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是想生孩子呢？还是欣赏世间男色？】

    粟锦的话一遍一遍在女示耳边回响，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怔怔地想。

    万万年以来，她一直在寻觅能够与自己生育下一代的对象。男神、男仙、男魔、男妖、男怪……天地间任何种族的阳性显化，她都试了个遍。无一例外的是，谁都无法使她成孕。

    无法成孕的道理很简单，她的存在，太过于强悍无匹。

    阴阳调和，才能繁衍后代。

    无论是阴胜于阳，或是阳胜于阴，都无法顺利成孕，勉强苟合也终究会胎死腹中。

    天父纯阳，地母纯阴，阴阳媾合，方才诞生了女示。之所以是女示而非男示，原因也完全符合天道——天地之间，阴量大于阳，阳质胜于阴，方得阴阳和谐。显化于外，正是女身。

    所以，女示是天地间唯一的女神。

    所以，她不可能找到任何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男神，使阴阳调和，使自己受孕，繁衍后代。

    那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一直在媾和，一直在寄希望于万一。

    凡此种种，究竟是想生孩子呢？

    还是……就是单纯地欣赏世间男色，想要在床榻上享受男色的恭维抚慰？

    女示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肌肤薄脂之下，是孕育生命的子宫。

    子宫之内，空无一物。

    “我想生孩子。”

    “可我也知道没有人能让我孕育下一代。”

    “我想要享受世间男色？”

    饮、食、男女。

    吃到好吃的，喝到甜甜的，确实会忍不住来一口。但，要说追逐享受，那也不是必须。

    “我只是……”

    女示将被子拉起来，捂住自己的脑袋，伏在枕头上默默流泪。

    对凡人蝼蚁高高在上展露神威有什么得意之处？碾压天庭所谓的皇子天君又有什么得意之处？诸天诸世界都敬畏她的威能，害怕她一怒杀灭眼前所有生灵……

    唯独她自己知道，她一点儿都不强悍，在天父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

    “你若化阳，何愁子孙万代？”

    “示，你太让我失望！”

    万万年来，天父一次次地逼迫她。

    天父要她抛弃女示的身份，成为天庭的太子，成为彻彻底底的阳神。

    化阳的代价，就是背叛自己的母亲，彻底忘掉地母执纪的往事。

    她不肯忘。

    谁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母亲。

    她更不能背叛母亲。

    所以，明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她成孕的对象，她还是在诸天诸世界寻找，毫无意义地匹配——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无力对抗天父，又不肯对天父妥协，无奈之下的荒诞闹剧罢了。

    一次次被贬下凡。

    一次次在凡间游荡寻觅。

    女示竭尽全力让自己过得洒脱乐观，然而，究其根本，她所遭遇的一切，也确实是天父所赐责罚下不可言说的悲辛与苦役。

    直到今天。

    粟锦戳破了一切由女示所粉饰的太平。

    女示捂在被窝里无声地哭泣片刻，忽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两只眼睛哭得发红，满脸湿气缭绕，眼睫挺翘沾着莹光，已然带了几分狠色：“我只是打不过他而已！这又不丢脸！今天打不过，永远打不过吗？就等着——”

    ※

    半夜回家哭了鼻子又打鸡血的女示，毫不意外地睡过了头。

    张鱼鱼等了半天不见助理下楼，拎着包包到十六楼摁门铃：“阿汝，起来了吗？迟到了哦。”

    女示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赤脚下地给她开了门，转身去穿衣服。

    哪晓得张鱼鱼眼尖，进门就看见搭在沙发上的男士外套——安德烈王子的外套，高端手工定制，市面上见不到的布料和印染工艺，绝对的奢侈品。

    女示穿好衣服出来，恰好看见张鱼鱼拎起那套外装，正用“说说咋回事”的表情盯着她。

    “正常生理需要。”女示解释。

    张鱼鱼被噎了回去。

    女示没有代谢，上厕所、洗漱这类麻烦事情，她都可以省略。准备好出门装备之后，她拉住了大门，示意张鱼鱼快点：“今天不是上庭吗？”

    张鱼鱼只好把那件男士外套放下，跟着女示一起下楼。

    “我就是觉得……”张鱼鱼始终觉得不靠谱，“你也可以找一个健康稳定的伴儿？”

    女示反问道：“总要先接触才能知道是否可以‘稳定’。”

    张鱼鱼嘴一张就滑了出来：“你要找花花公子就肯定稳定不下来啊！”

    女示熟练地坐上了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说：“花花公子安全。”她想起不过约会了一次，就敢动用势力搅乱她的约会、把“情敌”运作离开的粟锦，“这个世界的男人占有欲太强，没有分寸和界限感，不好。”

    “也不是非此即彼。总有既不是花花公子又不大男子主义的好男人。”张鱼鱼耐着性子说服。

    见女示不怎么当一回事，张鱼鱼忍不住提醒：“阿汝，不要招惹太有权有势的男人。寻常男人只贪图你的美貌和钱财，天上的男人弹弹手指就能要你的命——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公平正义。”

    “你看，约翰那样的底层男性，他想要报复一个女人，殴打，绑架，活埋。”

    “如果是你公寓里那件外套的男主人——阿汝，相信我，他有一百种合法谋杀你的手段，就算被诉之公堂，他也有整个西海最庞大的明星律师团为他辩护，让他安全无罪地离开法庭。”

    “答应我，不要玩火，好吗？”张鱼鱼说。

    女示被她叨叨得耳朵起茧子，只好举手投降：“好。”

    “钱不够花吗？”张鱼鱼突然问。

    “够的。”

    “安妮的合同正式谈下来之后，我再给你换一张信用卡。”张鱼鱼完全没听见女示的回答，开始自说自话，“下半年我外祖母那边有个投资机会，我给你一点份额。钱这方面你不要担心，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就开开心心找条小狼狗谈恋爱也挺好……”

    张鱼鱼给了女示一张五万额度的信用卡，已经快一个月了，女示一分钱都没刷过。

    看着叨叨不绝的张鱼鱼，女示轻吁了一口气。

    大概只有等到账单日，张鱼鱼正式收到空空如也的账单，才会相信她真的不是为了钱。

    两人没有去办公室，直接抱着公文包去了法庭。庭前与当事人汇合。在法庭门口还等了一会儿。

    这是女示第一次陪着张鱼鱼上庭。她对法庭也很好奇，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庄重威严，法庭大门一会儿开一会儿闭，菜市场一般有人进出，里面的人都在自说自话，嗡嗡嗡吵个不停。

    正在门口等候时，张鱼鱼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阿汝，待会儿上庭，你就不要进去了。”

    女示很意外：“？”

    “今天被你那事打个岔，忘了叮嘱你。”张鱼鱼指着女示的衣装。

    问题出在服装上？女示是真的不解了。

    她知道今天要陪张鱼鱼上庭，刻意穿了一套小西装。保守的长裤、合襟的衬衣、简洁朴素的外套，浑身上下，只在上衣别了一枚胸针做装饰。长发也一丝不苟地盘了起来。

    这样的服装，难道还不算正式体面？

    张鱼鱼无奈地说：“这位法官是著名的保守教徒。他认为穿裤子是男人的权力。”

    所以，张鱼鱼今天特意穿了一条及膝裙。

    她本来也想过要提醒女示穿上裙装，可惜被安德烈王子的外套打了个岔，她忘了这件事。

    “……”女示无语了，“那我出去喝杯咖啡。”

    看着女示快步远去的背影，张鱼鱼转头安抚自己的当事人：“没事，咱们十拿九稳的。”

    在张鱼鱼的指点下，她的当事人也打扮得非常“朴素”，故意被带来旁听席的女儿更是满脸天真无邪，梳着两个小揪揪，穿着公主裙，小天使一般。这样岁月静好的一对母女，对阵被告席上不修边幅、脾气暴躁、有暴力倾向的酒鬼丈夫和父亲，张鱼鱼有十足把握。

    张鱼鱼也不喜欢那位认为女性应该裙装的法官，但是，她要为自己的雇主负责。

    人总要向权力屈服。

    ※

    女示在法院附近的小公园漫步。

    长椅上基本都坐了人，亲子乐园里也有不少宝妈奶爸带着孩子玩耍，草地上铺着毯子，有爷爷奶奶或是保姆在布置野餐，孩子们骑幼儿脚踏车，玩皮球，在小滑梯上呼啸来去。

    女示四处张望，又看看自己刻意穿着的裤装。

    她一直喜欢穿裙子，因为方便。

    直到今天，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天父主宰的世界里，穿裤子也是独属于男性的特权。

    这让她想起种马小说里的描述。

    谢嫣儿与秦毅大帝初遇时，是在公主的寝宫之中。谢嫣儿正准备睡觉，被秦毅大帝钻进了被窝，吓得她翻身跳下床——秦毅大帝看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她则为自己只穿着绸裤没有着裙大为羞耻。

    到最后，秦毅大帝很体贴地解下披风，谢嫣儿马上裹在身上，方才结束了“羞耻”的见面。

    哪怕谢嫣儿贵为神凤帝国的长公主，在面对陌生男子的时候，依然落了下风，显得局促卑贱。因为她没有穿着裤子见人的权力。女人穿着裤子展露人前是一件失贞背德的重大恶行。

    【我在天上的父。】

    女示看着满地乱跑的孩子们，心中默念：【你可真是十足地可恶。】

    同样一件事，男人可以做，女人不可以做，男女自然就成了不同的阵营，尊卑有别。

    ——为什么男人可以，女人不可以呢？

    ——天父说，不可以。

    ※

    长街另一头，施文最后确认了自己的任务，摘下耳机。

    他穿着牛仔裤，上身是素色t恤，外套带帽开衫，左手提着便携工作台，右手还拿了一个保温杯。身材高大，体格强健。看上去又不显得夸张地壮硕，反而带有两分削瘦潇洒。

    最重要的是，双瞳棕黑，容貌俊美。

    绝对是女示最喜欢的那一款。

    这样潇洒挺拔的男人从街边路过，马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频频回顾。

    女示正在小公园里漫无目的地瞎逛，哪怕身边都是嘻嘻哈哈乱跑的孩子，她漫步的身影依然从容不迫，所有横冲直撞的小孩子都很奇妙地与她擦身而过，谁也没有打扰过谁。

    施文提着便携工作台匆匆忙忙走来，直挺挺地撞在了女示的肩膀上——

    众目睽睽之下，高大潇洒的英俊男人摔了个屁股墩儿，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年轻瘦弱的美女。

    放在一天之前，女示会上前拉他一把，问，想不想喝一杯？

    不过，昨天才被粟锦戳了心中痛处，女示已经不想“生孩子”了。

    明知道这人故意撞自己，必然是另有所图，女示也兴致寥寥完全没有心思追究。她将摔在地上故意挺起胸肌、勾勒出修长大腿、还凸起雄性本钱的施文草草瞥了一眼，转身离开。

    走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施文有点不可置信。这和磐女士说的不一样！她应该扑上来约我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上庭穿裙子这段子来自美剧《傲骨贤妻》。

    不记得是哪一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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