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伯,我想学医。”
“哦?”许灵修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站在门口垂着头一脸期待的商陆,“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想要学医?”
小商陆抬起头,视线在许灵修的被煤油灯点的昏黄的书房里扫了一眼,“我想成为外公那样的大夫。”紧接着,他又低下了头,“母亲,她也说过,想要我学医。”
母亲跟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灯光也是这般昏黄。
“若是可以,你便不要再读书了。这件事,娘不勉强你了,随自己心意而去。”
“去吧,找你外公去,跟着你外公学医,也是极好的。”
母亲……
“站在门口做什么?”许灵修轻声道,“进来吧。”
一股寒风顺着门口吹到了商陆身上,商陆抖了一下,感觉自己脊背上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便走进了书房,关好了身后的门。
商陆自进了书房之后便一直站在哪里,许灵修的视线又放到了自己手上的书上,没有丝毫搭理商陆的样子,对商陆刚刚说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许伯伯,我想学医。”商陆感觉到自己脚上的麻意越来越重,偷偷抬起眼睛看了许灵修一眼,又迅速垂下。许伯伯为什么不搭理自己了?疑惑在他脑海里盘桓,于是他又开口。
许灵修一直专注着手上的书页,在商陆又重复了一遍话之后,顺势又翻了翻书页,仿佛一心沉浸在书页中一般。
商陆有些忐忑不安,他已经十岁了,他知道不少事情。
许伯伯明明已经听到了他的话,可是此刻为何对自己不加理睬,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脚越来越麻,他想挪动一下自己的脚可是莫名的感觉自己的脚无法动弹。
煤油灯的灯芯被燃烧的爆鸣声成了这个昏黄的书房的唯一的声音。
“你再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学医?”
晌久,许灵修终于开口,但视线仍在书页之中。
“我……”许灵修开口,商陆心里喜悦不已,可是他却突然噤了口,他该怎么开口?自己为什么要学医?仅仅是因为想要成为外公那样的人?还是仅仅为了母亲最后跟他说的那几句话?
“嗯?”商陆半天没有说话,许灵修将自己的视线从书页中抬起放在了一直站在那里未曾动弹的商陆身上,眼前这个孩子面目纠结,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他微不可声的叹了口气,又将视线放在了书页里。
“我想成为一个大夫。”眼前这个孩子开口,眼中的期待令周围的空气都流动了开来,“我想要成为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拯救他们于苦痛之中。”
“可是你的想法?”
“是。”
“好。”许灵修合上书,将视线放在眼前眼里盛有期待的孩子身上。岁月流转,仿佛当初师父收他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日子。那日,师父问了他什么问题?,“那你告诉我,何为医?医为何?又何为大医?”
“何为医?医为何?又何为大医?”
许灵修的话在脑中徘徊,商陆想到了自己幼年时候外公经常给自己念的一篇文章,“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
“外公外公,这是什么啊?”
“这是每一个学医的人首先要习的一篇文章,不仅是首先要学习的一篇文章,也是毕生要学习的一篇文章。”
“外公你不是已经记住这篇文章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记这篇文章?”
“因为外公啊今天差点做错了一件事,所以看这篇文章来警醒自己,千万不能犯错,为医的人啊最忌犯错,一旦犯错,那可就是一条人命啊。”
“我知道了。那外公,如果犯错了怎么办?”
“那就看这个错误有没有挽救的机会,若有,则好说。若没有,只能一命抵一命了。”
“嘻嘻,外公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出错的!”
“你呀,外公也希望外公肯定不会出错的。”
商陆在一旁打着瞌睡,苍老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夫为医之法,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炫耀声名,訾毁……”
“何为医,医为何……”商陆抬眼,直视着一直看着自己的许灵修。原来自那日错误发生的时候,外公就想好了自己的下场了,还骗自己让自己去姑姑家。酝酿许久的话自自己口中而出,
“何为医?
医,依也。为人体所依赖,所不能拒绝之物。
医,义也。为医当具仁义之心,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众生含灵之苦。
医,意也。医特意耳,为思虑精竭所得。博极医源,精勤不倦。
医,役也。学医辛苦,形同服役。
医,易也。不知《易》,不足以信太医。
医,一也。历经沧桑,始终如一。
医为何?
为治病之人。
何为大医?
当精,诚也,大医当精诚。”
大医当精诚,如当初外公读的那篇文章一眼。二者缺一不可,不精或者不诚,或者精诚全无。何谈为医?又何谈为大医?
少年一番话,许灵修心下暗自点头。
何为医,医为何,又何为大医。这个问题是师父当初问自己的,现在自己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这个孩子。当初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何为医,医为何,这不就是一个问题吗?何为大医?不就是前两个问题的强化吗?具精诚二字便足以。”
“你回答的很好。”商陆面色稍喜,听到许灵修下一句话的时候面上的喜意又消失了,“可是……这个答案太标准了。你有这般好文采,若是继续读书,将来必定金榜题名。”
商陆面上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可我不喜欢读书,我不想做父亲那样一直不回家的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现在不需要懂。”许灵修笑道。眼前的这个许灵修是商陆从未见过的许灵修,平时的他会捉弄自己,看起来仿佛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才有的气息。可是此刻他谈起医的时候,周围空气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候的许伯伯看起来和自己的外公有点像呢。“以后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知道了。”
“既然你今日要跟我学医。”许灵修站起,走到了书柜旁,从身后的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放在手心“那你以后便不要叫我许伯伯了,毕竟我和你外公是师兄弟关系,这样叫我不合辈分。而且你既然是跟我学医,也就是拜我为师了,以后你便唤我师父罢。”
“还有……这本书送你。”许灵修将刚刚从书柜里抽出来的书递给商陆,商陆伸出双手接过。书面已经泛着黄意,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翻开书页,第一篇序上四个字却仿佛透过了时光,将过往为了这四个字一生努力的医者在昏黄的灯光下研读此文的模样都放在了自己眼前,历史的场景扑面而来,这四个字映入商陆眼中——大医精诚。
何为大医?当精、诚也,大医当精诚。
眼前滑过当初外公在自己面前读这篇文章的身影,一时之间,商陆的眼眶泛着红意。
“这本书虽然不适合你现在学习,可是……”许灵修的面目严肃了起来,“你刚刚翻开的第一篇是这本书的序文,这个序文,你当终生诵读。这篇序文,是每个习医的人都应该终生诵读的文章。还有,这本书是我师父亲自手书,送给我和师兄一人一本,你外公那本我不知道现在在何处,但是这本,你得给我保管好了!”
“若是有一日这本书丢了,那么你我也不必是师徒关系了。”许灵修表情之肃穆,是商陆从未见过的一面。听完许灵修所说,他瞬间精神,抱着怀中的书仿佛找到了方向一般。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商陆跪下,双手将书举过头顶,拜了下去。“商陆定不负师父所望。”
“好。”许灵修欣慰的点点头,“你现在去休息吧,今日夜色已晚。”
“是,师父。”
商陆离开书房之后,许灵修挑挑眉。啧,师兄,看你当初看好的苗子居然兜兜转转到了我的门下,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定当会照料好他,既然他选择学医这一条路,我定当倾尽我毕生所学不会有任何藏私,将毕生所学全都授予于他。希望……你在天上,得以安息。
想起师兄,许灵修叹了口气。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是圣贤也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许灵修眉头紧皱,他本以为师兄能够渡过这个坎儿的,谁知道师兄他居然这么想不开,居然选择了如此惨烈的一种方式了结自己。留下这个孩子在世上,若非……若非自己回来的及时,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是个怎么下场。还有那个刘明安……这件事他一定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只是……许灵修眉头深锁,这件事现在看来还是如此的蹊跷,也不知道……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