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的解释让师尊又误会了一次。
燕以泽不打算继续纠正错误。
他本来就不是好人，为了生存什么坏事都做过，欺骗只算最轻一等的恶行。这次欺骗的人是师尊，他才难得不安一回。
那点可有可无的不安，转瞬被师尊许下的诺言冲淡。
师尊迟早会属于他，身心神魂全部属于他，他们再怎么亲近都是应该的，师尊知不知情又有什么关系？
燕以泽心安理得“渡气”。
真元渡入体内，远超预料的精纯充沛。宿怀星惊吓不轻：“你怎么……”忽然间变强这么多？
燕以泽抿唇浅笑，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惬意欢愉：“师尊，我很厉害的。”
宿怀星愣愣想，再厉害也不至于……
燕以泽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撒娇一样说：“师尊不高兴？”
当然是高兴的。
可是，宿怀星有点发愁，修行进度差太多，他定好的养崽计划就不对了。
以前他修行到这个阶段，大哥把他赶出窝巢，不准回家。
要把崽崽赶出去么？
……还是不要了。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遇见季青冥，耗到今天也没获胜。
宿怀星决定把崽崽留在身边再养几年，养到他家崽撞见“季青冥”能一剑捅死的程度，再把人赶出去。
燕以泽不知道师尊在想什么，罕有单纯的喜悦。心想等他境界稳定，再闭关两次，就能完全恢复血脉实力，将烦人的家伙彻底扫清。
青云掌门，七曜宗主，还有那个、魔头。
想到魔头对师尊做过的事情，燕以泽恨不得今天就杀了他。
怎么才能杀掉他？
原计划太慢了，燕以泽等不及，主动去寻青云剑仙。
季青冥这些天让宿怀星怼成了火.药.桶，一碰就炸。燕以泽找来，季青冥直接把瑶华峰勾结魔教的证据扔他脸上。
燕以泽细细看过“证据”，漫不经心想，不仅他想杀魔头，魔头也看不惯他呢。
季青冥冷冷说道：“罪证确凿，你有什么话说？”
燕以泽道：“弟子对青云宗忠心无二，天地可鉴。师叔若是不信，搜魂便是。”
掌门真人早在犹豫该不该拉偏架，听说这话连忙阻止：“你是道君亲传弟子，搜魂这等毒辣法门，万万不该用的。”
燕以泽道：“弟子问心无愧，甘愿受审。”
掌门真人还想再劝，季青冥凌厉的眼风扫过去：“凌霄，够了。”
一个坚持要审，一个甘愿受审。盛凌霄拦不住，不敢想象道君知晓这事会如何震怒。燕以泽笑了笑：“掌门师叔，这事别让我师尊知道，不就好了？”
要能瞒得住还用你说！那可是搜魂啊！万一被搜成白痴他能另找一个徒弟还给道君吗？！
季青冥看穿盛凌霄放水的意图，默不作声把事情捅了出去，请各宗派长老和佛子共同审判逆贼。“青云弟子勾结魔教”闹得人尽皆知，天龙禅院沸反盈天，偏偏瞒住了重伤休养的道君。
公审那天，燕以泽如常渡气，如常出门，脚步轻快奔赴明镜台。
剑仙剑意遍布天龙山，元婴神魂也难逃脱。燕以泽肉身未曾施加镣铐，一步一步踏上千阶石梯，每走一步，肩膀若有千斤之重。这是修真界常用的震慑修士的手段，燕以泽一步一步捨级而上，心境丝毫不乱。
他经历过的痛苦太多了，这点难处算得了什么？
他人生的前十五年能写出一部惨烈的受难史，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磨光了他所有的胆怯和良心，偏偏等他习惯了黑暗和恶意之后，有人谪仙一般出现，给他毫无保留的爱和关怀。
那感觉很好。
只是、燕以泽忍不住会想，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呢？
在我还能感知善意之前。
十多年朝夕相处倾心相待，他回报的只有这样一句责问，实在有些恶毒。
我本就这样恶毒。
燕以泽居高临下审视自身，如此宣判。
他踏过石阶最高一层，无数质疑敌意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他忽然想，如果师尊在这里，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吧。不管敌人有多强大，师尊都会是世上唯一的、愿意保护他的人。
如果在他还懂得害怕时，师尊愿意保护他，该有多好。
……现在他不需要了。
他早已什么都不怕了。
燕以泽不惧搜魂，“瑶华峰受尽师尊宠爱的亲传弟子”应该惧怕，所以他脸色惨白牙关打颤，表现出来的痛苦足以乱真。
有关魔修的记忆一一复现。
同门师兄痛骂魔头“不得好死”，年纪小小的孩童气愤握拳；师尊诛魔而重伤，他号啕大哭，含糊不清说您不要再管妖魔了以后我替您杀光他们；他年纪渐长，恪守承诺斩妖除魔……
众人不禁心生恻隐。
这孩子心性太干净了，干净得一塌糊涂。
哪怕真的受魔修引诱做出错事，也该给他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时间往后推移，到了“证据”指控他“勾结魔修”的时候。他的记忆仍很干净，琉璃一般澄明透彻，无可指摘。
直至山海秘境，道君为救别派弟子遭魔修暗算，众人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师尊——”不禁想，若是这孩子为了拿解药而受魔修胁迫，也算情有可原。
这段最紧要的记忆，燕以泽悄无声息篡改了一点。
魔头露面，师尊震怒，魔头引诱师尊入魔、失败，魔头引诱燕以泽入魔、失败，魔头恼羞成怒，师徒俩联手逼退魔头……
堪称魔尊臭不要脸坑蒙拐骗还被打脸记。
众人看得又上头又解气，只季青冥疑惑：怀星会说这么没格调的话？
但神魂是不会说谎的。
“青云弟子勾结魔修”一事真相大白：小心眼魔尊记恨道君师徒俩打自己脸，用不入流的手段伪造证据，污蔑燕以泽心术不正。
各大宗派长老心疼受委屈的好孩子，灵药符箓啥的送来一堆，温言细语嘱咐好孩子快快休养，千万当心神魂受损。
“好孩子”不愿就此离去，面色惨白颤巍巍叩首：“那魔头三番两次辱没师尊，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只恨我修为低微，不知何时才能手刃魔头。诸位前辈，你们都是以泽敬仰敬佩的师长前辈，恳请众位师叔，为弟子做主！”
听完这话，众人齐刷刷看向青云剑仙。
意思很明显：闭关三十年的诛魔同盟前前前盟主，您该继续干活了。魔头如此猖狂，今日不召集同门杀进雾州，更待何时？
盛凌霄明白一点好友不自知的心思，替他推辞：“诛魔同盟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
七曜宗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宜早不宜迟啊！再晚几天你们家快成魔教分教啦！”
燕以泽无法左右各位宗主掌门的决议，坚持在一旁等着，无端遭受污蔑的“好孩子”眼睛清凌凌地望着众人，各位长老心肠再硬也有点遭不住。
大家激烈商议一番，拍板决定：诛魔同盟又又又成立了！
燕以泽在旁凄凄切切说了几句话，众人再决定：同盟的事不可告知道君，好让道君安心养伤。
宿怀星伤病装得好好的，徒弟转眼间撺掇仙宗联盟打他老家。
仙宗同盟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季青冥每破去一道关口，都要想，怀星、那魔头怎么还不出现？
季青冥最终没等到魔教教主出面，只等来一个副的。
九执出现在星光稀疏的夜，表现不算紧张：“季青冥，仙宗弟子再得寸进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季青冥听闻“留情”二字心思有些不定：“魔、魔尊让你留手的？”
九执一愣，道：“不是，教主在闭关。”
季青冥下意识追问：“他又在闭关？是不高兴么？”怀星心情无法平复的时候，便会去观星台，和大哥说说话。
九执点点头，道：“你把他最喜欢的衣裳弄坏了，他很生气。”
堂堂魔尊在乎这种小事，实在荒谬。
青云剑仙和魔教副教主却习以为常。
九执低声道：“他本来就是小孩子，任性不知事……季青冥，你何必对仇人一样对他？”
季青冥终于记起他们是死敌，沉下脸说：“他害得九州烽烟四起，仙门不得安生，也能说是不知事？”
九执微有怒色：“就算他做错什么事，也是你害的！他在南疆活得好好的，是你把他带到人间来，他根本不是‘人’，你凭什么用俗世道德审判他？！”
季青冥怔怔说道：“可是他……”
九执揉揉额头，眼神难言的疲惫，还有隐藏极深的惶恐：“现在有那么多人想杀他，那么多人咒他去死……还有天道，他原本能依凭血脉飞升，到了人间，他只能像你们人修一样渡劫……”
如今他满身罪孽，怎么渡得过去？
“季青冥，算我求你，别再与他作对了。”九执道，“你说什么正邪不两立，他不懂的，他以为跟族群争水源一样。他要和你争，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行行好，就当是迁就小孩子。他做什么你别管也别看，等他自己没意思，就不玩了。”
季青冥冷嘲道：“这些话是他教你说的？好拙劣的骗术。”
九执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荒唐，但他还想试一试：“你引他去天龙禅院，是为了渡他身上的杀孽，对吧？”
季青冥沉默。
九执说：“仙宗那些魔种，我做了手脚，我教你怎么把仙门弟子拉回正途。”
季青冥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是他唯一承认的朋友。”
九执苦笑，“不管你信不信，他从没想过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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