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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脏了

    晚上七点半,程野才驱车离开华森集团。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各色的灯光点缀着现代化繁华都市。

    程野开着车,打了个电话回红河湾,接电话的是陈阿姨。

    “陈阿姨,是我。”

    陈阿姨:“程先生啊,你下班了?吃过晚饭没有,需要我给你准备点吃的?”

    “不用。”

    程野问:“林泱还好吗?”

    “林小姐挺好的,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后我陪着她出去转了转,一个多小时前用了晚饭看了会儿电视,刚才又去书房画画了。林小姐好像很喜欢画画,我看她画画的时候可认真了。”陈阿姨跟程野事无巨细的汇报。

    顿了顿,陈阿姨语气转了下,“不过,林小姐问了我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回来,晚饭的时候见你没回来,她挺不开心的。”

    程野静静听陈阿姨说完,外面的路灯从隔着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陈阿姨见程野许久没出声,怀疑是电话断线了,“程先生,程先生,你听的见吗?”

    程野回过神,“晚上我有事,不一定回去,你让林泱别等我早点休息。”

    陈阿姨迟疑了片刻,才应道:“好。”

    挂了电话,程野提了车速,径直朝程家老宅开去。

    这几天程跃出差不在家,加上冯锦仪刚从医院出来,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家庭医护,所以顾蔓芝为了方便照顾冯锦仪,便带着女儿程皎住在老宅。

    见程野突然回来,看电视的冯锦仪和顾蔓芝俱是一愣,平视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程野一向很少回家。

    “小叔。”

    程皎声音软软糯糯喊了声,然后咧着嘴朝他跑了过来。

    小丫头养的白白胖胖,头上扎着个啾啾,穿着件粉丝牛仔裙,抓着他的衣摆,仰头看着他。

    程野盯着她看了两秒,弯腰将程皎抱了起来,嘴角勾了勾,说:“小丫头是不是胖了,好像又重了。”

    程皎被说胖,立马不好意思了,捂着脸埋在程野肩上,软软反驳道:“没有胖。”

    程野眉眼舒展,脸上露出笑意,他抱着程皎朝沙发走去。

    顾蔓芝看着黏着程野的女儿,无奈道:“这段时间她胃口可大了,都快赶上我了,吃完正餐,中间还得加餐,确实又胖了几斤。”

    冯锦仪宠爱的看着程皎,说:“皎皎正长身体,她想吃就让她吃,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程家目前就程皎一个小辈,冯锦仪还是十分疼爱她。

    冯锦仪说完,立即关心问道:“阿野,你晚饭吃了没,我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

    程野淡声道:“随便弄点就成,别太麻烦。”

    冯锦仪立即叫了阿姨过来,叮嘱了好几分钟,只想把程野喜欢吃的让阿姨全部做一遍。

    程野受不了了,出声打断道:“你别听我妈,随便给我做点就成。”

    阿姨看了冯锦仪一眼,见她没说什么,才应下去了厨房准备。

    冯锦仪虽不想委屈了儿子,但见程野这么说也只能作罢,毕竟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让程野不高兴。

    见他逗着程皎玩,感慨道:“你跟清禾要是早两年结婚,只怕孩子也有了。”

    程野好似没听见般,并未说什么,脸上脸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顾蔓芝听了这话,看了眼冯锦仪,附和道:“是啊,说不定现在皎皎就有个弟弟或妹妹了。不过,阿野和清禾都还年轻,想多玩两年也正常,我跟阿跃结婚的时候,也是阿野这个年纪。”

    冯锦仪斜瞥了她一眼,“阿野都二十七八了,还玩几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抱到孙子。”

    想到这些,冯锦仪又想起林泱,心里恨恨的难受,脸上浮现怒意,“要不是那个女人,你和清禾也已经完婚了,可能再过两月,清禾孩子都怀上了。”

    见程野还是不搭腔,冯锦仪有些不高兴,“阿野。”

    程野这才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吱声,程皎被他逗得咯咯笑,他也跟着笑了笑。

    冯锦仪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还在红河湾?”

    “哪个女人?”程野敷衍的应道。

    “还能有哪个?姓林的那个!”

    程野停下动作,深色的眸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妈,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我怎么能不插手?”冯锦仪不高兴道:“你是我生的,我是你妈,你的婚姻大事,我还不能过问了?我是绝对不会同意那个女人嫁进程家,你要只是一时新鲜玩玩,妈也不打算多管。但如果你想把她娶进门,除非……除非我死了。”

    最后这句话,冯锦仪多少是带了赌气威胁的成分。

    说完后,她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觑了程野一眼,见他并没什么反应,才稍许放下心来。

    “妈,你说什么死不死,多不吉利!”顾蔓芝连忙劝道,“阿野又不是小孩子,他有分寸,你呀就别过于操心了!”

    接着顾蔓芝又安抚了冯锦仪一番,程野没参与两人的对话,放下程皎,去了餐厅。

    在餐厅做了片刻,阿姨弄了些吃的端上来,程野不紧不慢吃完,没再回偏厅,径直上楼回了房间。

    这些年程野很少回老宅住,但他的房间,冯锦仪倒是经常叮嘱佣人打扫,里面的日常用品也是经常更新,以便程野随时回来都能住。

    上次在老宅过夜,还是程华森生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走进房间,程野半倚在床上点了根烟,视线不紧不慢的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高中毕业后,他便很少在老宅住过,所以这里留下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高中之前的。

    有以前收集的各种手板,游戏设备,书籍漫画等等,都是按照他以前的习惯摆放着,没有挪动过。

    程野抽完烟,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片刻,然后打开抽屉最底层,从里面拿出一个方盒。

    盒子深蓝色的,很有质感,应该是装某样贵重饰品的盒子。

    程野拿在手里来来回回把玩了一会儿,拇指摁了下开关按钮,盒子盖弹开,里是放着一根头绳,头绳上有个蝴蝶结,是小女生扎头发用的,头绳颇为陈旧,显然不是新的。

    这个盒子是很多年前程野就发现了,那时候他已经和许清禾在一起,所以,他潜意识里一只以为这根头绳是许清禾的。

    不管怎么看,这根头绳都挺廉价的,许清禾又怎么可能用这种头绳。

    程野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会把一根廉价的头绳私藏在这个贵重的饰品盒里。

    而他竟然没有半点关于这根头绳的记忆。

    程野盯着那根头绳看了许久,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才将盒子重新盖上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顾蔓芝。

    程野看着她,问:“大嫂。”

    顾蔓芝笑了笑,“妈让我来问你,晚上是不是留在老宅不走了。”

    冯锦仪知道先前的那些话让程野不高兴了,所以自己不好亲自来,便让顾蔓芝上楼来问。

    程野沉吟了两秒,“看情况。”

    顾蔓芝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过她也没立即就走,显然还有话想说。

    其实顾蔓芝嫁进程家也有五年了,虽然程跃和程野关系不是太亲,但明面上兄弟关系还算和睦,程野对她这个大嫂一向也很尊敬,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程野面前,总有些束手束脚的不自在感。

    顾蔓芝斟酌了两秒,温柔笑着说:“阿野,刚才妈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长辈观念比较传统,所以对林小姐成见会比较深。不过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大嫂还是希望你能遵循内心,娶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

    程野淡淡应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嫂。”

    “你休息吧,我先下去了。”说完,顾蔓芝转身便要下楼。

    “大嫂。”程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了她。

    顾蔓芝侧过身来,“怎么了?”

    程野:“麻烦你帮我叫慧姨上来一下。”

    慧姨是程家的管家,在程家工作了十多年了,算是看着程野长大的。

    顾蔓芝愣了两秒,有些疑惑,毕竟慧姨年纪较大,平时也是监工家里其他佣人,甚少亲自动手。

    程野这个时间找慧姨,确实让人寻味。

    不过,顾蔓芝这个人心思一向很重,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浮于表面。

    “好,那你等会儿。”

    看着顾蔓芝下楼后,程野才转身回了房间,打开盒子盯着头绳看了两眼,然后又将盒子塞进了抽屉了。

    他闭着眼半倚在床头,无论他怎么想,脑海里都是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关于林泱的记忆。

    几分钟后,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门没关,慧姨径直走了进来。

    慧姨头发半白,恭敬的站着:“二少爷,听大少奶奶说你找我。”

    程野起身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下颌点了点旁边的位置,“慧姨,您坐。”

    “诶!”慧姨笑了笑,在一旁的沙发坐下。

    程野看着慧姨,“慧姨,我有点事想问您。”

    “什么事啊?你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二少爷。”

    程野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我高二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慧姨脸色变了下,扯着嘴角笑道:“二少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事。”

    程野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说:“当时那场车祸导致我记忆受到了影响,有一段时间谁都不认识,后来过了大半年,以前的人和事才慢慢想起来。最近我突然想起这事,心里有些疑问,想跟慧姨了解一二。”

    慧姨抿了抿唇,问:“什么疑问?”

    “当时我为什么会出车祸?”

    “这……这就是意外,还能为什么?”慧姨言辞闪烁,但也不像是说谎,“那天晚上你不是跟夫人吵了一架么,半夜悄悄跑出去,夜里又下了雨,那个司机看到你的时候来不及踩刹车,这才把你给撞了。”

    慧姨说的大致内容和程野记得的没什么出入,但更细节的东西,程野却想不起来了。

    程野又问:“我为什么会跟我妈吵架?”

    慧姨干笑了两声,“这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哪还记得……”

    慧姨的反应,程野都看在眼里。

    以前他从未对那场车祸怀疑过什么,也没去细细回想过,甚至有时候想起来某些疑点,也会可刻意的回避。

    但现在看来,那场车祸牵扯的事情远远不止他以为的那些。

    慧姨见程野许久没说话,便想脱身离开:“二少爷,你要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程野没打算为难她,“慧姨,我问您这些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妈。”

    “好的,二少爷。”说着,慧姨便匆匆离开了。

    从慧姨三缄其口的样子,程野便猜到这件事他母亲冯锦仪肯定下过封口令,慧姨才不肯对他吐露多余的信息。

    当年他出车祸后,最懊恼自责的便是冯锦仪。

    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她,程野才会出车祸险些丧命,每每想到这事便会格外难受。

    所以,程家一直不大愿意提这事,担心影响冯锦仪的身体。

    这也是为什么,冯锦仪对程野格外溺爱和宽容。

    程野靠在沙发上,又点了支烟夹在指间,没怎么抽,他静静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时不时在烟灰缸上抖动两下,让烟灰洋洋洒洒的落下。

    就像程野对戚婠说的那般,他对林泱好奇,有些事想弄清楚。

    但另一方面,程野心里又是抗拒的,抗拒背后隐藏的事实,抗拒这个事实最终会导致他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

    至少在目前来说,林泱在他心里,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房间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程野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拿起床上的手机看了眼,是红河湾打来的电话。

    他点了接听,紧跟着陈阿姨焦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程先生,你能不能立即回来一趟,林小姐不太对劲……”

    程野眉心一皱,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怎么不对劲?”

    陈阿姨也不知道林泱的具体情况,加上着急,描述的比较混乱。

    大概情况,便是林泱原本在书房画画,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情绪突然就失控,大吵大叫了起来,还将画的那些画全部都撕烂了,不停的拿手指挠自己,身上抓了好些伤。

    陈阿姨是找了绳子将林泱的手绑住,才得以有机会打电话通知程野。

    “你先看着她,我马上回去。”

    程野刚把电话掐了,冯锦仪便走到了跟前。

    她脸色不悦,有些咄咄逼人的质问道:“你要回哪儿去?”

    程野抿唇冷眼看着她,“妈,我说过,我的事你别插手。”

    “阿野,你要为了那个女人,跟你妈对着来吗?”冯锦仪有些激动,程野虽然性子冷,但极少忤逆她,如今却为了那个姓林的女人,三番两次顶撞她。

    这时,顾蔓芝走了过来,见母子两有些剑拔弩张,出声缓和道:“阿野,你要走吗?”

    程野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顿了下,说:“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改天我再回来看你!”

    他说完便长腿阔步的朝门口走去。

    冯锦仪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气的不行,对顾蔓芝道:“你找人去查查那个女人究竟什么来头,竟然把阿野迷的晕头转向!”

    顾蔓芝迟疑,“妈,这……阿野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冯锦仪:“有什么不高兴?这事是我让你去查的,他就算不高兴也是冲着我。”

    “我知道了,妈。”

    红河湾,书房。

    林泱被陈阿姨绑在椅子上,情绪发泄了一两个小时,身体精神都已经力竭,没有力气挣扎和尖叫嘶吼,只是压抑着嗓音,不停的哭,哭声可怜又绝望。

    她的手臂上是一条条被手指挠出的痕迹,破了皮见了血,血迹已经干了,被她过于白皙的皮肤衬着,简直触目惊心。

    地上是一地被撕碎的纸,是林泱今天画的那些画,全被她自己撕烂了。

    陈阿姨在一旁看着,心疼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上前给林泱解开绳子,又担心她继续伤害自己。

    书房门推开,程野走了进来,陈阿姨才总算送了口气,眼睛却忍不住红了,“程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程野静静盯着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埋着头啜泣的林泱看了会儿。

    他淡声道:“陈阿姨,你先出去吧!”

    陈阿姨看了眼林泱,点了点头,“程先生你要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楼下。”

    陈阿姨离开后,程野缓步走到林泱面前蹲下身,抬手轻轻拨开被眼泪浸湿的头发,看着她哭的通红的脸,心里某处仿佛被狠狠的拉扯了一下。

    “林泱。”

    他嗓音低沉温淡的叫了声她的名字。

    林泱被泪水浸泡的眼睫毛颤了两下,睁开眼,隔着雾水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看起来伤心极了,看向程野的眼神,仿佛带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和委屈,眼泪源源不断的往外冒。

    程野刚给她擦掉,眼泪又滚了出来,好像是泉眼似的。

    温热的泪水,从程野的指腹,一点点的灼伤着他的内心深处。

    “别哭了。”程野声音冷了几度。

    林泱一滞,想要止住哭,但越是这样,身体却越不受控,抽动的厉害。

    程野余光瞥见她手上的血淋淋的几道抓痕,薄唇抿紧了几分,他一言不发的给林泱解开绳子,大概是被绑的太久,手血液循环不畅,很久都是麻的没有知觉。

    程野检查着她手臂上的伤,凝声问道:“为什么发脾气?”

    林泱看着他的头顶,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才哽咽道:“脏了。”

    “什么脏了?”

    “画,画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