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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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闽恩这几年变化飞速,百货大楼、歌舞剧院还有许多新式的建筑都在城中脱颖而出,霎那间,陈晔平错觉以为自己身在国外。街上人来人往,玻璃橱窗折射出光,一切稀松平常。

    苏旭东开车行过一栋新开业的百货大厦,门前一行人正在剪彩,还有小报记者拿着照相机嘭地一声,一张照片被定格下来。

    他们进了城里最的大饭店,周围宽阔的大道和足够的距离,对面是咖啡厅。

    苏旭东去停车,陈晔平独自进去,走到正厅一名经理恭敬的走来,弯了一腰说道:“先生您好,今天这里被慕老板包下了,请问您有请柬吗?”

    陈晔平往外一望,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时,一人伸手把一张请柬递来,说:“给你。”

    经理打开请柬,轮流看了他们两个人。

    “我们是庞氏会社的人,这位是我们家少爷。”

    全大成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他一身正装打了红色的领带,冲陈晔平微笑,陈晔平虽感意外,但也知道这是上头的安排。经理看过请柬,恭敬的侧身请他们进去,说:“二位请。”

    经理把他们领到前台,递来一串钥匙,请他们上楼,道:“2310,2312,晚宴开始时会有人通知你们。”

    全大成跟在陈晔平后面,谨慎的围顾四下。几个人跟着一个人正下楼梯,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没有眼神交织,只是一阵风拂过耳畔。

    那位大堂经理展出微笑迎上前,叫了声“唐先生”,唐先生走到大堂回头问:“那位是谁?”

    大堂经理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看,他说:“哦,那是庞氏的少爷,刚刚到的。”他手里呈上那份请柬。

    唐先生素来听闻庞氏近年生意越做越大,金融市场和实体店铺如火如荼,今年还要和国外的公司合作,慕老板今天请来的果然都是社交圈子的大人物,他暗暗的想着,十分想认识这位庞氏的少爷,于是在后面叫了声:“庞少爷。”

    陈晔平和全大成停住了脚步,两个人心里不由紧缩,表面淡然,陈晔平无可多选就转身回头,唐先生大步走来,连忙握手说道:“在下三生有幸能见到庞少爷您,真是荣幸。”然后自报姓名。

    陈晔平应对从如,回头对全大成说:“把我的名片给唐先生。”

    全大成摸进西装口袋,尴尬的又摸了摸裤袋,缓缓抬眼,陈晔平骂道:“丢三落四,留你有什么用,下次别跟我出来了!回去就扣你工资!”

    唐先生尴尬的笑说:“别,别这样,庞少爷,不就是一张名片,用不着骂手下——”

    陈晔平只得默认道:“不过能在这里认识唐先生也是庞某的荣幸,改天——”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穿戴华丽的妇人,唐先生看到那女人,两眼发光,对陈晔平略感抱歉说:“非常抱歉庞少爷,我们晚上再见。”

    陈晔平看着唐先生转身迎上去,叫了声:“夫人——”

    那个唐先生走后,陈晔平和全大成不逗留立刻上楼去。开了门,房间扑面而来沉水香的香薰,他们拉开窗帘,观察外面楼下的情况。全大成拿出一支玫瑰花插在窗边,对面的组员看到了信号,一切顺利。

    走廊不时有人的说话声,全大成出去后又回来,给了陈晔平一个眼神。门外有人敲门,陈晔平看着全大成,全大成问了句:“谁?”

    外面的人说:“送水的。”

    全大成放松下来,开了门,一个像是服务生的人推着车子把一个箱子交给全大成,然后又去敲隔壁的门。那里面装着两把短枪,他们把枪绑在小腿上,互相看了一眼。

    陈晔平才有闲暇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全大成低头说:“上级指示,以后我是你的手下。”

    陈晔平看向窗外马路,道:“你的上级还有别人?不是我吗?”

    全大成抬眼,陈晔平露出微笑回头看他。

    晚上的舞池里有优雅的音乐响起来,有人拉着小提琴,有人弹奏钢琴,流连往返中,男士着西装领带女士礼服长裙,看过去所有人都是光鲜夺目衣着华丽,无一不是在某个领域有地位的社交名流。看着舞厅里来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脸上光鲜靓丽的神情和别人交谈,陈晔平忽然心底里佩服这位据说是青海帮会头号人物的慕老板。

    陈晔平到场的时候每个人都和身旁的聊天,他拿起一杯酒,悠悠的走到一个角落,他拿了一块点心,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和他碰了一杯。他们装着说话的样子,和别人一样面上带着笑容。

    苏旭东把目光投向远方,嘴唇微动,说:“周围都有我们的人,但是门口站着不少保镖,如果这位慕老板真是青海帮会的人,那些人身上肯定有枪。”

    陈晔平喝了一口酒说:“一会儿给外面的人信号,让人以为是外面有人要刺杀他,里面的人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苏旭东沉默不语,他早已准备好一会儿可能有一场血战。

    这时,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人群围拢过去,那人是个光头,笔挺的西装,他的身材与其说是魁梧不如说是肥阔,外表看来足有四五十岁了,旁边跟着的人就是刚才那位唐经理。

    苏旭东说:“那就是慕老板。”

    他们跟着所有人举起酒杯。

    过了一会儿人群又分散开来,有人让慕老板和他的夫人跳第一支舞,慕夫人手上鸽子蛋的钻石戒指在各种五彩琉璃的光线中发出不同的光色。

    一支舞跳完,就有好几对人在舞池中跳舞。几位社会名流跟慕老板说话。陈晔平盯了慕老板许久,然后去了洗手间,苏旭东跟他前后出来。

    突然一位打扮漂亮的小姐走到陈晔平面前,原来她是邀他跳舞,陈晔平迟钝一会儿,为了掩护自己微笑着接受了。

    苏旭东不时望向外面,他手里藏着一支玫瑰,只要把它插进西装口袋,这就是信号。

    陈晔平在舞池和那位小姐跳舞,陈晔平漫不经心望着四下。他看到苏旭东主动过去和慕老板握手交谈,神态自如,陈晔平才回过头来,那位小姐一直看着他,说道:“你很不专心,是有什么事吗?”

    陈晔平本想一曲跳完敷衍这位大小姐一回,他看了她一眼,说:“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无聊而已。”然后面露笑容。

    那位小姐头发别着一串白色珍珠发卡,她的眼睛像小鹿,游离狡猾,她转了个圈说:“不要想骗我,至今没有男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你显然有心事,要么就是再找哪一位一见钟情的小姐——”

    陈晔平不置可否,任她猜下去,他们的一曲舞终于跳完,忽然,他的眼神瞥到门口走进来的一对男女,男的是洋人,个子颀长,他的左手被一个女人挽着,那个女人,他极为熟悉。

    慕老板好像很尊敬那个洋人,上来握了手,他们开怀大笑,言谈中很亲密。陈晔平站在他们的另一点,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女人,他又惊又喜又疑惑,只是脑中有个问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位小姐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忽然得意起来,她猜的果然没错,又听见陈晔平嘴里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孙婉菲?”

    那位小姐说道:“怎么?你认识密斯孙?”

    陈晔平道:“你认识她?”

    那位小姐点头道:“我不认识她。她旁边那位可是外派来的德国医生,身份比重,那位密斯孙不知道是怎么搭上他的,如今在交际圈有些名气。”

    陈晔平忽然看她,语气略重反问道:“你说什么?”

    那位小姐皱起长长的眉头,好像被他吓到了。陈晔平发觉自己反应过激,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再会。”

    陈晔平和那位小姐告别后离开舞池,他眼睛一扫而过周围的人群,径直去了洗手间。

    孙婉菲站在弗瑞克旁边,慕老板向她点头,然后对弗瑞克先生说:“弗瑞克先生的女助理真的是风华绝貌。”

    孙婉菲微笑道:“慕老板谬赞了。”

    慕老板又和弗瑞克先生开始交谈,孙婉菲站在那里应付慕夫人,不时用余光四处看,忽然,她觉得远处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她蓦然朝那儿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她的手一颤,白葡萄酒染在了白色礼服上,她心慌忙道:“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弗瑞克先生同意了,有服务生来打扫干净,慕老板请弗瑞克先生到沙发上去坐。

    苏旭东跟着陈晔平进了洗手间,见他神情不泰然,有些奇怪。陈晔平盯着他说:“我遇到一个熟人,她知道我的身份。”

    苏旭东立刻拉下了脸,眉目皱紧。

    陈晔平开着水龙头,水声哗哗响,他说道:“抓紧行动。”

    苏旭东才转身过去,和一个女人差点对撞满怀,苏旭东急匆匆走出去。

    原来是孙婉菲走近洗手池,她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别样的光芒,她不敢相信,擦亮了自己的眼睛看着镜子前面的陈晔平。

    “陈晔平——”

    陈晔平知道孙婉菲看见了自己,终是躲不过了,洗完手关了水龙头拿出手帕擦手,他转过身去,对孙婉菲打了招呼说:“嗨,好久不久。”

    他的笑容灿烂不收一点微茫,孙婉菲的眼睛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思绪,她拽紧裙摆的手往空中伸,指着他,终于说出一句:“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晔平目光一沉,他觉得孙婉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装作若无其事耸了耸肩,说:“你能来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他向前走一步,走到孙婉菲面前,故意降低声音说:“你怎么跟一个洋人混在一起?”

    孙婉菲说:“我是身不由己。”

    陈晔平鄙夷道:“你爹可是大帅,在整个西区也没人敢动你,”他忽然不可思议的说:“难道是你爹……”

    孙婉菲低下头,好像难以启齿,她说:“我爹……死了……”

    陈晔平听到了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好像忽然天崩地裂似的,他说:“什么?怎么回事?”

    孙婉菲看到陈晔平不敢相信地神情,她淡淡说:“就是我下山那一天,我爹在城郊被倭寇袭击,他带的人都死了,我死里逃生逃了回来,过了几天回家才发现,我家被洗劫一空,我爹的照片被登在报纸上,他被冠上污名。走投无路,我才去投靠我姑婶。”

    陈晔平听完她说的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什么也不知道,而面前站的孙婉菲,好像也不是以前熟悉的感觉,他想了半天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忽然之间,孙婉菲抓住他的胳膊,直直的盯着他:“换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家不是已经……”

    她的话说到一半,陈晔平的眼皮跳了几下,胸口一阵紧锁,孙婉菲的脸固然化了妆还是如此苍白。他忽觉不安反抓住她,问:“我家怎么了?”

    孙婉菲全身一轻,身子被他拽上前,颤巍巍说:“你家被查抄了,侦查处认定你家私通买卖军火禁药还有勾结军政人员出卖国家机要情报,加起来都是死罪。我不知道今天还会看见你,没想到你还活着——刚才看见你,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我以为那天在怡蓉饭店看错了人……原来你真的活着……”

    那一刻,他的世界里狂风呼啸,浪卷拍岸像他涌来。陈晔平呆呆站立,犹如夕阳没落,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孙婉菲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

    此时此刻他无法消化,脑海中只有一句——他为什么活着?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家里的人都死了。

    他一瞬间脑中嗡嗡作响,听不见舞池里的声音,他隔绝自己,好像天要碎裂开,他手足无措,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孙婉菲轻叫了他好几声:“陈晔平……陈晔平……”

    全大成回到舞池四下寻找陈晔平,他走到转角,看见陈晔平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只是后来,陈晔平的表情很不对劲,全大成有些担心起来,他默默地观察慕老板,慕老板在和几个生意人交谈,他身边的唐先生向他这里看来,然后和颜悦色朝他走来。

    全大成迎上目光的一瞬间就知道,今晚的行动即将到来。苏旭东在某一个角落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唐先生走过来说:“请问庞先生在哪里?我们慕老板想见见。”

    全大成看了看周围,示意道:“我们先生去洗手间了,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他走了,唐先生回到慕老板身边,低语几句,一名男士道:“是庞氏的庞少爷吗?我一直遗憾没能见到他本人,今日真想认识一下。多亏了慕老板的接见。”

    慕老板否认笑道:“哪里哪里。这位庞少爷慕某见过一次,是很少出席交际场合的人,刚才听人说他来了,也是十分意外。我过去看看。”

    慕老板边走边整理西服纽扣问:“人在哪里?”

    这时,陈晔平走出来,唐先生双眉一展,叫了声:“庞先生。”转头对慕老板说:“这位就是。”

    二人相视,渐渐地,慕老板僵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在思索。忽然,他的面孔像冰一样沉,眼里凶光乍现。

    陈晔平缓缓走过去,他走过铺着白布的长桌,顺势拿了一杯葡萄酒,突然旁边的玻璃花瓶摔落在地上,变成了玻璃渣子,全场都听到那个声音,众人转过目光,慕老板只是一瞬间的犹疑,他的手伸进西装内里,忽然,苏旭东站起来在角落里开了一枪,慕老板身子直了直。

    一时间,门口的保镖冲进来,他们手里拿着枪,火力对准苏旭东逃跑的方位。慕老板胸口中了一枪,他从身上掏出一把枪,面色凛冽,齿间发狠说:“你是冒牌货——”他的手指微动。

    四处同时响起枪声,女人的尖叫声,人群混乱,那群保镖方位错乱,上来全力护着慕老板,拿着枪打着楼上的刺客。

    唐先生猛然转过头,他明白过来喊着道:“你是谁?来人!抓住这个人!”

    隐藏在酒店里的组员都拿出枪械,酒店的保安人员听到枪声过来应援。全大成一枪击中唐先生的喉咙,他捂着鲜血喷射的喉管僵硬的倒下去。

    弗瑞克先生叫来自己的卫兵,那群穿着制服外国兵把弗瑞克围成一个圈,弗瑞克说:“快去帮他们,抓住那些凶手!”

    卫兵听了命令,纷纷把枪口顿准十几个凶手。他们有的上了楼,成对人跟了上去。

    苏旭东逃到二楼洗手间,他开了窗户,后面有人跟了上来,他跳下去的时候回头把早已准备好的铁匣子扔到门口。保卫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叫道:“快跑!是定时炸弹!”

    从二楼传来大喊声,当所有人听到“炸弹”二字,人群慌乱。

    孙婉菲在洗手间的一角,她听到大厅枪声响起,她如同洪水决堤,捂住双耳蹲下来,她的身体阵阵寒冷——她怕听到枪声,她不敢听到枪声。这如同一个梦魇紧抓着她不放,她害怕——想起父亲就死在枪口下……她抱住自己在角落里颤抖。

    陈晔平夺下慕老板的枪朝他的额头就是一枪,慕老板被打死,每个人都顾着跑,大厅里混乱不堪,弗瑞克指示他的护卫抓住陈晔平。陈晔平在人海里和那些护卫火拼,全大成跑回来帮他,全大成说:“外面有很外国人。”

    陈晔平看了二楼,他眉头不展,忽然孙婉菲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孙婉菲也正看着他。

    弗瑞克立刻叫住他的护卫不要轻举妄动。

    陈晔平一步步地往外走,退到人群外围。走到马路边,孙婉菲偏过头对他轻轻说:“你快走,不用管我,弗瑞克先生不会对我怎么样。”

    陈晔平还是望了一眼她的侧脸,比刚才还要苍白,心下踌躇,举手朝她的后颈劈了一掌。

    二楼有人喊道:“时间到了!”

    一辆车子急停在路边,他们上了车。里面的人意识到自己受骗,后窗玻璃立时接连不断地子弹挨上来,玻璃上立刻有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