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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万家灯火

    吴康听见这句话面色骤然转喜。他挣脱了两个捆着他手脚人,将头转向刚刚开口发言的人,当看见是何人制止他的时候,他脸上的喜意便不复存在,转而存在的,是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

    那人面上的脸色依旧冷淡,却给了吴康一个安心的眼神。速度之快,也使得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吴康因为这个眼神一直紧绷的身子慢慢的缓了下来。

    商陆自柜台后跑出,跑到了商和的身边,拉着商和的手,一双澄澈的眼睛略带担忧的看着商和。

    他不愚蠢,他明白现在是他的外公遭到麻烦了。可是……他无能无力,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却又很敏感,因为父母的死亡,使得他对周围的环境非常敏感。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外公身上传来的变化,这个自己唯一亲人身上传来的令他无比恐慌的变化。

    “外公……”商陆担忧的抬起头看着此刻已经呆滞的外公,心中非常恐慌。好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一般。

    那人捋了捋胡子,“几位,这样送他去见官不太好吧?”一双眼睛转了转,看着此刻他们所站立的药馆几眼,“毕竟,这孩子的母亲刚刚……”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一双眼睛自周围的环境收了回来,放在了阳气已尽的老妇人身上,垂着眸子,眼中是何想法不得而知。

    吴康知晓,这是他能帮助自己的最大限度了。他低着头眼睛转了一转,突然扑到了商和跟前径直跪了下去,“商大夫,商大夫你原谅我吧,我只是一时被蛊惑啊商大夫。”

    商和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跪在自己跟前哭的无比悔恨的吴康,心中百般滋味交集,“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常年苦读圣贤书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吗?吴康,有些事,你做了,就得受处罚。原谅二字,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

    “正如他们所说,你意欲用此计害我,是为不义;用此计害一手抚养你长大成人的母亲,是为不孝。你如此不孝不义,难道还敢求我的原谅吗?你敢求你已经死去的母亲的原谅吗?”

    商和说完,拉着商陆退后几步。一只手放在商陆头上摩挲着,意味不明。

    吴康见到商和后退几步,距离自己又远了些。心底一咬牙,又打算扑向商和,却被另一个人的话制止了动作。

    “吴秀才。”有人轻笑一声,抱着胳膊斜斜的依靠在门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吴康,“刚刚你母亲临终所言,是你受人蛊惑而做出此事。而你刚刚又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人蛊惑。吴康,既然被人蛊惑,那你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蛊惑的你吗?”

    许灵修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静了下来。这个之前,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而现在,许灵修将它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人指使?

    吴康更是僵直了身子,他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那个人的阵阵冷意。

    “我……”吴康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许灵修轻嗤一声,看了四周人一眼,抬脚出了药馆的门。

    随后刘明安也跟着离开。

    夏枯目光放在已经死去的老妇人身上,然后又转到了已经晕过去的吴康身上,面带不安,“商大夫,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吴康之母生前求过我,”商和叹了口气,然后对周围人道,“你们把他们二人带走吧,今天这一切我就当做没发生过。”

    众人看了许久,对吴康也鄙夷甚多。

    当下吴康和其母亲的身体便已不在,药馆突然空旷了起来。夏枯在原地面色不安,抬眼偷偷看了商和一眼随即又收了回来。

    “夏大夫,你还有什么话说?”商和走到了门口,辫子长长的拖在脑后。“夏大夫也快赶紧离开吧,商某今个儿身体不适,提前打烊。”

    夏枯不好再做滞留,叹着气离开了药馆。

    商和关了门,径直坐在了平时诊脉的地方。手上拿着那一张薄薄的白纸,纸上墨迹浓厚。半夏乌头相距甚近。他看了半晌,不说话。

    “外公……”一种莫来由的恐慌控制着此刻商陆的心情,他走到了商和面前,一双眼睛担忧的看着商和。

    “小陆啊。”商和伸出手摩挲着商陆的头顶,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明天你去你姑姑那儿吧,去你姑姑那儿住几天,然后我把你接回来,好不好?”

    自外公口里说出的话非常慈祥,商陆抬头看了眼苍老的眉眼之中全是怠倦的外公一眼,又低下了头,他不想去姑姑家,可是他也不想拒绝外公。若是因为这件事外公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若是因为这件事外公不要自己了怎么办?

    “嗯。”商陆看着商和,眉眼之中全是不舍。

    外面爆竹声声,商和抱着膝盖坐在房前,不顾外面寒风阵阵,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孩子们在爆竹中追逐的身影。

    今天,是新年啊。往常这个时候,在外面做官的父亲肯定回家了,母亲也把给他缝制好的衣服放在了他的床头,外公会包一个红包里面装着几个铜板递给他。然后他们一家人吃一顿美美的饭菜……

    可是现在呢?他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连外公……他也没有了。

    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听着外公的话去了姑姑家,姑姑却早就已经搬家了。然后他回到了家,可是外公再也没有醒来过了。明明是姑姑搬家了不是他不听话,为什么外公也不要他了?

    正想着,忍不住小声抽噎了起来。

    “你一个人坐在外面不冷吗?”身后有关心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已经冻的没有知觉的肩膀上被人盖了一件衣服。身体瞬间暖和起来,直达心底。

    眼光模糊着眼睛,他没有回头,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日刘大夫帮爷爷下葬,然后……然后……自己流落到了街头,是这个人将自己捡回来的。这个人之前外公在的时候,他见过两眼,他经常来找外公请教问题,外公对他也十分看好,经常将自己的手记都送给他。

    他叫许灵修。

    “欸?你哭了啊?”许灵修看见商陆将头别过一边不理会自己,他凑到商陆扭头的那一边,“都十岁了别哭了。”

    “哼。”商陆将头又转到另一边,他就哭就哭就是想哭。

    许灵修看着商陆这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失笑起来。果然是个孩子啊。

    “欸,要不我给你讲讲你外公的事情吧?”许灵修出言,小商陆这才将头转了过来。说实话,在他眼里,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个伯伯像个大夫。他以前一直以为,大夫应该像他爷爷那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稳重祥和,或者像刘明安那样的看起来学识深厚。可绝不会像许灵修这样的孩子气,自从他到了这里,他就整天捉弄他,一点也不像个大夫。

    “外公?”小商陆期待的看着许灵修,“许伯伯你知道我外公的什么事儿啊?”

    “我与你外公,拜的是同一个师父。你信不信?”

    “不信!”

    “你这孩子,怎么能不信?若我和你外公不是师兄弟的关系,你跟我说说,你外公他为什么经常帮我啊。”

    听了这话,小商陆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爆竹上面。“就算你和我外公是师兄弟关系,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关于你外公的事情。”说完,许灵修挑眉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啊?”

    小商陆不说话,就只看着许灵修。

    许灵修想卖的关子也卖不下去,只好开口道,“你外公当年考了许久的举人也没考上,为了糊口,他就拜了我师父学了医。”说完,许灵修有点愤愤,“若不是我被我爹带着去拜师晚了那么一上午,就是你外公叫我师兄了,而不是我叫他师兄了。”

    “许伯伯,这叫天注定。”有了许灵修开头,小商陆也不似之前一样憋着自己,他开口顺带调侃了一下许灵修。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母亲在时就是拿外公这件事来督促他认真读那些经史子集的,外公也不生气,坐在一旁乐呵呵的。

    言语之中,带了些轻快。只是想到母亲和外公,他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一直注意着小商陆心情的许灵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哄孩子这事……他虽然接触过,但也不深,如今这般接触,他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小孩子麻烦过。

    只好将话题岔开,说到了自己身上。

    “我小时候也可皮了,我爹经常打我让我去读书。”

    “许伯伯也被逼过吗?”

    “逼过!”年过四十的许灵修说起来突然情绪激动,“我跟你讲,当初我不看书我爹就不让我吃饭。后来我是宁愿不吃饭也不看书,我爹也奈我无法。”

    “所以,你就学了医?”

    “你猜?”

    ……

    于是一大一小,在这万家灯火的时候,坐在门前,吹着冷风,说着一些过去的事情。笑声阵阵,和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