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情敌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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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都说京城的地寸土寸金,可唐府宅院宽敞,院落重重,飞檐斗拱精巧繁复,雕梁画栋绚烂崭新……总之一看就知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而且树小墙新画不古,就算唐垣这工科生没太多艺术审美,也觉得这里处处精致绚烂得有点过,富贵之中透着一股乍富后的嘚瑟。

    一路走来,吴氏断断续续又交代了一些事。

    这唐家的老太爷已故世数年,三兄弟分家而聚居,宅院比邻。

    丈夫唐守和病故后,吴氏就将他们二房的大门用砖堵了,墙上开了道门和长房相通,自家只留一个下人进出的侧门,作出一副闭门守寡的姿态来。

    用过早饭,唐垣跟着吴氏跨过这道“寡妇门”去长房,去给唐家老夫人请安。

    上房的庭院最为宽敞气派,盆栽的绿植郁郁葱葱,院东角还有一株数十年树龄的老桂树,正值花期,粉黄的银桂开得热闹腾腾,浓郁的香气弥漫一片天地。

    唐垣随吴氏走进院中,就听见阵阵欢声笑语自屋里传出来。

    屋外廊下有三两仆妇在做针线活。见吴氏“母女”来了,门口一个穿着绿衫皂裤的婢女打起了帘子,朝里道:“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姑娘来给您请安啦。”

    屋内笑声一停。唐垣顿时感觉到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尴尬。

    吴氏雪白秀美的脸上不带多余的表情,带着唐垣走了进去。

    屋内燃着沉水香,大概因为人多,略有些气闷。家具和摆设都颇为富贵奢华,虽然品位俗气了些,可因是老人家的屋子,倒也算合适。

    正中堂上的老妇人显然就是唐老夫人。两侧座下坐着一群穿金戴银的女眷,衣裙五颜六色能凑成一盘颜料盒。比起来,唐垣这一身粉裙子,算是全场最朴素的了。

    唐老夫人两鬓斑白,六十开外的年纪,通身招摇的富贵:一身蓝地织金袄子,赭红洒金泥裙,一条足金的项圈挂胸前,上头缀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头上戴一条寿玉珍珠的抹额。

    老太太容长的脸,淡眉细眼,不难看出年轻时应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如今眼珠浑浊,面孔带着岁月搓摩过留下的沧桑,配上一身的金玉,全然一副久贫乍富之态。

    大户人家给长辈请安该说些什么话,唐垣也不大清楚。不过他这新身体的肌肉记忆很好用,自发地就跟着吴氏朝老人家屈膝蹲了个安,动作流畅,姿态优美。

    “哟!圆姐儿好似变了一个人!”一个紫衫妇人率先笑起来,嗓音清脆嘹亮,“就说今儿怎么来得迟了,原来是出孝了,特意打扮了一番。你们瞧瞧,好俊的姑娘,是不是险些认不出来了?”

    屋内响起一片不怎么走心的附和声。

    就听吴氏不紧不慢道:“三弟妹过奖,把这孩子夸得找不着北了。其实今儿确实有点事。圆儿今天一早起来,脑子竟然比往日清明了许多,缠着我追问了许多事,这才耽搁了许多时间。”

    吴氏朝唐老夫人道:“娘,我看圆儿真如一空大师所料,过了孝期,魂儿终于醒过来了。”

    众人皆一惊,考究的目光将唐垣团团包围住。

    唐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官话,问唐垣:“三娘,你是真的清醒了?可还记得什么?”

    唐垣谨记着来时路上吴氏的叮嘱,埋着脑袋,捏着嗓子支吾道:“孙女……就记着听闻爹爹去世,头一疼,然后就一直迷迷糊糊的……知道今天一早醒来,娘和我说了许多事……我还有些弄不清楚……”

    唐老夫人念了一声佛号,将唐垣招到身边,拉起了他的手。

    唐圆这身子还真是被唐二夫妇养得细皮嫩肉。虽说男孩儿的骨架天生比女孩的要粗大些,这改不了,可皮肉却是温润光滑,手指关节柔软,指甲修剪精致。难怪都长到了十八岁,还没怎么露馅。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唐老夫人叹着,拍了拍唐垣的手背,“我看你这眼神儿,确实比过去要亮了许多。佛祖保佑有孝心的人,你至诚至孝,福至心灵,今后会有好造化的。”

    唐垣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合适,干脆继续低垂着脑袋装鹌鹑。

    想来唐圆之前是个傻子,大伙儿都习惯了他反应迟钝的样子,老夫人也不以为然。

    二房的孤儿寡母显然在唐家没什么份量。哪怕唐圆这么大一个人突然病愈,众人也没表示出太强烈的情绪。

    倒是之前先开口的那个紫衫妇人又笑着说了一句:“圆姐儿好得正是时候,果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话中还有话,听着不大舒服。可吴氏依旧针扎不动地坐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还是唐老夫人给出了解释:“你们娘儿俩来之前,我们正在说着一个事。今年中秋那阵子,因庄敬太子刚刚走了没多久,各家都没心思过节。如今国丧过了,乐昌长公主亲自主持重阳莳花节,我们家也得了帖子。这是难得的体面,一定要去捧场。”

    唐垣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乐昌长公主,这位不正是他头号情敌谢骞的娘吗?

    一提到谢骞,唐垣就想到白继安。

    自己上辈子死在他怀里,临终前还听着他哽咽着唤着自己的名字。唐垣胸口一疼,仿佛那根扎穿他的箭随着他一道重生了。

    白继安……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这可不是普通花会!”老夫人口气忽而严肃,口音也更重了。唐垣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听她说话。

    “这重阳莳花节是京中每年都办的盛会,说白了就是寻个由头,让各家相看女婿媳妇。能去花会的,全都是京里顶尖儿的人家。今年是咱们家在京城落户的第一年,万一在花会上不知礼数出了丑,不仅自个儿被笑话,还让娘娘也跟着没脸。所以,今儿得了消息,明儿就好好准备起来。再说,四娘和五娘的婚事拖不得了,六娘也该及早准备起来。”

    被点了名的几个女孩儿纷纷低头,露出羞涩之意。

    一位面庞圆润,穿着杏黄衣衫的夫人道:“娘,我看三娘如今身子大好,孝期也过了,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对,对。”唐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朝吴氏道,“二郎媳妇儿,你也给三娘准备一下,让她跟着一道去莳花节。三娘都满十八了吧?虽说京城的贵女出嫁都晚,可人家相看得早。圆姐儿这个年纪才去相看,不大容易找到适合的夫家呀……”

    事儿还没办呢就唱衰。即使唐垣完全不打算嫁人,这话听着也不大舒服。而吴氏低眉顺目地应下,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

    老夫人又对唐垣补充了一句:“三娘也别躲羞,你大姐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了她家大郎了。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可你这年纪不小了,也得自己上点心……”

    唐垣重生至今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经历了过去两辈子没经历过的许多事。

    比如穿女装,比如学女人说话,比如被催婚……

    老夫人又问那个紫衣妇人:“给娘娘的重阳礼,都准备妥当了吧?”

    那妇人——看年纪应该是唐家大伯母,欠身道:“娘放心,正照着礼单准备着,到了日子就送进宫去。昨儿娘娘遣的宫人还特意叮嘱了莳花节的一些规矩,让我们都牢记住,不要出丑,给娘娘丢了脸。”

    老夫人点头:“我们一家子的富贵都是娘娘给的,凡事都得将娘娘和皇子公主们的福祉放在首位。孩子们要是能抓住机会结一门好亲,对娘娘母子大有助力……”

    听到这里,唐垣觉得他终于弄清楚了这唐家的身份——应当正是今上宠妃唐惠妃的娘家!

    说到这个唐惠妃,那话就有点……呃……不大好听了。

    唐惠妃是乐伎出身,她娘家唐家本是乐籍。后来因为唐惠妃得宠,又生了皇子,全家才脱了籍,成了良民。

    这还不算什么。

    唐垣之所以记住了一个远在京城里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宠妃的故事,不仅仅因为他们都姓唐,还因为这唐妃上位的手段,颇似汉武帝的李夫人。

    唐惠妃有一兄长(应该就是唐大伯)是京中有名的乐师,擅吹苼。

    笙,其实就是萧。

    唐大伯的萧吹得极好,据说能让百鸟绕着屋顶飞,曲终而鸟不散,蔚为奇观。

    圣人听闻,招了唐大伯进宫吹了一回萧(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表示名不虚传,又问他还有别的什么本事。

    唐大伯就说他有一妹,舞姿冠绝京城,可随着萧声和百鸟起舞。

    圣人喜音律歌舞,也爱美人,于是又宣了唐小妹进宫献艺。

    唐氏果真一舞倾城,进了皇宫就没再出来。

    她从美人做起,肚皮又极争气,三年抱俩,一儿一女,顺利混成了四妃之一的惠妃,也算是后妃行业里的杰出人士。

    本来嘛,一个受宠的后妃,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太子突然死了。

    太子死了当然不是唐惠妃干的。太子感染了伤寒,挺了一个多月没挺过去,撒手人寰。

    而这位庄敬太子,已是圣人死掉的第三个太子了。

    说到这里,又得插嘴说一下皇帝的苦恼。

    圣人少年登基,做了一些明君该做的事,也犯了一些昏君会犯的错。但总的来说,是个合格的帝王。

    但是圣人子孙运太烂,烂得像公路上被碾死的耗子……

    圣人的后宫十分庞大,妃子们产量喜人,皇子公主生了三十多个。可公主们个个健康活泼,皇子们却个个歪瓜劣枣、东倒西歪。

    夭折的,残缺的,好不容易养大的都病歪歪……

    唐垣当年听说这个八卦,心想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大概是皇家基因到了圣人这代产生了突变,男性子嗣都有重大的生理缺陷,容易多病早夭。

    庄敬太子听说是个挺不错的太子,聪慧好学,温良恭谦,又爱护手足,唯独的缺点就是短命。

    他死了后,皇帝膝下只剩两个儿子了。

    一个是五皇子,十八岁,是个多愁多病身,还传言他是个天阉。另外一个是十六皇子,就是唐惠妃的儿子,身子还算健康,只是今年才两岁,还吃着奶呢。

    圣人急呀,他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

    年纪大的儿子没生育能力,健康的儿子呢年纪又太小,看不出好坏,到底选哪个?唐垣想着都替圣人发愁。

    而作为太子候选人之一的外戚唐家,要说没点心思,那是骗人的。

    先前庄敬太子没死的时候,大伙儿没争的必要。可现在一个香喷喷热腾腾的肉包子放在嘴边,不想咬一口的不是好狗。

    不过,光是看唐家这一屋子花里胡哨的女眷,就觉得唐家就算有心,似乎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怎么说呢?

    太俗。

    唐垣当初听到有关唐家的八卦,主要都是在嘲笑唐家太俗气。

    乐户出身,不学无术,画虎不成反类犬,头插鸡毛充凤凰。

    夏国建朝也快百年了,再泥腿子出身的门阀也都养出了一身书香气,自然瞧不起唐家这样的暴发户。

    唐家是靠着唐惠妃发家的,满打满算也才五年,儿媳妇都是发迹前娶的。

    和乐户门当户对的能是什么样的人家?

    唐大伯母看着性子倒是温和,却是有些面。三婶倒是有股泼辣劲儿,却是麻将里的幺鸡成了精,穿着、言行都辣眼得没法看。

    至于吴氏……

    唐垣朝那一身重孝的美妇人看了一眼。

    他们二房母子不论衣着还是举止,都和整个唐家格格不入。吴氏不知是什么出身,但是明显比妯娌和婆母都要端庄稳重,谈吐文雅,更别说还藏着一个诡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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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事项说完了,唐老夫人手一摆,宣布散会。

    各房主母带着儿女鱼贯而出。

    “二弟妹,”唐大夫人热情地将吴氏唤住,“莳花节就在半月后,时间紧得很。不如趁着今日有空,去我那儿坐坐,我们商量一下到?”

    吴氏却道:“大嫂体贴我,可我是个寡妇,出门赏花不合适。到时还得把圆儿托给大嫂,请您多照顾了。”

    夏朝风气开化,男女来往没有太多刻板的规矩,寡妇虽不好频繁地交际,但也用不着完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吴氏硬是要做贞洁烈女,夫家也不能逼着她抛头露面。

    唐三夫人带着冷嘲笑道:“大嫂就别勉强二嫂了,人家最爱清静,山谷里的兰花儿似的,哪里禁得住外面日头的猛晒。”

    吴氏明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怒也不嗔。唐三婶的针扎进棉花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还是唐大夫人讪笑着打圆场:“是我考虑不周。二弟妹进京后都在守孝,也不大熟悉京中的事。那这事就由我和你三弟妹张罗吧。先让三娘和姐妹们一同说说话吧。这孩子病了三年,不常出来见人,她妹妹们都想她得紧呢。”

    一个穿着桃红衣裙,扎着双鬟的小姑娘也笑盈盈道:“是呀,二婶。我们姊妹正要去院子里赏菊,三姐一道来吧。”

    唐垣才刚重生,还没适应新身份,很怕露馅。更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并没有和小萝莉们一起玩过家家的变态嗜好。

    本以为吴氏会找个借口婉拒了,没料她一口道:“圆儿,你和姐妹们去玩吧。你来京城后就没出过门,什么都不懂。一会儿多向妹妹们请教,免得到了花会上闹笑话。”

    吴氏又对那女孩儿说:“你三姐还有些糊涂。她有什么不懂的,你们多提点一些。”

    女孩脆生生的应下,主动过来牵起了唐垣的手。

    唐垣得了吴氏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不情愿地被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