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你这个小徒弟这么放心？”吴浩荡和许灵修站在门口，老和尚站在二人身旁，慈眉善目，此刻正低头念着二人听不懂的经文，只见吴浩荡挑起眉问道。吴浩荡今日出发前休整了一翻，除了头发上掺的白丝儿外，还真看不出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只是……只是长的些许彪悍了些……说他是个大夫估计没几人会信。以前有人这么说过吴浩荡，你要是拿着个大刀，那么看起来比刽子手还刽子手。
“我做事……你什么时候不放心过？”夜色里吴浩荡并看不清许灵修的面容，也就无法探查到许灵修是不是如他所说的这般风轻云淡。只是……吴浩荡忍不住出口讥讽道，“你难道忘记了你当年给我喝大黄煮粥的事情了吗？”
“这事能怪我？”许灵修转身，夜色里吴浩荡明显看见了许灵修现在面对着自己，“当年你就号称自己比神农还神农，识遍人间百草。结果呢？”
结果连和粥一起煮的大黄都没能认出来。
吴浩荡走上前坐在台阶上。
当年自己年轻，加上他的师父带着他自小走遍了大清的山山水水，于识百花万草上颇有心得。年少轻狂，总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结果引来了这么一个大尾巴狼……
食疗是医里面常用的一种疗法……只是，他喝下许灵修给他端来的那碗粥的前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用大黄熬粥！他喝下那碗粥至今，也没有见过有人用大黄熬粥！就这个小自己几岁的人这么丧心病狂用大黄熬粥！他只记得那碗粥没什么味道。虽然那碗粥没什么味道，但是这个大尾巴狼放了不少的大黄啊！他当时在茅坑里待了一天出来面色都发白了！他当时要是还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东西他就白活了那二十来年！这是他年轻时候最耻辱的一件事。
在当时，他的面子里子在同一辈学医的人里面可是丢了个干干净净，全是这个大尾巴狼干的。
许灵修见到吴浩荡没有继续说话，挪到了吴浩荡旁边坐下。
夜色静谧，有蛐蛐儿声起。
许灵修面上的担忧才慢慢显露了出来，藏在夜色里，无人看见。他清楚自己这个徒弟的水平，同样，正因为清楚，所以才担忧。
“老和……大师，你就不担忧一下你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个人被那个孩子接错骨吗？”
“阿弥陀佛……许大夫向来稳重自持，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吴浩荡讨了个没趣，将长长的辫子盘在脖子上叹了口气便仰头躺在了台阶之上，百无聊赖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许久，房门被打了开来。
吴浩荡最先耐不住性子，看了站在门口面色略疲倦的商陆一眼。便走了进去，去查看商陆的成果。他倒要看看，能让许灵修花尽心思栽培而且如此信心满满的少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门被打开，许灵修慢慢起身，转过头，看着商陆。
这个孩子是他偶然发现的，在他身上，他灌注了很多心血。
昨日这个和尚下山去请他的时候，他便打算让他练一次手。碰巧，昨天晚上便遇见了那么一个中风的病人，虽是临时出手，却也收获颇丰。
少年眼中此刻的兴奋，和兴奋下面带着的隐隐不安他是看到了的。他走上前，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少年眼中的兴奋和不安同时扩大了些，微微颤抖的身体也代表了他此刻的紧张的心情。
他笑了笑，撩起袍子便走进了房间。
灯光晕黄，但经过处理后床上人脸上明显有了些许红润，额头上还能看见点点汗珠。
他一进去，吴浩荡抱着手忍着笑低声说道，“你这个徒弟其实手法还不错。”紧接着下一句就是，“只是……这个病人应该被折腾的厉害吧。”
许灵修不作声，拉起病人的胳膊就将自己的指头放在了上面。
“无妨，明日应该可以醒过来。”随即不理会在一旁笑意极深的人，刚一转身，就看见商陆站在他身后。此刻正睁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你觉得你做的怎么样？”
看见身后的人，本来打算出去和他谈话的许灵修便坐在了桌子旁的凳子上。上身挺直，看着商陆，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灵修此人，平时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加上儒雅的气质总使人觉得这个人极好相处。而商陆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的这个师父，是个很好相处却是极难处好的一个人。他看似与谁都能说上话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交往甚密的朋友。他昨日带来的吴浩荡是他见过的唯一的一个。
吴浩荡之前的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当时处在门口的商陆听得并不大清白。而此刻许灵修在他面前上身挺直的坐着，收敛起来了面目上平时的笑意，整个人便得严肃起来。
商陆看到许灵修这副模样，眼中刚刚扩大的兴奋退散了些，占据最多的便是他的不安。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泥土。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只是现在有些许害怕。许灵修常对他言，对待每一个病人不论贫富不论家庭都要认真对待，可是……他想了想……自己刚刚的操作……师父他应该是不满意的吧？
“你觉得你做的怎么样？”
见到商陆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许灵修遍又问了一次。
“你呀你。”许灵修无奈的叹气，“我昨晚跟你说了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许灵修说完起身边走到了门口，临出门口前，他扭过头，对依旧低头不安的商陆道，“今晚你照看着这个病人，以防他后半夜发热。顺便……自己仔细想想。”
说完，便走了出去。
最后一句话，许灵修语中充满了无奈之意。
许灵修走后，商陆慢慢抬起了头，看着桌子上跳跃不已的烛火。眼中带着迷茫，他还是因为不自信吗？明明……明明……
“你师父对你很满意。”吴浩荡走到了商陆身旁，拍了拍商陆的肩膀，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别太忧心，你看看你忘记了你师父对你说的什么？”
“然后呢……今夜就麻烦你照看一夜了。”吴浩荡抱着手，然后看着商陆缓缓褪去的不安的脸庞，“还有啊，以后你就算我半个徒弟了。”
说完，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他承认，许灵修的眼光很好，好到他都想嫉妒。
所以今天刚刚那一刻，他是心甘情愿教这个孩子他所会的一切。
既然许灵修敢押，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他五十余岁身无长物，常年四海奔波四处游走，至今没有家室没有儿女甚至连徒弟没有。徒弟，他曾经是考虑过的，可惜，没有一个能够入眼的。许灵修是有多傲，眼睛是有多高他可能是现在世上最清楚的一个人了，而商陆，也自然不愧他这个好友的傲气和眼光。若非……他已经收了商陆为徒弟，不然他也会忍不住……
不过……收不收商陆为徒弟重要吗？在夜色里，他耸耸肩，不重要。
他现在才是明白许灵修的心情了，想把自己所会的一切都塞给这个孩子，然后看这个孩子在那条路上能走多远。他叹了口气，想到现在外面那些局势的变化以及外来文化脚跟的站立……他们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再过几年也就干不动了。
只希望这个孩子，不会负他们所望。
“怎么样？”许灵修似是猜到了吴浩荡会跟在他身后出来一般。吴浩荡一出房门，许灵修便出口问道。
吴浩荡已经不想去看许灵修的那张脸了，这张脸是他从年轻时候烦的一张脸。现在已经中年将迈进老年的门坎了，这个大尾巴狼还是时不时的出来膈应自己。不用去看他的脸，单丛他这语气里满满的欣慰和兴奋，就知道他现在脸上肯定又是他厌恶的表情。
“徒弟不错。”
随即，吴浩荡，许灵修二人在老和尚的带领下去了为他们二人准备的房间。
至于商陆……今晚就委屈他照看那个病人一夜了。
“大师，你觉得我这个徒弟……怎么样？”对于吴浩荡，许灵修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吴浩荡说这四个字他便知道他的态度了，所以将话语放在了老和尚身上。
“许大夫所求，若为正道，必得所愿。”正在领路的老和尚停下来对许灵修行了一礼便继续往前走去，“只是……只是所经之路比较坎坷，许大夫要做好心里准备。”
“何为正道？”
“造福百姓，造福众生。”
“大师如此说，我便清楚了。”随即，他紧接着道，“大师在此地几十余年，可曾想过要出去走走？”
“心之所至，便是我所处。出去？出哪里去？”
许灵修没有继续问下去，跟在老和尚身后，在夜色里走向他将要暂住的地方。
山里的地方，入了夜便是极凉。
恍惚中……许灵修仿佛感觉到了，胸中流动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