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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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久,几辆疾驰的车开在一起,夜幕低垂,看不到一束灯光,也见不到月亮拂云,他们的车一路开了很久,开到郊外,荒郊野外只见黑色的树影长长的影子在路边。

    苏旭东不时看着后视镜,陈晔平一路沉默不语,他心里忐忑,以为是刚才自己动手太快,太早暴露。他忽然开了口:“组……”

    陈晔平阴沉着说:“下车。”

    苏旭东踩住刹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去,陈晔平又命令一句:“你们都下车。”他打开车门,又开了前门。苏旭东和全大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得下来,后面的几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全大成刚欲说话,就听陈晔平对他们说:“你们坐其他车回去。”

    “那您……”

    陈晔平关车门发动车子,昏黄的灯照亮前面的道路,他一句话都没留就抛下所有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问跟不跟,全大成摇头看着已经没影的车子,说:“我们回去。”

    前路漫漫,长夜亦是如此。丛林间有昆虫的叫声,倒像是夜晚常听到的蛙鸣。车子疾驰开过去,两旁的树被带过一阵旋风。

    陈晔平踩着油门,他的手紧握住方向盘,左右把控。目光灼灼,盯着前方黑暗的隧道。他反复想着孙婉菲的话,随即而来是头痛欲裂,他终于忍不住把车停在路边。

    周围安静的可怕,没有光亮,田野无边无际,他感觉到车里难以呼吸的窒息。那一双手像是抓到稻草,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逐渐清晰,把车一停,一头往后仰,目光中是车顶的黑暗。

    父亲的脸,母亲的脸还有大哥的脸,在他眼前乱转,他看到每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宛如昨天,他还在那个家里和他们打招呼。

    等再次睁开眼,他的眼中发散出寒意的眸光,他绝不相信,孙婉菲说的一定都是假的!

    天刚蒙蒙亮,汪伯和往常一样开了大门,铁门已经生了锈,里面加了一把锁,天露微晞,汪伯手里拿着一站煤油灯,豆大的火点照着地面。他突然吓的顿住了,大门前晕倒了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慌忙走过去叫了两声,把灯往那人脸上一照,汪伯年纪大眼花,仔细看清那人的样子,他忽然吓的打碎手里的煤油灯,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说不出话,待想了想,又爬上去摇了摇那个人的身子,才感觉到那个人身上有体温,不是鬼。

    他叫道:“是……是二少爷吗?”

    谷雨后天气昏昏沉沉,室内的空气是潮湿的,应舒贺在窗前看着文件,不时抬头仰望天空,心里想着这鬼天气!有人敲门,全大成站在门口敬了礼,应舒贺见到是他,说道:“什么事?”然后走到桌前,问:“任务完成的情况怎么样?没人受伤吧?”他把文件放到桌上,喝了口茶,靠在椅背上,看着全大成。

    全大成走到桌前,站的笔挺,说:“那位据说是青海帮会的慕老板死了,不过我看见他带的人和他随身带着枪械,身份八成是真的,消息可靠。弟兄受了点小伤,但我们全身而退。”

    应舒贺点点头,可全大成加了句:“可是……”

    应舒贺不耐道:“可是什么?我没教过你说话要一次把话说完吗?”

    全大成瞬间提了提胸膛,说:“可是组长不见了……他昨晚执行完任务之后一个人开车走了,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本部。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尤其是和一个女人说完话之后……”

    应舒贺忽然疑惑问:“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全大成干脆道:“苏旭东说,组长和那个女人认识——”

    应舒贺倏地站起来,一直以来的不安感在这时候极为强烈,他在办公室了里转了一圈,忽然望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如一张灰纸。他回头说:“给我找到他!”

    全大成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可是见应舒贺这般着急,好像犯了一件大事,条件反射的站了军姿,说了句:“是!”

    他刚走出去,应舒贺拿起挂在门口的衣服,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梯。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炎热,尤其是正午,香樟树绿荫如盖,已经半个月没有下雨了。把上衣外套搭在手上,淑珍踩着皮鞋走在去本部的路上,她脚步轻盈,身上散发出香水味。她满面红光,精神焕发,这完全是因为她休了一场病假,这一个礼拜消除了工作上的所有的烦恼和疲惫,于是身无重担,面朝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清晨的鸟叫格外悦耳,还有路上摆的早点摊,阵阵香气扑来。这引发了她的胃欲,她看时间还早,于是走到马路对面去。热烘烘的豆浆和包子让她满心欢喜,她沿着马路牙走,料不到后面一辆黄包车刹不住车向她撞来,忽然,她手里的豆浆和包子飞到了空中,她“呀”地叫了一声,人被撞倒在了马路上,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多么狼狈,可是下一秒身体的疼痛占据了所有。

    她的胳膊肘和腿撞破皮肉,她努力站起来的一刻,听到脚踝清脆的骨裂的声音,她不得不坐在地面上。这是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窘迫,而没有一个好心的路人关心上来询问。

    就在她内心绝望的时候,一股有力的力量把她拉起来,她听到男人的声音问:“你还好吧?我送你去医院吧?”

    此间无论是谁,淑珍顿时热泪盈眶,她低头说着:“好的……哦,不,我应该没大问题……”她点头又摇头,当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她想起来了:“嗳,你,你不是陈组长吗?”

    陈晔平显然记不清她,问了句:“你是?”

    淑珍急急说道:“我是淑珍啊,您刚上任的时候我们在饭局见过。淑珍,我是负责档案室的,就在楼上。”

    陈晔平一拍脑袋,点头道:“对,对,我想起来了。”他于是望了一眼淑珍踮起的脚,已经肿起来了看样子很严重,他说:“我叫辆车,送你去医院吧。”

    淑珍看了看马路上来去的黄包车,又见太阳日上三竿,如果再不走的话就要迟到了,这样会赶不上早班,可眼下情急,她已经休了一个礼拜的假,今天要是旷班别说是海娜,处长都饶不了她,她那微薄的薪水可不能再减了。

    淑珍拒绝了他,陈晔平见她不肯,只好作罢,他说:“那你在这儿等我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淑珍受宠若惊,她伸头说:“不用了,陈组长,我拦辆黄包车就好。”这时候几辆黄包车从她身边经过,上面都载满了客,没有一辆是没客的。

    陈晔平已经走开丈米远,回头对她命令道:“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还是陈晔平扶她上的车,淑珍坐在车上一面是脚痛,脚已经快塞不下鞋子了,一面又是谢意,说:“陈组长,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想到能在街上遇见你……”

    陈晔平说:“我刚好也是路过,办一点事儿,刚从外城回来。”

    淑珍点着头,忽然说:“对了,我听处里的同事说你中弹受伤了,这么快就好了吗?”她看见陈晔平直视前方,嘴角忽然露出笑容,像是有着深意但仍平淡说:“又不是致命伤,早好了。”

    淑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哦”了一声。

    眼看快要到本部,陈晔平想起什么,问:“说起来,我好像快一个礼拜没在本部遇见你了。”

    这句话看似平淡,淑珍像是被一颗栗子砸到头,砸到了她心里,于是心口处砰砰跳起来。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慌乱起来,像是紧张造成的,她解释说:“我休了一礼拜病假。”

    陈晔平淡淡应道:“那档案室不是缺人了吗?”

    淑珍笑着说:“这几天都是海娜帮我看管。啊,都这么晚了,我还有文件要存档归案呢!”

    陈晔平见她如此急,加快了速度。汽车开进本部,陈晔平把车开到门口,副驾驶的门一开,淑珍像是老鼠跳梁似的大叫一声。

    陈晔平被吓了一跳,淑珍笑着和他解释:“陈组长,你不知道,那些同事八卦嘴杂的很……要是被别人看见我和你一块上楼,还是从你的车上下来的,一定会在背后说我们什么的……我自己来……”

    陈晔平忍不住笑出来,只好随她去。他看着淑珍吃痛勉强的右脚落地,她的左脚已经肿的不成样子,鞋子的尖抵在地上,她走了一步,陈晔平眼急手快从后面扶住她,说着:“还是让我送你上去吧。”

    陈晔平把淑珍送到三楼档案室。这时已经过了八点钟,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把一封文件锁进抽屉,用开一间格子门把几份文件取出来。这时陈晔平已经不见人影,淑珍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弯下腰把左脚从鞋子里拿出来,她不自觉的在心里感叹,真像一只猪蹄!

    就在这时,陈晔平不知从哪儿回来的,他手里多了药酒和棉花,见她把脚放在凳子上,陈晔平蹲下身子用蘸了药酒的棉花给她仔细擦在脚上。当中淑珍好几次试图把脚往回缩,一边看着门口,她内心忐忑道:“陈组长,还是我自己来吧……万一有人来了被人看到不好……”

    陈晔平却有些不耐她乱动,喝道:“别动!你的脚现在不能动。”

    果然,淑珍乖乖听话了,她的脚擦了药酒,像上了油漆一样,不过冰冰凉凉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这时,门口出现了个不速之客,曼文来还文件,看到里面有个男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陈组长。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但人已经到了门口,只好尴尬地说:“淑珍,这是文件……我给你放桌上了。”她逃出去时又加了句:“陈组长好。”

    说完快步走出档案室,淑珍想解释什么,要叫住她,可是一眨眼曼文就不见了。

    陈晔平心无旁骛,盖上药瓶的盖子,站起来说道:“这两天注意你不要随便走动。”然后看向门口:“刚才是谁来了?”

    淑珍盯着桌上的文件,说:“那是曼文,她来还文件。对了,陈组长,你能帮我把文件放回去吗?”她拿起一把钥匙递给他,指着一个格子说:“那太高了,我现在实在不行,就是那个三号格子。”

    陈晔平帮她放回文件。淑珍又对他说:“对不起啊,能不能再帮我拿几份文件出来,一会儿他们开会要用的。”淑珍点给他看,指着一个玻璃柜子,那里面能看清里面紧凑的排放着档案文件,文件订侧还有目录记着年限日期,陈晔平的眼睛一扫而去,淑珍说:“对,就是这两份,谢谢陈组长。”

    陈晔平拍拍手,说:“不用谢。”

    处里的会议时间是十一点,待开完会议都过了十二点半,所有人纷纷走出来,都聊着找个地方解决午饭。陈晔平一向特立独行,没有同事跟着他,他从办公室走过,全大成看见他的身影一掠而过,于是合上自己手里的书,跟了上去。

    他看见陈晔平把车开了出去,自己刚想回来的时候,却见他的车开到一半停了,他认识那个女人是档案室的淑珍,她碰巧也走出来,隔着车窗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淑珍终于上车了。

    全大成站在那里思量好久,上了自己的车开出去。

    应舒贺是下午回来的,他风尘仆仆,头发蓬松,制服也没有换过,从副座提了一个皮包出来,他正要上楼,全大成就出现了。

    应舒贺的脸上略显疲惫,说道:“什么事儿?”

    全大成走近,他思虑好久才说出来,道:“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您让我最近盯着组长的动向……他最近跟一个女人走得很近。”

    应舒贺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一听到他说是一个女人,他差点脾气发作,幸而他今天累的发慌,全大成才躲过一劫,不过应舒贺往门口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道:“那个女人是谁?你认不认识?”

    全大成点头说:“就是我们处里档案室的淑珍。”

    应舒贺想了想,忽然把自己的皮包扔给他,说:“跟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