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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 后来

    病房里,一片狼藉,地上被子枕头,各种用具物品散落一地。

    傅庭遇领带半松,身上的熨帖的西装也起了褶皱,脸上的情绪也不如以往的平稳,左脸还有几道类似指甲挠的伤。

    姚嘉嘉、萍姨、医生护士等人都静站在一旁,个个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现在刚平息下来,却又不敢松懈,随时准备迎接第二大战。

    姚嘉嘉眼睛腥红湿润,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萍姨的脸色也极不好看,她站在姚嘉嘉旁边,一边安抚着姚嘉嘉的情绪,一边随着病房里其他人望着静静坐在床边的林泱。

    林泱穿着单薄的蓝白条纹病服,外卖穿着件米色粗线外套,外套一侧已经滑落,搭在手腕上,浓密的头发凌乱,一些发丝混着泪痕贴在脸上,脚上的鞋不知道去了哪里,赤脚踩在地上,一只脚的后跟,磕破了皮,血已经止住凝固。

    此时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温淡柔弱,嘴角漾着甜美的笑,窗外的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将她包裹在光晕里,一副安静美好的样子。

    谁能想到,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是歇斯底里的状态,又哭又闹着,怎么都不肯消停,完全不像个正常的人。

    林泱小心翼翼的问:“你这三天会每天给我打个电话吗?”

    程野回道:“会的,每天晚上你睡觉前,我打给你。”

    林泱嘴角的笑意愈盛,点头:“嗯。”

    有机场工作人员过来提醒程野可以登机了,程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对林泱道:“林泱,我这边还有事,先挂电话了?”

    林泱听他这么说,心情立即低落几分,不过想到三天后程野就会来接她,这三天程野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便好了许多。

    她轻快的回了声好,程野又叮嘱了两句,让她听医生的话,不要伤到自己,得到林泱的答应后,程野才将电话挂断。

    林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嘟嘟声响,看着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依依不舍许久。

    傅庭遇上前蹲下身,试着从林泱手上拿过手机,立即激起林泱的不满,攥紧了藏往身后,激动道:“程野要给我打电话的!”

    她如临大敌般望着傅庭遇。

    傅庭遇静默的看了她两秒,说:“我不拿走手机,先放到一边,让护士给你处理下脚上的伤。”

    林泱愣怔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左脚后跟磕破了,流了不少血,脚后跟上一大片干涸的血渍。

    她有些懵,完全想不起是怎么来的,抬头又看了看病房里的其他人,各个看她的眼神都透着股诡异,最后她目光落在了姚嘉嘉身上。

    姚嘉嘉一对上林泱的视线,眼眶的泪水便再次滚了出来,她快速的抬手捂住嘴背过身去,不让林泱看见她哭的样子。

    林泱瞥见一室的狼藉,又见姚嘉嘉哭了,顿时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让姚嘉嘉伤心难过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嗓子艰难喑哑的喊了声,“妈妈。”

    姚嘉嘉快速的擦了眼泪,平复了情绪,转过身来对林泱笑了笑,走到床边坐在林泱旁边,说:“妈妈没事,先把手机放下好不好,让护士给你处理下脚上的伤。”

    林泱望着她红肿的眼睛,迟缓的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机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傅庭遇立即给几个护士递了个眼神,然后她们便有序的忙了起来,两人负责给林泱处理伤口,另外又安排了两个收拾病房。

    林泱呆呆的坐着,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木然的看着护士在病房里打转。

    姚嘉嘉看她这副神情,心痛难当,却又强忍着不能表现出来,担心林泱看见后情绪波动。

    护士给林泱处理完伤口,又将病房复原后,见林泱稳定下来,才重新拿了药过来给林泱服下。

    吃完药,折腾了几个小时的林泱也算是身心俱疲,加上药物里面含有安神的成为,没一会儿便安静的睡着了。

    等林泱睡沉后,姚嘉嘉和萍姨走出病房,傅庭遇刚抽完烟回来,三人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遇上。

    傅庭遇停下望着姚嘉嘉和萍姨,问:“她睡着了?”

    姚嘉嘉点头,“嗯,睡了,从上午醒来就一直闹腾,现在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她说完,看着傅庭遇脸上的伤,说:“庭遇,你脸上的伤要不要让护士也帮忙处理下。”

    那是林泱抓挠的,不深,但挺长的,傅庭遇经常在外应酬,脸上有这么道伤,总归不太好看。

    傅庭遇不在意道:“没事,小伤。”

    听他这么说,姚嘉嘉也没坚持。

    虽说她嫁进傅家有十来年了,但跟傅庭遇关系还是挺生疏客气的。

    傅庭遇虽然性子偏冷了些,但脾气还是不错,从她带着林泱进傅家后,倒从未刻意刁难过,对林泱和傅庭宴也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

    姚嘉嘉感激道:“庭遇,今天的事多亏了你,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庭遇道:“姚阿姨,别这么说,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自林泱从C市回来,便主动到医院见了薛医生,这段时间一直在积极配合薛医生的治疗,但昨天却遭遇了突发情况,林泱在治疗过程中,情绪波动过大,导致第二人格抢占了意识。

    比起主人格,林泱的第二人格更加厌恶医院医生,所以第二人格清醒后,便极其强烈的反抗,想要离开医院。

    最终是靠着镇定剂才稳定下来,原以为睡一觉醒来,等她情绪平静便好了,岂知醒来后的林泱非但情绪没有平静,反倒愈发的不可控。

    傅庭遇得知后,便从公司赶了过来,也是在此间,无意中被林泱的手指给挠伤的。

    幸好程野的那通电话来的及时,否则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姚嘉嘉回过神,看了看时间,说:“庭遇,公司还有事,你就先回去吧,我和萍姨在医院守着,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应该没事了。”

    傅庭遇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先前从公司过来,也是临时丢下手头的工作急忙赶来的。

    他顿了下,说:“那我先回公司,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姚嘉嘉点头,“好,你赶紧回去吧。”

    姚嘉嘉和萍姨目送傅庭遇离开,然后两人走到医院贵宾休息区坐下,不一会儿,护士给两人倒了两杯水过来。

    这是家私立精神心理方面的医院,在S市享誉盛名,聘用的医生都是精神科心理科的权威,普通家庭想进这家医院根本不可能,服务质量定然也是极佳。

    萍姨见姚嘉嘉愁眉不展,安慰道:“嘉嘉,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你刚来S市那一年我们都熬过来了,后来泱泱不也慢慢好了么?这次一样可以熬过去,泱泱会恢复正常的。”

    姚嘉嘉低垂着眼帘,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真的会吗?万一泱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怎么办?她还年轻,但我却慢慢的老了,若是我哪天不在了,谁来照顾她?”

    萍姨立即反驳道:“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你现在也不过五十岁出头,什么在不在,我都快六十了,不也好好的吗?”

    姚嘉嘉深吸了口气,擦去眼泪,苦笑,“世事无常,你看那位刘太太不就突然得了急病走了么?不也才五十出头。”

    她不怕死,她只是担心林泱的后半生。

    如果林泱的病治好了,找个真心爱林泱,林泱也爱的人嫁了,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眼下林泱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是个未知数。

    傅庭宴还小,傅劲松和傅庭遇虽然对林泱好,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若是哪天她不在了,林泱有什么情况,谁能照顾她?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会想忧虑很多。

    萍姨理解姚嘉嘉的担忧,安慰道:“你不是每年都做体检么,身体一直很健康,就别东想西想。泱泱的病也不是没希望,你看,今天她只是接了个电话,情绪不就平静下来了么。”

    提到那个电话,姚嘉嘉便想到了程野,无声的叹了口气,眉心却拧得更紧。

    十年前,姚嘉嘉是见过程野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

    她并不反对早恋,十几岁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正常健康的交往,对人的成长是有益的。

    只是没想到,就因为她的宽纵,给林泱招来无妄之灾,才有了这十年的折磨和煎熬。

    姚嘉嘉时常后悔,若是当年她知道林泱和程野的事情后,立即阻拦了两人的往来,林泱是不是便不用再遭遇这么多的苦难?

    然而世间的事,从来都不是后悔可以抵消的。

    姚嘉嘉问:“萍姐,你见过那个男人吗?”

    萍姨知道她说的是程野,“见过一面。就上次泱泱发病,他带走泱泱那次。”

    姚嘉嘉又问:“你觉得他如何?”

    萍姨斟酌了一阵,回道:“人倒是长得不错,一表人才,跟庭遇身量差不多,不过要单薄点,但脸长得很俊。他跟我打听了些泱泱的事情,看得出来对泱泱挺上心的。”

    姚嘉嘉沉默许久,“萍姐,你觉得泱泱现在这样,他愿意娶她吗?”

    萍姨一愣,有些惊讶得看着她,“嘉嘉,你想让泱泱嫁给他?”

    姚嘉嘉垂眸笑了下,“如果他愿意,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泱泱,让泱泱嫁给他,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况且,泱泱是我女儿,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如果她不喜欢程野,也不会惦记这么多年。”

    她只是怕,程野若是知道一切,还会不会对林泱那么上心。

    姚嘉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

    程野到缅地,已是晚上。

    路东擎安排了人来机场接,没去酒店稍做休息,又连续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刚开始的三四个小时路况还不错,后面驶入一条较为原始的小道,路况颠簸坑洼,十分难行,直到凌晨四点多才抵达目的地。

    车辆被拦在村口外面,司机下车和村口看门的说了几句,看门的才从小木屋里出来,将挡路的栏杆给推了起来。

    司机上车后,驱车驶入,又开了两分钟,最后停在一间两层高的木头修葺的建筑面前。

    门口已经站了人,见车辆停下,两人立即走上前来。

    见程野从车上下来,为首的那人主动伸手道:“程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程野和他握了握手,“夏先生,你好。”

    那人松了手,笑了笑说:“叫我夏先生听不习惯,直接叫光哥就好。”

    这位叫光哥的,四十来岁,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国内犯了点事儿,于是偷渡去了东南域一带,辗转一番最后留在了缅地。

    由于他一直是光头示人,所以道上的都喊他光哥,在道上挺有名气的,这个村子,便是光哥的地盘。

    程野知道这些人的规矩和脾气,顺势叫了声光哥。

    光哥竖起拇指指了指身后,说:“程先生,你要的人就在里面,你是想先休息一会儿再去见他,还是现在就去?”

    程野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沉默了两秒,说:“现在就去。”

    光哥对他身后的小弟用缅地语说了两句,然后又对程野道:“跟我进来吧。”

    他说完,那位小弟便走在最前面领路,光哥和程野跟在后面。

    进屋后,小弟从墙上取了串钥匙,穿过主屋进了间堆砌杂物的房间,然后从地面上拉开了一道暗门,暗门下别有玄机,他拿钥匙开了锁,又往一旁拉开厚重的铁门,然后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光哥对程野道:“楼梯比较窄和陡,光线也不大好,你下来的时候慢点。”

    程野点头应了声好,然后跟在光哥身后走了下去。

    下面是个类似地窖的地方,不过比起地窖宽敞许多,里面也不像普通地窖存放着各类蔬菜食物等,而是些工具台和仪器。

    程野心里了然,没多问也没乱看,紧跟在光哥的后面。

    光哥带着沿着狭窄的廊道走了会儿,然后最前面的小弟停在一扇木门面前,拿钥匙开了门,便站立在一旁。

    光哥转身对程野道:“程先生,他就在里面,我们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

    程野谢道:“光哥,有劳了。”

    光哥:“别说这些,路老先生对我有恩,想报答他,一直没机会,这次也算是为他做点事儿。”

    程野走了进去,小弟便从外面把门关上了,然后两人折回先前的空旷地方,找了椅子坐下,静静等待程野从里面出来。

    地窖里光线很暗,只有墙边有一个小灯泡散发着薄弱的光,程野进去后,只见墙边蜷缩着个人影。

    听到动静后,便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直到程野走了进来。

    他借着微弱的光盯着程野看了会儿,眼神如同地狱里的恶鬼,突然就掀唇露出了獠牙,阴恻恻的笑道:“我认识你。”

    程野盯着他看了会儿,但从他的外面,很难猜测年纪,头发有些长,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油腻腻的黏在一起,脸上的胡子应该也有段时间没刮了,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这几天他一直被关在这儿,吃喝拉也都在这儿,里面的味道肯定不好闻。

    但这些也仅是让程野皱了皱眉,并未过多的情绪,反倒是对方的眼神,让程野心里极度的不舒服。

    程野听了他的话,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等对方脸上显现出些微的疑惑和不确定后,才开口道:“认识我?说说看,怎么认识的?”

    那人虚着眼盯着程野,没回答程野的话,问:“是你找人把我绑来这儿的?”

    程野似真似假道:“你觉得呢?”

    那人呵呵的笑了一阵,“果然是你,小子,你就别跟我玩心机了,当初我混的时候,你还夹着尿片呢!”

    程野沉着脸,抿着薄唇看着他没说话。

    那人丝毫不在意,阴沉笑着继续道:“这些年我躲躲藏藏,没想到还是让你给找到了。不过你倒是够狠的啊,为了个女人,竟然不折手段弄的我俩兄弟一死一傻,这次把我抓来,也是想把我给了断了吧?”

    程野决定不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十年前,是你带人绑架了许清禾?”

    那人阴沉沉看着程野,嘴角泛着冷幽的笑,不紧不慢道:“十年前,我确实绑架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本是想捞一笔钱的,谁知道……”

    程野心神一凛,“谁知道什么?”

    那人观察着程野的神情,慢悠悠道:“谁知道有人挡了我的财路,把人给救走了。”

    程野稳住心绪,“后来呢?”

    “后来啊……”那人露出满口的黑黄的牙,阴笑道:“你猜猜看?”

    程野瞧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嘴角冷勾,瞧着膝盖露出的一截白骨,上前就用力朝那截白骨踢了一脚。

    痛得他脸上的笑立即僵在嘴边,最后扭曲成狰狞丑恶的嘴脸,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哀呼不止。

    “要想活命,十年前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跟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