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俊,十九岁,江邮市三中毕业,肥头大脸大耳垂,一副当官相。
他生下来时八斤八两,时任市委常委的爷爷抱着这个大胖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当着一群市政领导放出狠话,这小子以后是要走官路的,你们谁要是挡了他的路,就别想过上好日子。
嚣张跋扈至极。
在场二十多个掌管着江邮市各个部门的领导没一个敢露出不悦之色,甚至就连市委书记也只能苦着脸赔笑,面对这为打过鬼子、参加过越南反击战、率领一个师跨过鸭绿江的老革命,人们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甚至当时就有许多人在期盼着一颗政坛新星的升起。
而这颗新星却在多年后惊掉了一地下巴。
钟大俊刚上幼儿园就纠集了七八个院子里的死党,把全班的男同学揍了个遍,确定了老大地位后,又开始向其他班级进军,短短一个月,他从小班打到中班再打到大班,整个幼儿园都成了他的山头。
然后是小学,之后是初中,他成了整个江邮市最出名的执绔子弟,每次打架都冲在最前面,每次学校的斗殴都会看到这个胖子的身影,面对这个典型的问题学生,老师和学生都敢怒不敢言。
直到初三下学期,他用板砖把校长拍进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事情终于捅到了教育局,然后报到了市委,最后传到了“老革命”耳朵里,那天,整栋办公楼都能听到老爷子的咆哮。
然后,那个重点中学的校长被双规。
钟大俊在家反省两天,之后又大摇大摆去了学校。
那两天刚好是周末。
初中毕业后,到了市三中,钟大俊这个第一大执绔情理之中的成了执掌一方的校霸。
三年后他参加高考,离重本线差了十八分,本可以靠关系念一个211院校,但这位胖爷很有脾气的选择了复读。
今年,他离重本线差了三十八分。
他依然很有脾气,选择了西安的一个不入流的二本院校。
现在,在火车上,赵子龙这个乡巴佬坐在了他对面。
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
钟大俊把这叫缘分,赵子龙把这叫命。
从知道赵子龙是自己的同学开始,到西安下火车,整整六个小时,这个胖子就没闭上过嘴巴,一半时间是在吃东西,另一半时间在说话,兴奋的像吃了过期春药。
天南海北瞎侃后,他又说起自己的英勇事迹,然后再问赵子龙的情况,赵子龙被逼问的没办法,捡了些自己进山的趣事给这个胖子解馋,把从小生活在城里的小霸王惹的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下车,背包扎进深山老林里做一回驴友。
十二点十五分,列车抵达西安火车站。
赵子龙对西安的第一个印象只有一个字:热。
这种热不是四川的湿热,而是完全相反的干热,空气里的水分似乎都被阳光蒸发殆尽,一张嘴,热浪便灌进口腔里,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会让喉咙干燥一分。
扛着一只鼓囊囊蛇皮口袋的赵子龙站在火车站出站口,迎面便是一面十多米高的古老城墙,城墙上挂着一串串大红色灯笼,就连城墙对面的麦当劳也满是古色古香的气息,这就是十三朝古都西安城?
“瓜皮挡着路干甚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推了赵子龙一把,赵子龙向前一扑,摔倒之前险之又险的被钟大俊拉了回来。
“你他妈能不能礼貌一点!怎么说话呢!”钟大俊是个火爆性子,见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同学,立刻来了脾气。
“嘿,你个瓜娃,脾气还不小咧!”那人整整高出钟大俊一个脑袋,由上而下俯视着这个小胖子。他拉起袖子,露出黑悠悠鼓囊囊的肱二头肌,挑衅道:“你要咋?”
典型的陕西人,性子火爆,说话直接。
隐隐有四五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男人围了上来。
要包饺子。
哪怕是面对十多个高年级的同学,钟大俊也没有怂过,更何况这几个人,而且他把这当成自己在西安的第一战,自然不会退缩。
钟大俊朝那人脚下吐了口痰,刚撸起袖子,就见眼前一黑,赵子龙已经站在他和那人之间,微微弓着腰,麻利的递过去一支烟。
那男人看着这个笑脸如花的小青年,一时间还没从那胖子嚣张跋扈的印象中转过弯来,缓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不禁疑惑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跟前的?
“大哥您别生气,我们刚下火车,又急着去学校报到,所以我同学脾气有些不好。而我一直就想来西安这座大城市看看,刚才确实是被西安的磅礴大气给震住了,所以才挡了大哥的路,大哥您可千万别介意。”
男人微微愣了愣,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他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被一口一个大哥给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再想到这两人是学生,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再怎么说也不能丢了西安人的脸不是?
手臂上纹了只猛虎的男人接过烟,一看,居然是中华,不由得又生出了些好感,让这识趣的小子点了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寺小兄弟你上道,你们寺来报道的大学生吧?咯嘛学校滴?饿开车送送你们?”
赵子龙连忙摇头:“我们在二工大,有校车接送,就不麻烦大哥您了,大哥您如果以后有空,来我们学校,我虽然没什么钱,但凉皮臊子面羊肉泡馍什么的肯定管饱。”
“你娃还知道臊子面?”那男人哈哈一笑,“中,以后来你们学校,你可不许假装不认识咧!”
“哪敢哪敢。”赵子龙赔笑道,目送着这人和那四五个人走远后,赵子龙才扛起地上的蛇皮口袋,看着微微皱眉的钟大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道:“怎么不走了?”
钟大俊看着这个被蛇皮口袋压弯了腰的新同学,没有说话。
没人知道这个外表大大咧咧却心细如女人的胖子在想什么。
赵子龙心疼的收好中华,和钟大俊穿过城墙,来到公交车站,上了三十路公交车,一块钱,从起点坐到终点。
在校车的事情上,赵子龙说了谎,因为第二工业大学从来就没有接送新生的传统。
沿途二十三站路,赵子龙一直都在观察着街道两旁的风景。
然后,到了学校,缴费后领取洗簌用品,在学长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七号楼301室。
上下铺。
气喘吁吁的钟大胖子扯下贴在床沿、印着姓名和学号的纸条,将两张纸条互换了位置重新贴上,拍了拍上铺的床拦,说道:“子龙,你睡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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