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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谢谨特意换了身衣裳,窄袖长袍,翠竹底纹,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藤条。

    外面的事处理了,该处理自家人了。

    谢氏家宅很广阔,占地两百多亩,几支血脉分了不同的院子住,谢氏大房在东,二房也就是谢容那一支在北,而三房在西,其余在偏方。

    她一路向着西边去,步伐稳健从容,若不是置于腰后的手里握着藤条,外人见了还当她是要出去游玩的。

    谢家三郎主是位喜好清雅的人,在园子里种下大片松柏绿竹,也不叫仆从打理,一贯亲力亲为,那片林子正在外人来能看见的位置,是以谢谨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林中忙碌的身影。

    “三叔。”谢谨叫他。

    谢三叔转身,甚是惊讶:“哎呀!如琢来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整个人因为有些肥胖,从林中走出来的样子有些许滑稽。

    “如琢可算是来了,三叔我好久没见你了,甚是想念啊。”

    谢谨拘谨的笑了笑,上次回来的时候只待了三日,也确实没时间到西院来。

    她父亲谢容一母同胞的兄妹有四人,长子早亡,次子从军,三子好诗文,幼女远嫁兰陵。

    谢三叔笑容亲善,他瞥到谢谨手中的藤条,道:“你是要找谢鸣那小子是吧,赶紧去,屋里呢。”

    他还比了个请的动作。

    谢陆谢肆都快笑疯了。

    谢谨来时的气焰灭了不少,她摸了摸鼻子,还想解释些什么,“三叔,我……”

    “不用解释,我看那个小混账不顺眼也已经很久了,小混账跑得快我追不上,你回来了就当是替我收拾收拾他,不用客气,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谢谨谢陆谢肆:“……”

    “那我去了。”

    人家父亲都发话了,她还客气什么。

    小的时候谢鸣就是家中最调皮捣蛋的那一个,还抢过谢鸢的布娃娃,谢谨忍了他好多年,知道他干的那些浑事也懒得理他。

    这次不一样了,她千防万防费尽心思,谢鸣就给她拖后腿让庾氏给拿捏住了,说什么这回都不能饶了他。

    谢谨还是打算给谢鸣留点面子的,到了房门外还叫了他几声。

    “谢鸣,出来,我有事找你。”

    里面没有动静。

    “谢鸣!”

    还是没有。

    谢谨目光扫过庭院里站着的仆从和女婢,见他们神色有异,双肩颤抖,她迟疑片刻上前去踹了门。

    人毛都没有。

    谢鸣跑了。

    谢谨气的发笑,她点了两下头,转身看谢陆谢肆,“你们通风报信了?”

    谢肆:“将军,你知道的,七公子他其实挺聪明的。”

    言外之意就是谢鸣知道谢谨回来要找他算帐,自个儿先跑了,还是偷偷摸摸跑的,连他父亲都不知道。

    “他平素爱去哪些地方?”谢谨问。

    谢肆:“不知道。”

    谢陆:“元田酒肆和平宁乐坊。”

    谢谨幽幽的看了谢肆一眼,直让他遍体生寒,心里打鼓。

    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谨目视着前方,语气中充满无奈:“回来我再收拾你。”

    谢肆卒。

    接下来供建康城百姓和权贵茶余饭后所言的趣事发生了,当朝司空谢谨跑去了平宁乐坊把她那不成器的七弟谢鸣从乐伎的榻上拖了下来,当场就是几藤条下去,谢鸣当时那叫一个哭天喊地,痛彻心扉。

    在场知情者后来透露消息称谢司空一边打还一边骂。

    “自己蠢就算了,还要牵扯上谢氏,犯了错也就罢了,你还敢跑,谢鸣,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说罢又是几藤条下去。

    谢谨那是什么人啊,战场上厮杀多年,那手劲岂是寻常人可比,听闻谢鸣被带回去的时候都要昏厥了。

    最悲哀的莫过于他被打成那个样子,莫说谢氏族亲了,便是他父母都懒得管他听他抱怨。

    谢鸣这一躺就是五六日,看见谢谨来还是忍不住发怵。

    “四,四姐,你又来了啊。”谢鸣可怜兮兮的唤她。

    谢谨微微撩起长袍于案前踞坐,从瓷壶中倒了杯清水递给谢鸣。

    “伤还疼吗?”

    谢鸣面对着墙,小声嘀咕:“废话!”

    “你说什么。”这并不是问句,谢谨眼皮阖上几分,道:“你说说你怎么那么不成器啊,别家子弟玩也就罢了,你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吗,好歹是个官员,真以为还和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可以肆意妄为啊。”

    这也就是她和谢鸣关系不错她才肯多费些心思,换了别的族中子弟,打一顿,祠堂关几天,再塞到军营里,过了一年半载的也就乖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谢鸣自己还郁闷的不行,凭什么其他人都可以玩就他不行,要怪只能怪庾氏那些人鸡蛋里挑骨头,他们家那几个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谢谨拍了拍他的头,叫他把水给喝了。

    “玩忽职守庾氏没说错,挪用公款是不是真的?”

    谢鸣激动的差点站起来,“当然不是!我自己的银钱虽说不多,也没什么用大钱的地方,再说了,我便是有那个心思也没胆子做啊。”

    眼看着谢谨又要动手,谢鸣继续认错:“下次心思也不会有了。”

    论认错,没人能快过谢鸣。

    谢谨还准备说些什么,谢陆匆匆而言在她身边轻言。

    “将军,王氏族长不行了。”

    自从王贺死后,王茂一直都是疾病缠身,王韫之上次来的时候他已经卧病在床,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病情加剧的厉害,大夫来看,都说没多少时间了。

    谢谨叩了叩桌子,感叹了一声:“王氏今年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啊。”

    家主身死,族长也时日无多,以后的王氏只能靠一群小辈撑着了。

    此时的琅琊王氏上下都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

    王茂的榻边一直都有人守着,他今早醒来感觉格外的不对劲,便隐约猜到自己已经走到最后了,他特意把王氏所有子弟都召到了身边。

    垂死之际的老人叫了王氏最杰出的三个儿郎上前来。

    他握住王延之的手,道:“延之啊,是王氏对不起你兄弟二人,你父亲一生为王氏鞠躬尽瘁,我们却没为他争取些什么,我代王氏族人向你们两个道歉。”

    王延之攥紧了拳头,说不出无碍这样的话。

    他和王绪之当然怪过这些人,屈服于谢谨的威势,连他父亲的尸身都不敢留下,若不是王韫之在,他死都没有脸面去见父亲。

    王茂读懂了他眼中隐晦的意思,长长叹息着。

    “我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王氏就此衰落,你知道的,若是谢谨想,她有那个能力扳倒王氏,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说着他竟是流下了眼泪。

    王茂把三个人的手合在了一起,有些艰难的开口:“我死后,琅琊王氏就在于你们了,你们一定要让王氏重现昔日荣光。今日我在此宣布,王延之为我琅琊王氏家主,王韫之为我琅琊王氏族长,王氏子弟以他二人为尊,不可违背他二人之意!”

    说罢便是猛吐了一口血。

    王韫之的白袍被鲜血浸红,他眼中含泪,小声的叫了句族长。

    王茂倒在王韫之的腿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指着床榻边一大群人。

    “再,再重复一遍,王氏家训的第一条。”

    “凡士族子弟,皆以家族利益为重,不可损家族颜面,不可为祸及家族之事,如有违者,逐出家族,永世称罪!”

    王茂死了。

    带着对琅琊王氏最深切的期盼死了。

    满屋子的人都开始哭丧,王韫之和王延之对视一眼,在那一刻他们明白了自己肩上的重任。

    王氏上下挂上了白幡,消息也传遍了建康城的每个角落。

    谢谨彼时还在舞剑,听了谢肆的禀报,擦汗的动作一顿。

    她眼中的王茂,实在是位不错的族长。

    昔年他立于朝堂之上,那也是意气风发,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太傅。

    再者,那样一个一辈子为了自己的家族而活的人,谢谨哪怕知道他算计过她也没有办法讨厌。

    “过几日随我一同去王氏吊唁吧。”

    王茂的丧事办的很隆重,朝中有品级且在建康的官员以及各路名士都去祭拜了,就连小皇帝姜则也亲自前往,还在灵堂里哭了许久。

    那眼泪是真心或是假意也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他们只是从这里窥探了一丝圣心,陛下是看重王氏的。

    虽说大魏是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可到底陛下还是陛下,若是他有心扶持,谁又能说得准日后的事情呢。

    让一个女子骑在头上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毕竟朝堂之上终究是男子的天下。

    这种心态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哪怕谢谨征战无数,军功无数,能力强到不能再强,她,也只是一个女子。

    谢谨来的时候,王氏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或者说是厌恶。

    一个杀了他们家主的人,把族长气病的人,怎么还好意思来。

    他们就是把王茂的死也算在了谢谨头上。

    谢谨从不在意这种愤怒和眼神,她只是来做她该做的事情。

    她和王韫之回了礼,继续看了看王延之阴郁的脸色,随即上前准备给王茂上香。

    忽然她的手被人挡开了。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若不是因为你,我父亲和族长怎么会死,谢谨,你是我们王氏的仇敌,你没资格来这里!”

    少年红着双眼瞪她,谢谨轻声念着:“王绪之?”

    比起他哥哥来说,王绪之还要更冲动一点。

    “是我,谢谨,别以为你权倾朝野就可以在王家乱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给我父亲和族长偿命!”

    “绪之!”王韫之喝止了他。

    “大将军,绪之年岁尚小口出狂言,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谢谨冷笑浮上面颊,她看了看王韫之,又扭头对上王绪之的视线,有些讥讽的开口:“年岁尚小?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王四公子今年有十八岁了吧,我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领兵出征灭北方三国,受封冠军大将军了,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像王四公子这般狂傲无礼啊。”

    王绪之说不出什么了。

    所有人都说不了,因为那是事实。

    哪怕他们轻视谢谨,憎恨谢谨,都没有办法抹杀掉她的优秀和才能。

    谢谨轻轻用力推开了王绪之的手,他人后退了好几步。

    “我今日不是来同你们争执吵架的,在你们王氏的族长面前闹,你们也真是好意思。”

    王延之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上前,身后的妻子轻轻扯着他衣袖,王延之面色好了一些,柔声道:“无碍。”

    “谢司空,绪之脾气不大好,今日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不过你斩杀家父的确是事实,难免王氏心存芥蒂,今日你不请自来,王氏也自当欢迎每一位客人,你既上了香也可以离开了。”

    这逐客令下的毫不避讳。

    王韫之心中微微叹息,想平复这两个人的怨气实属不易。

    谢谨淡然道:“我也是该走了,不过我还想再提醒一下所有人,我杀王贺,是因为他意图谋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错的,从来都不是我,不论是王氏家主还是庾氏桓氏家主,但凡是有为害大魏者,我都不会放过,你们,记好了。”

    她还以为这场小风波到此就结束了,谁知又来了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