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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胭脂红

    这里不是常山,赵子龙自然也不是三国时代那个常胜将军。

    在斑竹村老少爷们儿无比嫉妒的眼神中,二傻得到了一个小瓶子,没人知道chanel这几个字母所代表的含义,高中毕业的赵子龙或许知道,但从来没有见过。

    在六千块钱就能买个胸大屁股翘媳妇儿的斑竹村,大宝都没几个人舍得用,更别说这种动则上千的奢侈品。

    贫富差距,大抵如此。

    赵子龙小心翼翼地将这两个外来人领到家,所谓的家,不过是村尾的一栋青瓦土房而已。

    瓦房前的院坝里围了一圈竹篱笆,两只鸭子躲在树荫下打盹,而半人高的竹笼里养着七八只老母鸡,三个人还没进到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鸡粪味。

    赵子龙有些尴尬,用一口带着川音的普通话道:“农村比不了城里,两位将就着点。”

    面对别人,像神农架野人的魁梧汉子并没有什么话,冷淡呆板的像块木头,而被二傻当做大明星的苏绣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并不介意。

    赵子龙自然而然的理解为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他将两人引进了院子,对着屋里喊道:“秀秀,出来招待客人!”

    屋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十三四岁模样,鹅蛋脸,扎着马尾辫,一双眼睛像清晨沾着露珠的葡萄,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胜在有一种出尘的清秀。

    在这穷山恶水的小山村,她就像一道柳暗花明的风景,让人眼前一亮。

    被唤作秀秀的小女孩身前系着一条围裙,看到两个陌生人,很自然的躲在赵子龙身后,拉着他的衣角低声问道:“哥,这两个人是谁啊?”

    赵子龙这才醒悟过来,竟然还不知道别人的名字。

    苏绣正打量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只早已被历史淘汰的煤油灯,听到小女孩的话,转身道:“我叫苏绣,苏州的苏,绣花的绣,刚好家里的长辈们也叫我秀秀。”

    或许是因为同样的昵称,或许是苏绣那张亲切的笑脸,小女孩少了一丝戒备,带着一分羞涩道:“我叫赵秀儿,大姐姐你真好看。”说着又看向后面的那个魁梧大汉,“这位大叔又是谁啊?”

    苏绣突然笑了,眸子里闪过三分妩媚七分狡黠,“武戈,看来你真的老了,什么时候退休?我去给爸说说。”

    二十出头的魁梧汉子也不恼怒,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姿态。

    赵子龙收敛了心神,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别没大没小的,妈呢?”

    小丫头嘟囔着嘴:“妈刚喝了药,睡了。”

    “那就别叫了,你自己去弄点吃的过来。”

    小姑娘笑着跑开到了厨房,三人坐在堂屋里的掉漆八仙桌旁。

    除了四条板凳一张桌子,堂屋里就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白炽灯泡挂在头顶。

    苏绣看着墙上挂着的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问道:“是你的爷爷奶奶?”

    照片里,年轻的男女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很拘谨,又有些紧张。

    那是那个年代的结婚照,没有婚纱,没有鲜花,只有一张纯白色的布作为背景,就像那一代人单纯的爱情。

    赵子龙点点头,“奶奶去年得病,没钱治,走了,爷爷也在今年春天跟着去了,没来得及照张全家福。”

    苏绣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符合时宜的话题,特别是两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或许是好奇心使然,她还是把话往这方面带:“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爷爷奶奶去世前,我说过下一次去看他们,要带着女朋友。”赵子龙看着这个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如果是户籍的问题,我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苏绣摇了摇头:“看来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长辈们叫她秀秀,圈子里的人叫她血玫瑰,很美丽,却会刺人,还是一刺见血那种。

    她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将来能去那两座坟头献上一束花,也定然不会是赵子龙所说的那个身份。

    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在现实中虽然极少发生,但也不是没有,不过反过来,他赵子龙只是一只没出过大山的癞蛤蟆,苏绣这只让斑竹村所有汉子抹口水的天鹅,他没有动过一丝邪念,甚至出于直觉,会下意识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苏绣想了想,秀眉微皱,像极了一枚妖异的玫瑰,道:“本来没必要走这一趟,但你的事情是那个人提出来的,能让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挂在心上的人,我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看看。”

    赵子龙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在学校外面吃麻辣烫的画面,又想起了停在村口那辆钢铁猛兽,轻声道:“让你失望了吧。”

    苏绣很不客气的点了点头,她的确没有发现这个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再次打量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农民,发现他眼中隐藏了很深的警惕,这让她有些诧异,不知为何想到了一种畜生。

    狼。

    不是草原上的狼群,而是山里的孤狼,这种狼有耐心有韧性也有狠心,它们只在暗处行走,对所有山里所有畜生都保持着警惕。

    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这种生物很难和这个连身份证都盗用别人的小农民连在一起,平淡说道:“中国十三亿人,哪怕斑竹村也有也有三百多人,你的确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三百七十二人,”看着她有些不解的目光,赵子龙解释道,“能让这些人叫做村长,总的做些分内的事情。”

    所谓分内的事情,在斑竹村的人看来,或许并不是一个村长应该并且能够做的。

    那一年,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子挨家挨户敲门,低声下气让他们出钱出力修路。

    然后用了暑假两个月的时间到县交通局局长家当免费保姆,再加上村民们凑的整整两万块礼钱,这才让村子和外界唯一的道路能通车。

    要致富先修路,在高中生赵子龙心中,喊一百句口号,不如去路基上挖一锄头来的实在。

    而至于用电,赵子龙依然用的这个法子,结果不言而喻,至于当初未满十八岁的穷酸小子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白眼,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人民的公仆,他只是想常年卧病在床的妈能即时吃上药,想李老师不用那么辛苦把一篓篓课本背进山里,想村里的娃儿读书时有电灯。

    这都是他的私心。

    他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有了这两件事,再加上他是斑竹村唯一一个念过高中的人——现在铁板钉钉子的准大学生,做个“村长”,自然没什么人会说闲话。

    穷山恶水出刁民,但刁民不是白眼狼,他们记仇,但谁对他们好,他们绝不会忘记。

    斑竹村穷,穷的叮当响,人均年收入一千零八十元,谁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很多水分,以至于上一任村长死后,没人愿意调到这个没有一丝油水可捞的小山村。所以县里派人下访,村民们都让赵子龙顶缸,只有他能从贫困县的牙缝里抠出点残羹冷炙。

    苏绣来之前做过调查,这些事情自然知道,不过在她眼里,这只是一些小聪明小而已,甚至在这个小县城也算不得出类拔萃。

    她从神农架壮汉那里拿过一封档案袋递过去,“新的户口簿和身份证,名字还是赵子龙。”

    赵子龙并没有接过能改变他命运的档案袋,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这两个人的来历,而是问需要自己做什么,在他看来,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即使有,也不会掉到他赵子龙的头上,要获取,就必须要付出。

    苏绣上半身微微前倾,丰满胸脯更加来的波澜壮阔,她盯着赵子龙的眼睛道,眼神一凛:“你一个穷小子能有什么?”

    窒息。

    赵子龙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纯白色t恤下露出的那一抹摄人心魄的白,还是因为这个穿着清纯却妖异的女人带来的侵略性压迫,赵子龙紧咬着牙,忽然感觉就像五年级进山碰到了那条血红色小蛇。

    等到苏绣坐直身体,赵子龙才感觉到让人窒息压抑感渐渐消失,而他被冷汗打湿的衣服已经贴到了后背,冰凉如水。

    他慢慢收好密封的档案袋,倔强而坚定的说道:“你们的恩,我以后会报。”

    ……

    那辆连王德才也叫不出名字的钢铁猛兽轰鸣着驶出了村子,让这个中国西南小山村的大部分人注定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它。

    开车的依然是那个两米开外的雄壮汉子,车依然开的惊心动魄,不过熟悉他开车风格的苏绣还是感觉到了的异样。

    “你喜欢那小子?”苏绣坐在副驾驶席上,山风吹起她的乌黑秀发,三千青丝随风而舞。

    像一只张狂的妖精。

    呆板木讷的壮汉没否认,“是个狼崽子。”

    苏绣呵呵一笑,“狼崽子多了去,不过我见到的都是些白眼狼,没一个好东西。”

    壮汉不再说话,这女人在某些时候固执起来就像一个疯子。

    他娴熟的换挡,来自北京某军区的悍马车以一个极其完美的漂移转过一个几乎达到一百八十度的狭小弯道,车尾扬起的尘土弥漫在路旁的柏树上,某场雨后,又会被淋到地上。

    全中国能有几个从大山沟里走出的凤凰男?

    终究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漂亮到令人发指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支口红,轻抹嘴唇,大红胭脂似血。

    红唇轻启,瞬间变得妖艳的女人从座位下抽出一把三棱军刺,猛地扎进悍马车的钢化车窗,张狂喊道:“哈哈哈哈,赵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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