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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是非难断

    素帛又费了一番口舌,才撺掇动皓君陪自己一起去找煦和,结果一路寻到后山茅屋附近一看,这位仁兄正蹲在地上,大白天挖了个坑,点着火,不知道在烧什么东西。

    圣女都特地来请了,还不速速请安,赔礼道歉,莫不是做贼心虚,在偷偷摸摸烧什么罪证吧?皓君眉头一皱,想上前去叫他。

    素帛却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以免吓着他,再跌到火坑里把自己点着就不好了。而后想了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一起盯着火坑看了一会儿,依然没看懂是在做什么,刚想压低声音问他,却见煦和头也不偏,来了句:“铁钎被你挡住了,帮忙递一下。”

    素帛迷茫地扭头寻觅,果然看到脚边有一根短小的铁钎,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下意识地捡起来,递了过去。

    煦和用铁钎在火堆里拨来拨去,终于拨出来刚才还宝贝着的诸多石头之一,吹掉上面的灰烬,皱眉叹了句:“果然不行,火不够旺。”

    素帛听得一愣一愣的。

    煦和把石头晾凉,在手里掂了掂,确定不烫了之后揣进了怀里,自顾自从地上站了起来,好像才发现素帛,并且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地上蹲着似的,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对我来说挺危险的,不要来后山吗。”

    “我……”素帛觉得,有时候人之所以选择放弃做一个好人,都是被这个世界逼的。

    山上的风,真的好凉啊,刚才好像有乌鸦在叫?

    煦和继续旁若无人地把铁钎擦干净,放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藏好,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们这么悠闲,宋……什么,可是好了?”

    “没有大碍了。”素帛深呼吸了两口气,道:“司业让我们来叫你回去。”

    “哦。”煦和的反应稀松平常,既没有表现出高兴,也没有进一步的关心,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似的。收拾好东西,抖抖衣袖,便站到了柜子旁边,一抬手,道:“那就劳烦二位帮忙搬一下柜子了,学生这胳膊还没好。”

    “谁要给你搬东西。“皓君很不情愿。

    素帛看了看他吊起来的一只膀子,扯了扯皓君的袖子,劝道:“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吧。”

    皓君这才皱着眉头,慢吞吞地走过去,和她一人一边抬起了柜子。

    煦和慢悠悠地在后头跟着,还不忘叮嘱一句:“千万别弄坏了。”

    “什么人啊。”皓君不悦地唾了他一句。

    素帛干笑两声,对自己一时脑抽才来叫他的善举也是万分后悔。

    好在柜子不算太重,两个姑娘家也能搬动,周围的空气很清新,山林幽深,还不时有山鸟鸣叫,就当是来踏个青。

    走在路上,她忍不住问身后的人:“煦公子早就预料到宋公子会有惊无险?”

    煦和回答:“没有,我以为你们会给他作法喝符水一直到把他喝死。”

    “……”素帛本来都想好了,如果他回答是,就问一问是怎么算出来的;如果回答不是,就问一问那他为什么这么淡定。但是听到这个回答,只想把柜子扔了。

    到底何等强大的包容精神才能支撑着她一路搬回来的,直到进了门她也不曾了解。

    许靖一见到煦和,又兴奋地将自己的推论讲了一遍,然后坐好,眼巴巴地盯着他,仿佛一只摇着尾巴卖乖讨赏的家犬在说:“夸我,快夸我。”

    煦和朝他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他便激动不已,用胳膊肘推了薛谦好几下,想要炫耀一番。

    可惜薛谦已经坐着睡着了,压根没理他。

    人请回来了,可是柜子也回来了,关于这个柜子到底要不要放回屋中,双方再次产生了分歧。

    皓君坚持认为,宋芮是被柜子中的不明物体招惹来的脏东西冲撞的,病情之所以会好转,主要就是因为招致邪祟的不明物体被拿走了,再加上素帛彻夜为其施法驱邪的功劳。许靖的药方只是辅助性地帮他退热罢了。如今虽然好了,这柜子也决计不能再放回去害人。

    许靖的观点正好相反。

    二人争执不休,但总不能为了证明哪一方是对的再让宋芮病倒一次,因此争论来争论去也没个结果。

    为了息事宁人,蔡司业勒令煦和将柜子放到了一间没有人住的空屋子里。

    屋子是一间废弃的柴房,条件极差,但是煦和不愿意同自己的身家性命分开,便干脆自己也搬了过去。他都搬走了,薛谦自然也要跟着去。

    于是宋芮因祸得福,终于如愿以偿地落得了清净。

    然而风言风语并不会因为他的痊愈偃旗息鼓,煦和这次算是跳进秦淮河也洗不清了。

    再次回去上课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文房四宝和烛台书卷都被人丢到了窗外,更有甚者还在他的桌案上用朱墨写了“灭巫”的大字,在他的蒲团周围用丹砂画了一个显眼的红圈。

    没有人留意到是谁做的,但又似乎每一个人都参与了。

    煦和盯着那殷红的大字,默默伫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片刻后,便用那只完好的胳膊单臂拎了一桶水,径自倒下去,抬袖将字迹擦了个干净,又跳出窗外,从草丛里和竹枝上捡回自己的文房四宝,将书页上沾到的枯叶、蛛网和露水统统掸掉,而后若无其事地坐到了那个赤红的圈里,等学官来上课。

    当着学官们的面,大家倒是都老实。

    但是下了课,何碧成便带头呼吁每一人见到他要绕路走,凡是他用过的东西可千万不能碰,以免惹祸上身。

    座位离他比较近的几个同学甚至都已经佩起了护身符,就差挥舞着小白幡朝他喊邪魔退散了。

    对于这些恶意中伤的话语,煦和只当耳旁风,甚至偶尔看向他们的目光还带有几分同情。

    薛谦和许靖都去厨房帮工的时候,他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廊下的角落里写信。

    信是写给管祭酒的,详细说明了茅屋为什么会遭遇变故,顺便问一下,变故中损失的炼丹炉等物能不能再帮忙淘换几件。因为胳膊的伤还没好,一手字写得歪歪扭扭,可见心情之迫切。

    等到他哼哧哼哧地写完,又读了一遍,确定没落下什么需要的物事,准备回去了的时候才发现墙角有一个人。

    大病初愈的宋芮站在那里,脸冻得好像熟透的山楂,看上去已经侯了多时,不知是不好意思打扰他,还是一直没构思好该如何组织语言,总之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才干巴巴地笑着,行了个礼。

    煦和也回了个礼,然后丝毫没有对方可能是故意在这里等自己的觉悟,继续收拾东西,收拾完起身便走。

    宋芮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上前近了几步,唤道:“煦兄留步。”

    煦和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第二个煦兄了,才停下来,回过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宋芮忙头如捣蒜,对,没错,就是你。

    “其实我生病的时候,虽然不太清醒,但是周围发生的事情还是能感知一些。”他搓着手,面色赧然,道:“知道你和薛兄都为了照顾我很是辛苦。”

    看样子把他捆成粽子的事他可能没感知到。

    “我知道不是你害我……此番遭遇就算与你有关,也并非你有意为之。”见煦和没有反应,他继续嗫嚅着,“总之,我就是想说,你还让许兄务必帮我想办法来着,我不怪你。”

    煦和这才抬头仔细瞧了瞧这个自己平常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瘦小少年,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冒出来句:“万一我是有意要拿你做试验品呢?”

    他说得波澜不惊,宋芮听着心尖尖上的肉抖了三抖,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又要惊厥过去。还没等再说什么,便见他转身自顾自地走了,在转角处转了个弯后,抬手扬了扬,又丢下句:“多谢。”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自己的病同他有没有关系,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啊,宋芮都要哭出来了,抱着手边的一根廊柱一屁股坐下来,怔怔地陷入沉思。

    他的一只胳膊环绕在廊柱上,另一只胳膊放在胸口,按了按怀中的一个小布包。

    布包是他姑母托人捎给他的。据说刚得知他病得不轻的时候,姑母还有些焦急,后来听说没有性命之忧,便长松一口气,说家里杂事太多,不方便过来,只教人给他带了两根山参和几两碎银,并捎了一封短信,嘱咐他多保重身体。

    山参是好山参,本应性热,可是他隔着衣衫摸着,却觉得是冷的。

    自己离家求学,在江宁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生死门前走了一遭,却连个面都没见上。姑母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他努力去回忆到姑母家中拜访时见过的那个院子,门前的杜鹃花,姑母待客的茶点,竟发现连她的眉眼都记不清晰了。只想起辗转反侧时,从眼睑缝隙漏下的微光中看见的圣女温柔的手,和面对他人的质疑和排挤时团结一心互相保护不离不弃的三个同窗,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禁羡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