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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熊出没

    从斑竹村出发,走六七公里山路,就能抵达饮马河。

    外人很难想象深山老林里会有这么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汹涌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一次次撞击着河岸,白色泡沫中,尖锐的古老岩石像一只只要刺破碧蓝色苍穹的古老骑枪,肃杀而狰狞。

    即使离河岸有几十米远,何子腾依然被河水的怒吼声震的有些头皮发麻,不过在曹轻眉面前,他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姿态,因为他不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怯懦,特别是那个家伙也在场的时候。

    这个从小生活在县城里的公子哥儿抬头望了望前方那个穷酸小子,眼神幽怨而阴森。

    赵子龙不断挥舞着开山刀,斩断杂草劈砍荆棘,硬生生从密林里砍出一条路来。

    他偶尔转身,视线在两个同学身上扫过,然后放慢速度,等待这两个来到深山里体验打猎趣味的城里人。

    不管是毒蛇野猪还是熊瞎子,一个不小心就得一命呜呼,所以对赵子龙而言,山里的生活毫无趣味,也只有何太子这种有钱人才会吃饱了撑着来这里找刺激。

    对王德才,他还偶尔会生出一丝嫉妒,可对这种高高在上的富家子,赵子龙始终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沾点荤腥的穷小子有资格对这种人做评价。

    赵子龙不是矫情的人,所以当何子腾耀武扬威般拿出猎枪,要雇佣这个同校同学当向导进山时,他像一个奸诈的商人斤斤计较起来:猎到山鸡二十块,野兔二十五,狐狸一百,如果碰到了野猪或者狼,那就自求多福了。

    走出校门,便有了等级之分。

    何子腾本想用趁机羞辱他一番,至少也要让曹轻眉看到他的卑微姿态,却没想到这家伙脸皮厚到了一定境界,嬉皮笑脸的和他讨价还价起来,这分明就是一个奸商,哪里是那个在交通局局长家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卑微小子?

    何子腾一巴掌打出去,脸是打到了,却因为某人的脸皮太过厚实,反而把自己的手给弄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他也不恼,反正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足够让曹轻眉看清这只癞蛤蟆。

    至于那三百斤的野猪,恐怕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何子腾虽然不喜欢打猎,却没少被爱好枪猎的父亲拽进深山老林里,同行的往往是县武装部的几个武警,那几位爷可都是靠枪吃饭的主儿,曾有一次碰到一头三百五十多斤的野猪,然后三把双筒猎枪,两轮子弹轰过去,那畜生依然龙精虎猛的四处乱拱,这样的畜生,岂能是你赵子龙一双手一把刀就能放趴下的?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人会相信。

    何子腾看着前面那个闲庭信步的赵子龙,微微咬牙,抹了把汗,然后把跟不上队伍的曹轻眉扶到一块木桩上休息。

    那两瓣有着完美弧度的翘臀刚要坐下,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别坐!”

    一头雾水的曹轻眉抬头,望着这个始作俑者,疑惑中夹杂着一丝很难察觉的幽怨。

    何子腾皱着眉头,摆出了一副护花使者的姿态。

    赵子龙三两步跳过来,说道:“山里的规矩,不能坐。”

    “山鸡二十,野兔二十五,”何子腾冷声冷气道,“你的规矩可真多。”

    对于何子腾这种人,或许一辈子也理解不了二三十块钱对赵子龙的意义,那是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从未舍得买的新衣服,是年货的大部分花销……

    所以在赵子龙看来,面子这东西,只是吃饱了撑着的有钱人才会有的矫情。

    赵子龙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转身看着带着微露疲倦之意的梦中情人,认真道:“山头的木桩是土地菩萨的枕头,坐不得。”

    曹轻眉眼中的疑惑被一丝感动悄然取代,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浮现出教室里面,他给自己辅导数学的画面:阳光倾斜,窗外爬山虎青葱茂密,这张算不上帅气的脸是那样的认真,而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就像那些恼人的数学公式一样变的模糊不清,所有景象和声音渐渐退去,只有他的脸是那样清晰,而那双眼睛,就像小卖部一块钱一瓶的纯净水,干净,透彻。

    又那么倔强。

    她捋了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以一个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你信这个?”

    赵子龙点点头,蹲在地上,笑道:“或许在你们看来很可笑,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拿着把开山刀的赵子龙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看着山下奔腾的饮马河,“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不管你做了什么,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我信命,胆子也小,怕哪天一个不留意就被老天爷收了去,所以不管是在山里还是在村子里,都不小心翼翼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曹轻眉静静地看着这个蹲在地上的少年,眼神飘忽,脊背微微佝偻,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词:苍凉。

    很难把这个词和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联系起来,所以觉得很荒谬,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很陌生,此刻的赵子龙和那个永远有干净笑脸的同学完全判若两人。

    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不过后者却并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意思。

    有些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

    关于那个小镇扛把子的记忆,他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愿说出来给她添堵。

    骄傲的天鹅哪怕只是看到淤泥,似乎也是一种亵渎。

    何子腾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有些不屑,一只信命的癞蛤蟆会想吃天鹅肉?

    何子腾背着猎枪,手里提着战利品:一被轰掉脑袋的倒霉松树,一只尚未死绝的山鸡,他看了看这个很乡土的家伙,笑道:“能不能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是来打猎的,你是来赚钱的,这才是正事。”

    曹轻眉挽着男友胳膊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赵子龙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碎草屑,“再翻过前面这座山头,就到了我捕到那头野猪的地方,不过你也别抱什么希望,野猪不是群居动物,它们领地意识很强,那畜生才死了两个月,恐怕这里很难找到其它的野猪。”

    因为常年在地上滚在树上蹭,野猪皮毛上往往会沾上一层厚厚的泥土和树脂的混合物,又厚又硬,像一层盔甲,如果不是近距离射击,寻常猎枪很难将其一击毙命,而一旦被激怒,这种重达数百斤的畜生冲起来,完全是一辆坦克,一旦有人和它身体接触,难逃被尖锐獠牙钉死或者被活活撞死的噩运。

    这才有了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

    山中猪为王,何子腾见过野猪,自然知道野猪的可怕。他也不会自负到一个人能把这种恐怖的畜生放倒,但有猎枪在手,他自认为自保没什么问题,之所以专程走这一趟,只是为了让曹轻眉完全死心而已。

    你赵子龙哪怕再狠,充其量也只能是一只野猪而已,除了在山里拱树等死,还能有什么成就?

    忽然,三十多米之外的草丛轻轻颤动。

    赵子龙猛的转身,看见了草丛后那个模糊的轮廓,脸色微变。

    大家伙!

    他缓缓退到两人身旁,苦笑着低声说道:“恐怕要有麻烦了。”

    何子腾取下猎枪跃跃欲试:“野猪?”

    有山风吹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到刺鼻的腥臊味。

    一个黑漆漆的巨大影子缓缓直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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