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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赵子龙

    中国西南,川贵交界某处。

    时值盛夏,大山里一片青苍翠绿,碧蓝色的天空低垂,一片片游云仿佛触手可及。

    山清水秀,风景秀丽,若是郊游探险,这里或许是个不错的去处,可如果是长期生活,恐怕没人愿意。

    越是和自然亲近的地方,离现代文明越远,大山里,除了一个去年才通电的小村子,方圆五十里不见人烟。

    村口有棵歪脖子梨树,赵子龙此刻正坐在向外倾斜的树枝上,巴巴的看向远方。

    远方是山,山的那头依然是山。

    男人们收了农活,总喜欢到树下休息,抽着最便宜的红塔山,卷着裤腿冲壳子。

    这是四川的俗话,文雅一点讲就是吹牛逼。

    青山绿水竹篱笆,树下农夫光脚丫,不知为何,这样的画面总让赵子龙觉得很惬意。

    所以他总喜欢爬上树,听着下面的叔叔辈们说些家长里短。

    不过今天日头太毒,没人愿意下田,自然也没有男人们扛着锄头归来的风景。

    赵子龙呆坐在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龙,还的等啊?”村支书磕巴着水烟枪,慢悠悠坐到树下的石磨上。

    赵子龙递过去一个笑脸,跳下了树。

    村支书姓李,今年八十九岁,消瘦却很有精神,老人年轻时中过秀才,兼职着村小的校长,也是这个偏远小山村里所有人的小学老师。

    当然,也是赵子龙的老师。

    “你这娃儿,总是弄个毛毛躁躁呢!”村支书板起了脸,不过眼尽是浓浓的爱惜之意。

    谁都知道,对赵子龙这个村中小霸王,这个老秀才疼爱的紧,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取名字。

    他在石磨上磕了磕烟灰,伸手揉了揉赵子龙的脑袋,“才填了志愿,你慌啥子慌?”

    赵子龙挠了挠脑袋,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我不是等通知书。”

    村支书放下烟斗问道:“那你的等啥子?”

    赵子龙诚恳道:“李老师,我想出去打暑假工。”

    村支书叹了口气,“还缺好多钱?”

    赵子龙摇了摇头,倔强的就像田里的野草,“从小学到高中,大家已经帮了很多忙,我现在十八岁了,钱的事情能自己想办法。”

    村支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凡是不要勉强。老师晓得你们家的情况,你爸在上海打工,钱刚够你妈的医药费,你要读书,又要照顾妹妹,还要抽空来村小帮忙,这些年,你肩膀上的担子的确太重老。”

    赵子龙摇了摇头:“男人嘛,应该的。”

    十八岁的少年,放在城市里,还只是父母祖辈们宠着溺着的“小皇帝”,而他却已经是村小的兼职老师,是一个家的半根顶梁柱。

    村支书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小麦色的脸庞,大了一号的背心磨出了洞,松松垮垮的短裤,裤腿上有块补丁,右脚的胶鞋裂了道口子,很寒碜,却出奇的干净。

    “老师念过几本书,治国平天下不得行,却自认为做到了修身齐家。不过老师这辈子最大的成就,还是教出了你这个学生。”

    村支书站起身,佝偻的脊背在这一刻似乎挺直了些,老人看着东方,呢喃道:“你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切莫要辜负了赵子龙这个名字。”

    ……

    ……

    三面环山的小村子坐落在一个山沟里,山沟里长满了斑竹,因此村子也叫斑竹村。

    斑竹村很小,只有六十来户人家,零零散散的散布在竹林间。

    出村的路只有一条,经过修整,已经从山间小道变成了三米多宽的马路,有了这条路,村里人凑钱买了辆二手拖拉机,将山里的野味和新鲜瓜果送到五十里外的镇上去卖。

    王德才是这辆拖拉机的专职司机,不是因为他开的好,而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开。

    将近十年,他一直都在这条路上跑,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二傻子喜欢木马,周寡妇喜欢兔子,村支书喜欢水烟枪,赵子龙喜欢读书,他喜欢拖拉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村子里不用种田的只有三户人家,村支书是读书人,考中过秀才,是村小德高望重的校长,又是村里顶大的官,自然不用种田。

    另一户是赵家,赵大仁在上海打工,听说赚了不少钱,不过都变成医药费了,他儿子赵子龙也争气,成了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大伙儿都帮着,田地也早就让给了别人。

    听说报的是个二本学校,不过王德才并不知道一本和二本的区别,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管他一本二本,都是大学生嘛,都长脸。

    而第三个,自然就是他王德才家了。

    在农村而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三十岁的老光棍吹着口哨,难掩欢喜。

    他把磁带插到单放机里,按了播放键。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泥马路上有很多坑和石块,垫在屁股下的橡胶车胎起了很好的减震效果,王德才的身体随着拖拉机上下抖动的同时,也随着音乐扭动,看着更加得意了。

    突然有一阵咆哮传来,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轰鸣声。

    王德才猛的一踩刹车,看着前路时隐时现的钢铁怪物。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车,他从未见过那样的车,硕大的车身霸占了整个道路,全身都是黝黑的钢铁,像野山猪一样在山林里横冲直撞。

    马路很窄,有数不清的弯道,路面状况也很糟糕,王德才在这条路上开了十年,深知这条路的危险,所以每次都开的小心翼翼,哪里敢像那辆车一样?

    这龟儿子不要命啦!

    那辆车在极速靠近,王德才驾着拖拉机匆匆后退,刚让到一个斜坡上,那辆钢铁猛兽就冲了过去,留下一路烟尘。

    王德才吐了口带着泥沙的口痰,骂道:“给老子呢,赶切投胎啊!绊不死你幺儿!”

    一辆造型彪悍的钢铁猛兽停在村口,闻讯而来的村民们围着这辆庞然大物,啧啧称奇。

    没人知道这是一辆停产的悍马,更不会有人知道那个京v开头的车牌所代表的巨大能量。

    车门开了。

    一只白净的帆布鞋踏出了车门,淡蓝色的牛仔裤展现出了小腿的细长弧线,往上是一件纯白色的贴身t恤,从紧收的腰肢往上,一道傲然的弧线凸出来。

    单从身材上看,这是一个能让绝大多数男人魂不守舍的女人。

    上帝有时候很不公平,给了她魔鬼的身材,又赋予了她完美的面孔。

    这他娘的不会是仙女吧?

    女人二十岁左右,戴着一顶鸭舌帽,手里拿着单反,下车后愣了愣,镜头对准了不远处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

    咔嚓一声,有闪光灯亮起。

    鼻涕男孩瞪大了双眼,然后,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

    “傻子就是傻子,一个单反就把你吓成这样。”人群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道。

    “单反是啥?”

    “没见识的婆娘,单反就是照相机。”

    “照相机老娘晓得,前头没得弄个长。”

    “所以说是单反啊!你个瓜婆娘头发长见识短。”

    ……

    女人叫苏绣,从小在京都大院里长大,之所以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她一直坚持的原则。

    她调出刚才那张照片,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儿,背景是一面土墙,上面写着“纪念抗战胜利十周年”的红色标语,再远处的半山腰,有个小平房,隐约可见一面飘扬的红旗。

    有近景有远景有落差,她很满意这张照片,准备拿回去作为电脑桌面,多日赶路带来的疲劳因为这张照片似乎减缓了一些,她嘴角轻轻勾起。

    这一勾,牵动了在场所有男人的心。

    天子脚下也有无数仰慕者的她自然不是到这个小山村来找成就感的,所以她的目光自然越过了这些庄稼汉子,落在人群最后的那个人身上,于是秀媚微皱。

    赵子龙的眼睛很直,他只是个连女生手都没牵过的小处男,自然不会饥渴到那般程度,这个女人很美,但那辆悍马才更能吸引他的兴趣。

    刚在七十里外的县城念完高中的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辆车值多少钱,所以除了兴趣,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渴望。

    从这个世界到那个世界,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

    苏绣觉得这男孩有些眼熟,但她知道,如果不是那个家伙,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斑竹村,更不会见过此人,那这份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就在此时,车上走下了另一个人,暗黄色皮靴刚落地,悍马车如释重负般嘎吱叫了一声,车身向上升了几分。

    众人眼前一暗,就像见到了熊瞎子,许多人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人身高在两米开外,上半身套着件绷的很紧的短袖,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衣服下的肌肉撑破,而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虬起的肌肉好似山岩一般。

    这是一个拥有阳刚美的男人,眼神中却有一丝阴狠的味道。

    苏绣四下打量着,也不回头:“能不能把墨镜摘了?”

    雄壮如神龙架野人一般的汉子摘下墨镜,眼神中的阴狠渐渐隐去:“职业习惯,有些怕光。”

    “迟早要走到台面上来,提前适应一下也好。”苏绣看着这个寒碜的小村子,说道,“你一个大队长,跟着我一个小姑娘跑到这里来,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是副队长。”

    “他……还没消息?”

    “队长工作特殊,向来都是和我们单线联系,除了让队里走关系做这件事,没有说其它话。”

    苏绣望向半山腰的那面鲜红国旗,说道:“让国之利刃来帮一个山村小子办户口,这样的事情,如果让其他同行知道,恐怕会笑掉大牙吧?”

    汉子嘿嘿一笑:“没有谁会笑,因为没人会相信。”

    苏绣沉默了一会儿,说都:“我也不相信的,不过,那家伙总不按常理出牌。”

    她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拉着那男孩的手,用纸巾替他擦了擦鼻涕,笑问道:“小朋友,你们村长呢?”

    鼻涕男孩往前凑了凑,在女人胸前吸了吸鼻子:“姐姐你好香哦。”

    老少爷们儿看着这一幕,无不暗骂,你这二傻子,这次怎么学聪明了?

    苏绣在男孩额头上弹了弹,“小呆瓜,这是香水,你告诉姐姐,你们村长,或者村支书是谁,姐姐就送给你一瓶。”

    二傻子想也不想,说道:“你是说校长啊?他不得见你。”

    苏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笑问道:“为什么呀?”

    “他在拉屎,不过拉不出来。”二傻子摊开黑乎乎的手,“香香,给我。”

    苏绣有些无奈,正准备回车里找香水,就见到那人径直走了过来,然后拎着鼻涕男孩的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把男孩拎到一边,说道:“你一个爷们儿,要香水干嘛?”

    男孩支支吾吾道:“我,我给老师要的,老师身上臭。”

    那人抬起手臂闻了闻:“这是药味,不臭。”

    说着转身对着苏绣道:“你们找我?”

    苏绣看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皱眉问道:“你是?”

    “我是这里的村长,李老师,也就是村支书现在不方便,不过有什么事情找我也一样。”

    一个十七八岁的村长?苏绣转身,壮汉眼里有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她看向其余的村民,奇怪的是并没有人表现出异样的情绪,似乎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当村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吧,村长,”她说道,“我们来找一个叫赵子龙的学生,他有些户籍上的问题需要解决。”

    年轻村长似乎松了口气:“我就是赵子龙,谢谢你们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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