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太阳升起一大半了，他才问出下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
金铖禧从美国赶回来的时候，我还处于摔得稀巴烂的状态，连阿哲葬礼都没来得及出席就赶回来了。等我醒过来能听电话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江姨了，也不知道阿哲被埋在了哪里。
“为什么没有？”他又问了一遍。
“我，我找不到他了。”我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不想哭，不想对着他哭，尤其不想因为阿哲的事情对着他哭。
更不想在这样一个日出红胜火，原本应该开开心心的时刻，因为阿哲的事情对着他哭。
我抹掉眼泪，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圆弧刚好与山脊相切，一条黑色的曲线，一个红彤彤的圆，日出真的很美，纯粹的美。
我刚放松下来，他又开口了。
“上次我问你的，你是不是真的要为他守一辈子，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不是为我自己问的，你的答案还是否定吗？”
他这话有点费解，我疑惑地转过头看他。天空终于亮起来了，柔和的阳光洒在他侧脸轮廓上，我甚至都能看到尘埃在他坚挺的鼻梁上跳舞。
他也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薄唇轻启，“你总算是活过来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即便不可能考虑我，那其他人呢？你通通都要推开吗？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个问题带着生命的沉重，我嘴巴像被黏上了似的，再无法轻率地开口。
太阳升高了，红彤彤的圆脸渐渐被金灿灿的光线模糊了边缘，原本漆黑的夜空也渐渐亮了起来，皱着一片片云彩。
“宋芷汀……”他仰头看着天空橙红的云彩，幽幽地叹了口气，喉结翻滚着道，“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是情投意合的好友，都不可能陪伴你一生，能伴你一生的，只能是相濡以沫的亲情……”
我不自觉地蜷缩起手指，深深地吸着气，打断他，“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
他被打断，没有生气，依旧懒洋洋地坐着，看着天上的云彩，缓缓着道，“以朋友的身份劝劝你，可以吗？”
朋友，我是怎么跟他变成朋友的，好凌乱啊……
“一辈子坚守一个不会有回音的爱情，代价太大了，不要这样好吗？”
“若是遇上一个真正爱你，能让你衣食无忧，两个人能说得上话、合得来，你看他也还顺眼的男人，就嫁了吧，好吗？”
我吸着鼻子，倒抽着气，眼泪怎么都挡不住。
这男人怎么这样？
他直起身，从我包里翻出纸巾，抽出来折好塞到我手里，又懒洋洋地坐回去，继续自说自话，“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我的答案不变，我不后悔……那是他欠我的，我同胞哥哥的一条命……不救他，我才能心安理得。”
“只是我没想到……宋芷汀，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跳下去……”
“老天有眼，到底是让你活过来了。”
“既然命不该绝，就好好活着，幸福而又美满地活着……固执地抱着那些回忆孤独终老，惩罚撒手人寰的阎津哲，惩罚无能为力的自己，亦或者惩罚这个在你眼里禽兽不如的我，那都不值得……”
“这是你自己的命，你可以选择过得幸福、健康、向上，不要以生命的代价来做惩罚，这代价太大了，没有人配……”
……
“不要再说了！”喉咙像卡了刀片似的，我艰涩地挤出几个字。
我早就想叫他不要说了，只是我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也终于住嘴了，又从我包里抽了张纸巾出来，塞在我手里，顺手将那张湿哒哒的纸巾抽走了。
又坐了一会儿，天空大亮的时候，我终于喘过来了，鼻音浓浓着，“走吧，我们还要上山顶去找他们呢！”
他没动，没表态，没说话，只目光森森地看着我。
我吸着气，撑着拐杖站起来，将手电筒放回包里就准备走……
然而他几步就追了上来，拽住我的手腕，看着我的目光很沉静、也很沉重，“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我恼火地甩着他的手，但他更加用力地捏着我。
“将他埋进心底的一个角落，偶尔祭奠一下他就好，剩下的时间好好为自己活着，过得幸福踏实并且满足，不要拿生命的代价去惩罚任何人……”
泪水再一次决堤，我哑着声音冲他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阎枢泽，就算我跟你是朋友，那也只是普通朋友，还没有好到能让你来左右我人生的地步！”
他也扬高了声音冲我吼，“我不管你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但你必须答应我！”
“凭什么，你不过就是想减轻你的负罪感！”
“我说了，不准你以人生的代价来惩罚任何人，我也不行，答应我宋芷汀！”
“我不！我的人生怎样，用不着你管！你是全世界最没有资格来管我的！”
……
“我的人生就是你毁掉的，你凭什么要求我怎样怎样……你这个自私鬼，你自己报完仇夹起尾巴做人就好了，凭什么来管我……你就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自私鬼，大混蛋……我恨你……”
他死死地钳住我两只手腕，我连眼泪都没法抹掉，只能任由之淌下来，成串儿的挂在我下巴上痒痒的。他似深潭般的墨眸，又沉又亮，似乎在暗涌些什么，我看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来管我？当我是陌路人就好了，为什么要来管我？
“宋芷汀，我再问你一遍，”他喉结接连翻滚了好几下，声音也低哑得厉害，“你到底要不要好好过日子？”
“我不要你管……唔……”
这男人疯了，他干嘛又吻我！
他凭什么吻我！
我像个垂死挣扎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搡他，他却纹丝不动，一手箍住我的后脑，一手勒着我的腰，还死死地堵住我的呼吸。
怎么有这么霸道的男人，好人坏人全让他做尽了！
……
我被他滚烫而又疯狂的热吻，和强横得让人骨骼发疼的拥抱，弄得心如死灰。
算了算了，挣扎不了就不挣扎了，呼吸不了就不呼吸了，死了算了。
然而当我放弃呼吸，准备接受自己窒息而死的事实时，他又忽然放开了我。
“现在能答应我好好过日子没有？”他灼热的气息喷薄在我的嘴唇上，热乎乎的。
我气得都顾不上喘气，只想痛扁他一顿，“无耻，无耻的混蛋，你，你凭什么……”
“宋芷汀！”他打断我，“你要是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那我不介意来接管你的人生，你要是拒绝让任何男人走进你的世界，那就别怪我强行进入你的世界，你要是一意孤行，那我奉陪到底！”
他说话时，薄唇上因为被我咬破了皮，血液也跟着渗了出来。
“你知道的，我有的是手段折磨人。”
我瑟缩了一下，却依旧被他压在怀里。
“现在能答应我了吗？”他突然又放缓了嗓音，粗粝的手指替我揩掉眼泪，温柔而又深情。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软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熙熙日光驱散了山上的浓雾，照射在身上暖暖的，两旁的丛林里叽叽喳喳是晨起的小鸟，清晨的空气像滤过一样的清新，却无法洗去我心中的苦闷。
……
纠缠到最后，我到底是扛不住他的压力，回了他一句“我试试”，他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