府的人,京城有几个周家,你也应该知道。”

    我一愣,周年他难道还真的……然而,春娘却笑得非同寻常,“是周尚书家的小公子。”

    脑海里瞬即就出现了一张脸,是那个男人。

    我讶异居多,并无失望,春娘细细看我神色,见我如此,倒是收敛了笑容。

    她是想着看我的反应是真的淡定,还算强作镇定。

    但是此刻,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探究这个,抬起目光,从从容容,“可以。”

    大抵是与周姓犯冲,我在坐进周家的马车之后,如此想。

    周斯樾,一个自小就混迹京城各大酒馆花楼的男人,年少时性子张扬,偏有个严谨刻板,谨守礼法的父亲,在外人眼里看,这父子俩该是矛盾重重,可事实却是相反,周父教子十分耐心,从不苛刻打骂,一日不改正,便日日动之以理的管教,周斯樾也很聪明,在父亲面前从来是顺服妥协的好儿子,背地里该怎么行事还是怎么来。

    这次据说是因为养在别院的妓子不安分,闹了事出来,被周父知晓,将他叫去跪了一晚上祠堂,周斯樾一向不会明着忤逆周父,不仅把那个妓子打发走了,还答应要将那有婚约的世妹接到京城来,好好相处,培养感情,待到婚期,便结两姓之好。

    “姑娘,你都背下来了吗?”荔圆见我闭目假寐,忧心的道,“现在起,你可是那江南世家宋家嫡小姐了,那家人的家世关系,还有这个嫡小姐生辰八字,喜好……”

    在荔圆的断断续续的话中,我险些真的睡过去。

    不过是扮个世家小姐,其实不难,难的是应付周斯樾。

    此刻满脑子想着如何周旋的我,哪里会预料进了周府,会让我有怎样的境遇,了却了多少心愿,又增添的几多新愁。

    我只想到周洪谟是那人的挂名少师,却不知关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