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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接风宴设在太极殿,大魏五品及以上朝臣都来了,内设之奢华,筵席之庄重让人忍不住为之一震。

    只见殿内高大金柱上雕龙刻凤,桌案皆用香味木材制成,酒器碗碟为金银玉器,殿内焚乌沉香,袅袅轻烟从熏笼之中逸出,过路宫人靠近沾上久久不散。姜则下令这场宴席不必太过拘束,品级低一些的官员自是不敢造次,却看那贵族子弟皆熏衣佩香,姿态慵懒,更有甚者跣足穿着木屐过来,也无一人多说些什么。

    宴席还未开始,姜则和谢谨都还未过来,不少世家子弟已然开始敷粉施朱,最令人咂舌之事莫过于几个阴柔模样男子开始了耳厮鬓磨,你侬我侬。

    喜好男风在大魏还算是常见,谁家若是有那样的子弟也不会多加苛责,只是多藏匿着,像今日这般放到台面上来,也不知是何用意。

    他们的长辈也未加制止,不少人也开始猜测是否是这些士族要联合起来给谢谨一个下马威。

    被念叨了好久的谢谨一入太极殿闻到馥郁浓重的香气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乌烟瘴气。

    见她来了,不少人开始起身拜见。

    “谢司空。”

    “参加谢司空。”

    “司空万安。”

    “好久不见啊,谢谨。”

    谢谨偏头望过去,庾识年几乎是横躺在地上了,只靠一只手撑着额头,勾着眼尾看人,妩媚妖娆,带着丝丝倦意。

    “你可真行,宴席还没开始就先醉了。”每次对上庾识年,谢谨都很不耐烦。

    “你这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无趣,好歹我也帮了你劝说庾氏族亲,连个道谢都没有。”

    “多谢。”

    庾识年一噎,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走。

    谢谨没好气的离开后,庾氏一个小公子冒到庾识年身边去了。

    “大哥,你是不是还念着你和谢司空当年的婚事呢?”

    庾识年一听讥讽的笑了,“天天想些什么?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从来都是谢庾两家的长辈有心,我和谢谨谁都没往那方面想。”

    “谢谨这个人啊,只适合做朋友。”

    那小公子继续问:“为什么啊?”

    庾识年用手撑在地上坐起来,将酒器端的老高尽数将酒液灌注在口中。

    “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会希望自己的妻子那般有权势,优秀到让所有男子望尘莫及,心生羡慕。”

    或许当年谢谨未露锋芒之时他愿意听从族中长辈的话和她做夫妻的,只是从她踏上战场那一刻起,庾识年就知道他们两个人会是知己但不会是夫妻。

    他敬佩谢谨,也知晓她绝不会被儿女情长拖住步伐。

    “和谢谨做朋友是一件极其欢愉的事情。”

    谢谨落座之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那几个温情缠绵的郎君身上,眼见着那手都探入了衣襟里,她实在是觉得眼睛疼。

    她倒还好些,那群人身边坐着的正是王韫之,他面色如常稳如泰山,只是耳尖已经红的不像话了。

    谢谨突然有了些笑意,更放肆的笑声从庾识年那边传了过来。

    只能说王韫之的运气不好了。

    终于熬到了姜则过来,那几个人收敛了一些,谢谨的燥气逐渐平复。

    他象征性的说了些什么,褒奖一下谢谨,各种溢美之词都冒了出来,论功行赏一事待后,对于谢谨加官进爵是不会的了,再进她就要坐上龙椅了,对此也只提到了赐金银田庄,再对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说完这些姜则就一直保持沉默了,专心而小心的吃着点心,眼睛都不敢往下面看。

    谢谨默默叹息,什么时候大魏才能真正出一位适合当皇帝的皇帝呢。

    她垂首饮酒,没多在意别处的动静,极少有人过来敬她酒,名为她的接风宴,许多人却是跑到王延之那里了。

    说句实在话,他们私心里都不太愿意和谢谨为伍。

    那份隐匿的心底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放下的轻视,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会愈加强烈。

    王贺身死,王延之这位新冒头的朝仪大夫很得陛下的喜欢,多次召他入式乾殿伴驾,或许这是王氏再得重用的苗头。

    毕竟谢谨那样的人是需要被制衡的。

    谢谨没理会那些事,还是庾识年叫了她,示意她去看。

    那琅琊王氏的三公子受欢迎的很,一大群人赶着巴结呢。

    “啧,我这妹夫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谢谨:“话说你妹妹嫁给王延之你就没什么看法?”

    她印象里,庾识年对他妹妹很好,小的时候他们三个也是在一起玩过的,那是个温柔乖巧的姑娘,最是听话,不懂拒绝和反抗,总是让人怜爱。

    庾识年的语气有些冷漠了。

    “我能有什么看法,庾氏同王氏要联姻我拦不住,阿和被他们当作棋子一样的送出去我也拦不住,由他们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谢谨默然。

    他们自出生起便享了别人难以拥有的富贵,所要牺牲的自然也很多。

    譬如尊严,譬如婚姻,譬如所有的情意。

    谢谨没想到唯一一个来敬自己的人会是王延之。

    这酒不大好喝了。

    “恭贺司空战胜西戎,屠尽二十万将士,替我大魏又铲除了威胁。”王延之笑着同她讲话,只是那眼里的恨意和话语中的讽刺藏不住。

    这是来挑衅的,谢谨明白了。

    她给自己上了酒,起身与王延之对视。

    “多谢王三公子,这是我的职责,凡敢有祸乱大魏者,我自是一个都不会放过,下至普通将士,上至,”谢谨嘴角微微上扬,王延之敢拿她杀人的事出来讽刺,她也不用再顾忌着什么。

    “上至一国丞相。”

    她隐约听到王延之牙齿咯咯作响,还看到他握着酒器的手泛起青筋。

    王延之怒极反笑,道:“司空好运气,如此重要的战役碰上西戎王子那样的蠢货,急功近利,自以为是,叫司空那样轻易的击败,只是这种好运气估计再也不会有了。”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况且我的运气向来不错,不劳王三公子费心了。”

    王延之拂袖而去,谢谨还不肯罢休。

    “同王三公子相比,我的品阶应该是高出不少的,按理说三公子应当对我尊敬有加,琅琊王氏最注重礼仪礼节,想来下一次,三公子不会忘记的吧。”

    她眼见着王延之的脸青了又白,愤恨而无可奈何的转身同她行了礼。

    “多谢司空提醒,下官,明白了。”

    总有一日,他会把谢谨踩在脚下,让她也尝一尝这被羞辱的滋味。

    这一出看的庾识年心情甚好,他忍不住凑近了谢谨一些,撑着头说话。

    “估计也就只有你治的了这号称大魏第一公子的王延之了,瞧着小子傲成这般模样,也不想想他若不是出身琅玡王氏,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谢谨这么多年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边关的将士都很尊敬她,于她而言,出身只是一个跳板,她凭自己的武功谋略军事才能也能让所有人敬畏,比起所有的士族子弟来说,谢谨优秀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王延之,本事有,但庾识年就是看王延之不顺眼,清高孤傲还把自己妹妹拐走了,要不是看他待他妹妹还不错,他早就跑到王氏揍人了。

    谢谨凉凉道:“你是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王延之好歹有真才实学,得了官职,可不比庾识年这坐吃山空的强?

    庾识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重新回去喝自己的酒了。

    这宴会到现在也是行进过半了,歌舞换了一出又一出,她借着交换的间隙看了看,那些大臣多了许多生面孔,除了几大士族的人常年就是那么几个以外,每年大魏朝臣都要更换许多。

    再细查看,竟是大半都能与士族牵扯上关系。

    这才是真正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回谢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因为过了酒气有些微醺,是坐着马车回来的。

    谢鸢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借着月色她看到谢谨脸上的红晕,忍不住骂她:“打打杀杀就算了,还同那群男子喝酒,我看阿娘定是将你的性别弄错了,再不是便就你前世是个男子,哪个女郎能活成你这般模样!”

    一边扶她往里走谢鸢一边抱怨。

    谢谨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又开始没大没小了。”

    “是,我没大没小,我一会就把做好的驼蹄羹分给谢陆和谢肆。”

    谢谨一听来劲了,“你敢。”

    她又忍不住捏了捏谢鸢的肉肉的脸颊。

    这就是有家人的好处,只有阮夫人和谢鸢知道每回宫宴她都吃的很少,会早早为她备下喜欢的吃食。

    普通的人家烟火,一日三餐,其实是最可贵的。

    谢谨对于谢鸢的手艺向来很满意,一碗驼蹄羹吃的干干净净。

    望着她娇憨明媚的样子,谢谨温柔笑道:“阿鸢,若是你日后有了心悦之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备好全天下最丰厚的嫁妆。”

    这种事总是让女儿家有些不好意思的,谢鸢红了耳尖,小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可能是庾识年妹妹的结局让她有些寒心吧。

    本是家中最尊贵不过的女郎,在面对家族利益之时,还是会被毫不留情的送出去。

    她不会让谢鸢那样的。

    “阿鸢,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把你当作工具送出去,你只要安宁平安的过好每一日,做你喜欢的事便好,余下的,都有我在。”

    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