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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你能吗

    大年初一的晚上,天黑得很早,原本就罢市的街道上,前去上香或走亲访友的人们也早就回家了。城市寂静下来,空荡的石板路周围,河流黑暗幽深,比起白日里的行船如织,和风细浪来,增添了几分令人生畏的幽深,仿佛波涛下潜藏着什么可怖的怪物,随时准备冲出水面,伏击桥上落单的旅人。沿街的建筑被夜色连成一片,显得愈发致密,亦似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大妖怪,教人觉着若是往小巷里跑的话,便会自投罗网,跑进它的腹中,成为黑暗的美餐。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夜晚离开温暖的室内,偌大的江宁城里,只有一个衣裳单薄,身形如纸的少年在奔跑。

    分明是隆冬时节,他却热得满头大汗。即便如此也不敢稍作停留,算好时间,一路跑到城门口,才赶在关门前冲了出去。又沿着官道跑了半个时辰,来到三清教总坛。

    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山上爬的时候,他甚至控制不住双腿的颤抖,数次险些因为站不稳而滚落下去。

    好不容易才来到总坛的大门前,却被几个看门的弟子拦了下来,告诉他今日已经不待客了,要想祈福还请明天再来。

    “我不是来祈福的。”宋芮汗如雨下,眼睛都快被汗水糊住睁不开了,解释道:“我要找圣女。”

    “那就更不可能了。”圣女哪是你说想见就能让你见的,看门的弟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天色已晚,公子还是快请回吧”

    “我找圣女有急事,人命关天,还望道长高抬贵手。”宋芮恳求道。

    可惜人命关天的事情太多了,天怕是自己并不认为每个都“关”。人人都觉得自己遭遇的困难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对他个人而言或许也确实如此,但其实对于并无牵连的旁人来说,大多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八卦故事罢了。就算是天,也无暇事事顾及,面面俱到,人人关心,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凡人呢?

    于是看门的弟子表情淡漠,一边劝他回去,一边执意关门。

    宋芮眼见着沉重的朱漆大门在面前徐徐关闭,眼前通往神庙的那条道路变得越来越窄,自己和神庙之间,和希望之间明明只隔了最后的短短几百米,却宛若隔了整个银河。

    这是一扇永远不会为他开启的门,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彼岸,宋芮恍惚中顿悟到这一点,不由一阵悲从中来。支撑着他一路来到这里的力量在这个瞬间涣散了,他跌坐在地上,无助而徒劳地朝大门的方向伸了伸手,低喃声:“圣女……”

    然而许是当真苍天见怜,泪眼模糊之间,他隐约透过这几个此时在他的角度看来高不可攀的圣教弟子和巍峨耸立的大门,望见门内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晚没有月亮,四周昏暗,只有提着一盏灯走过她暗生光华,仿若一个救世主。于是还未冷却的希望的灰烬,须臾间便被这灯火点燃,重归燎原之势。

    他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了一声:“皓君,我是宋芮,我要见圣女!”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门前。

    刚好经过的皓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扭头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看,只见几个正在关门的弟子一边议论着什么一边蹲了下来,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说些类似“怎么倒在这儿了”之类的话,犹豫一番,走了过来,询问:“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关门?”

    她一出现,几名看门弟子便感到一股迫人的威慑,赶忙惶恐地解释:“禀告护法,不是我等耽搁,是这个公子突然出现,吵嚷着要见圣女,不让我们关门,如今不知怎的,还晕了过去。”

    他们说着,表示也不知如何是好,想让她帮忙拿个主意。

    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啊,皓君将灯靠近倒在地上的男子照了照,认出当真是宋芮,便吩咐几人先将他抬进去再说。

    宋芮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口干舌燥,仿佛身体里的水分都随着汗液流干了,抓起手边的水就喝,喝干一大碗之后,才看清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不远处,皓君正盘腿坐在蒲团上,表情严肃,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于是吓了一跳,刚喝的水又差点喷出来。

    皓君双臂交叉抱在胸口,一脸漠然,道:“说吧,怎么大半夜跑到这儿来了?”

    “我是来找圣女的。”宋芮说着将自己表弟也病了事情讲与她听,表示想叫素帛前去帮忙作法。

    “不是找过道士,作过法了吗?”皓君不明所以。

    “话是这么说,可是并未见成效,再拖下去,我怕表弟他就……”他说到这儿突然担心自己的话语一说出来就会应验,便住了口,焦急地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素帛。

    皓君倒是不似看门弟子那般冷淡,看在相熟的份上,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素帛是不会轻易给人作法的。之前之所以给他作,是因为当时在书院里,情况紧急,她又刚好在现场,与如今的状况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这是一条人命啊。”宋芮万分不解,这圣教中的人一个两个怎么都如此冷漠,“我做不到见死不救,难道你们能吗?”

    皓君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质问感到几丝不悦。但是考虑到他向来是个懂事有分寸的人,不似许靖等人那般狂妄,应当是一时情急才会这么说,也能理解,因此并未发作,语气上还是平稳地对他说:“不是贫道冷血无情,然则生死有命,谁也不能逃脱。公子还是看开一些,随缘吧。今夜城门已经关了,公子便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下山。”

    宋芮再三恳求,她还是坚称圣女不会去,也不肯帮他通传,说是圣女今天太累了不能打扰她休息。

    都历经万难来到这儿了,却过不了最后一道关卡,宋芮心如死灰,低下了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道:“我怕我表弟等不到明日了。”

    这时皓君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前,闻言关门的手稍作停顿,也低着头,道了句:“公子别多想了,安心睡吧,贫道就在隔壁。”便关上了门。

    朦胧的烛光照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照出了门外的身影脚步的迟疑。

    她本来想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又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大妥帖,只好说了半句。

    按理来说,这件事她是不应该惊扰素帛的,不是她冷血,只是规矩确实如此,作为圣女的素帛要主持三天的祈福活动,不能离开神庙。但是宋芮拼尽全力才来到这儿的精神和苦苦哀求的眼神也略微打动了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皓君的内心久久不得安宁,仿佛有人在反复拉扯着它,时而高高提起,时而重重抛下。

    她在蒲团上跪坐了许久,秉烛问诸天神明,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最终还是无奈地长叹一声,起身去找了素帛。

    宋芮见到皓君带着素帛回来的时候,内心虽然既意外又感动,但是经历了一天情绪的大起大落,面上已经做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反应了,只是激动地唤了声:“圣女……长安。”

    素帛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也顾不上梳洗,穿好衣服系了面纱就来了,见他身心俱疲,满眼绝望的模样,才清醒几分,教皓君关起门来说话。

    宋芮便将来龙去脉又同她讲了一遭,想让她抓紧时间同自己下山,若是晚了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素帛觉着很有道理,告诉他不要担心,虽然现在山门已经关了,但是自己知道一条小路,可是溜出去,再带着教中的令牌,城门通行也不成问题。

    “如此极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宋芮听闻,彻底坐不住了。

    “稍等片刻。”素帛刚想说可是还不能立刻走,自己还得收拾东西,皓君已经把作法用的道具都整理好,放在锦盒里递给她了,还贴心地包了个包袱,道:“小心些,路上别掉了。”

    素帛一阵感动,拍了拍她的手道:“幸好有你。”

    说着便接过包袱,长袖一挥,招呼宋芮下山了。

    临走前,宋芮还给皓君行了几个大礼,谢道:“大恩不言谢,宋某定当铭记于心,感恩不已。”

    “谢我做什么,谢圣女吧。”皓君摆摆手,不大愿意领这个情。其实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是不想帮这个忙的。

    直到看着二人在夜色中做贼一样远去的身影消失,皓君依然不知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至于做贼的二人,摸黑往山下赶路的时候,宋芮确定四下再没有别的能听懂人话的活物,才局促地对素帛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只道是:“学生其实不是想叫圣女去救人。”

    素帛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下山去,哭笑不得地问:“那你费尽心思来找我是做什么,难道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不是。”宋芮赶忙解释,“圣女误会了。学生所言病情属实,但是已经有教中道士去作过法了,还用了什么取心头血的禁术,可是表弟仍然不见好转。学生是想起来自己犯同样病症的时候,许靖曾经试过一法……”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生怕她生气,慎重考虑了一下措辞,才继续道:“学生虽然不知究竟是否有用,但是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也觉得应该试一试……可是宋家人态度强硬,又信不过学生,不让学生和许靖进门。”

    素帛听到这儿已然明白了:“所以你来找我,实际上是希望我出面,说服宋家人,带许靖去给宋小郎诊治?”

    “是。”宋芮低着头,感到十分惭愧,不知道素帛会不会下一秒就大发雷霆,自己会不会因此而遭到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