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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谢谨诛杀庾氏子弟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参她的折子堆满了御案。

    姜则第一次看奏疏看的那么认真,他还叫暮笙跟着一起看,把谢谨的罪状给列下来。

    “有这些东西在,朕就可以治谢谨的罪,她就不能再欺负朕了。”姜则欣喜若狂,恨不得立马下旨问罪,身旁的暮笙劝着他:“陛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谢家那么多人在军中,若是谢谨出了什么事,边境那些将领造反可就不妙了,奴婢想着,陛下要慢慢来,一条条的罪状列下去,把边关那些将领给换掉,陛下自己握着军权,如此杀谢谨就是轻而易举了。”

    “可是朕不想等了!”姜则拔高了音量,把案上的奏疏全部挥到地上去,他讨厌谢谨,从那日她当着他的面杀掉王贺,威胁自己时他就讨厌她。

    他不想当皇帝,谢谨还要他当一个好皇帝,他想当了,谢谨又处处管着他,还对他不敬,她就是在戏弄他。

    “朕要她死,只有她死了,朕才能安心。”

    从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恨之入骨,姜则把自己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归咎于谢谨,凭什么一个臣子能凌驾于天子之上,他不用她教。

    姜则的表情逐渐扭曲,他抓过笔让人伺候着传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司空谢谨滥杀无辜,无视王法,藐视皇权,实乃大不敬,着罚俸半年,削司空一职,闭门思过。”传旨的宦者提心吊胆的念着,颤抖的双手把圣旨递给了谢谨。

    “司,司空接旨吧。”

    谢谨没有跪,谢肆谢陆也没有跪,还提着剑把传旨的宦者瞪着。

    “宦者不是念了吗,我已经不是司空了。”谢谨脸上看不出喜怒,淡然的语气更让人害怕,谁知道下一个她杀的会是谁。

    宫中来的人几乎是跑出谢府的。

    谢谨把那圣旨来回看了几遍,都能想象的到姜则写这东西的时候有多大的怨气。

    “把圣旨收好。”她吩咐着。

    “将军!您还不打算动手吗,现在是削职,再过些时日呢?夺权,问罪,斩首,真的不能再等了!”谢陆是真的担忧,桓氏不知怎的和庾氏合起伙来针对谢氏,谁手里没点脏事,照他们那个钻法,谢氏的将领没几个能幸免。

    谢谨没理他,径直出府去了。

    “将军!”

    谢肆拦住谢陆,稳住心神劝他:“好了,不要再逼她了,将军她自己心里有数。”

    谋逆逼宫,这是史书上无法抹去的黑点,一旦谢谨踏出了那一步,谢家永远都要带着乱臣贼子的名号,百年清贵世家将被唾弃,谢肆了解谢谨,她素来实事求是,也不会搞篡改史书那一套,真要她迈出那一步,还不是现在的结果可以达到的。

    谢谨谁都没带,她一路策马向着建康宫去,她要和姜则谈谈了。

    她被拦在大司马门外。

    “大将军,陛下有旨,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宫。”侍卫对她很恭敬的说话,大魏的将士,很多都是极其佩服谢谨的,也不乏有人诟病她的女子身份,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她的功勋足以掩盖这一点。

    谢谨垂眸看着地面,忽然就苦笑着摸了摸马背。

    在此之前,朝臣之中能够擅自进入建康宫的只有她和王延之,摆明了这条旨意是冲着她来的。

    “我竟是不知,陛下已经厌弃我到这般地步。”

    要说失望,那肯定非常多,她也曾经希望姜则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可现在更多的是寒心,这么多年她对大魏贡献的还不够多吗,若是要反,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何须等到现在给姜则夺权的机会。

    “让开。”谢谨寒声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尽显无奈。

    “大……”

    “让开!我不想杀大魏的将士。”

    为首的侍卫侧过身去,单膝跪地,“恭迎大将军!”

    其余人也跟着照做。

    谢谨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过,带出沉闷的声音来。

    王韫之和王延之并排走着,他们刚才去了尚书省议事,还在说着话,只见谢谨策马疾驰,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延之,你先回去。”王韫之率先发了话,谢谨如此反常必定有异,他得去看看。

    王延之想反驳,“延之,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是。”

    王韫之那么注重风度的一个人,也不由得疾跑了起来,他是真的怕谢谨一怒之下砍了姜则。

    谢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式乾殿,姜则还蒙着眼睛在和暮笙及其他宫人嬉闹,一个皇帝,衣衫不整,不批奏疏,不管国事,光天化日纵情享乐。

    “陛下。”

    看到谢谨的时候,所有人连忙跪下,万分惶恐的行礼:“参见司空!”

    就算她被削职了,所有人还是怕她。

    姜则第一时间摘下了覆在眼睛上的手帕,第一眼看到的是谢谨手中的剑,好像就是当初杀王贺的那一把。

    “啊!”他惨叫一声坐在了地上,冷汗频出,极为害怕的望着谢谨,“司,司空怎么来了?吓到朕了。”

    “陛下不是下旨削了臣的司空之职吗,这么快就忘了。”谢谨信步往前走,步伐稳健而又有力。

    “你,你别过来,司空朕错了,朕把圣旨收回来,你别杀朕,别杀朕!”

    把圣旨收回来,这是谢谨听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难怪大魏终年受蛮夷小国侵扰,这样的皇帝,怎么能被称之为皇帝,连一言九鼎金口玉言都不懂。

    谢谨最终只是把姜则拉了起来,十四岁的男儿郎,只比她矮了一点。

    “陛下,臣今日来是想把你拉回正途的。”这是最后一次了,谢谨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她再给姜则一次机会,她会亲自教导姜则,如果还不能,乱臣贼子她就当了。

    一边的暮笙这会反应过来了,高声道:“大将军擅闯建康宫式乾殿,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放肆!”谢谨这一声吼可比他有气势多了,她看暮笙一眼都觉得恶心,“你算是什么东西,在我和陛下说话的时候岂容你插嘴!”

    宦者暮笙与陛下关系非凡,同食同宿,同饮同浴,这背后的意思谢谨岂会不知。

    竟是有这样的人在姜则身边,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姜则脾性大变,少不了此人的撺掇。

    “式乾殿是陛下安寝和处理政务的地方,你带着陛下嬉闹,你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了,祸害了大魏江山,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要是把此人留下,只怕后患无穷。

    谢谨杀心渐起,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司空!”

    姜则跪下了,天子向臣子跪下了。

    谢谨一阵气血上涌,腥甜从喉间蔓延,吐血的**强烈到极点。

    “陛下,起来,你是天子,天子怎么可以向臣子下跪!”受过很多的伤,被刀剑砍伤过,也中过箭,坠马还有被火烧,这些痛楚都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她知道姜则天资愚钝,起初她很好的保护着他。

    家国有难,她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朝廷蛀虫,她也替姜则除掉了,让别人把这份仇记在她头上,当日王贺谋反,她日夜兼程赶回建康,眼都没合一路冲进宫中保住姜则,她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姜则的地方。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姜则如今厌弃她到这种地步,哪怕是姜则要对付谢氏了,她还是给了他机会,现在她护了许久的天子,为了一个宦者跟她下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空,你放过他吧,朕知错了,朕以后一定听你的,你别杀他,朕求你了!”

    王韫之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穿着龙袍的君王跪着,死死捏住谢谨的剑,声泪俱下,求她不要杀人。

    失望吗,可以说是失望透顶,他一心盼大魏安好,这样一位君主,让大魏怎么能安好。

    姜则已经失去了一个帝王最宝贵的尊严和骨气。

    “我不杀他,陛下起来吧。”谢谨强忍着泪意,眼眶微红,还是放缓了语调。

    “今日是臣唐突了,陛下好生休养吧,明日臣会去上朝,散朝后臣再和陛下议事吧。”

    谢谨冷漠的看着暮笙,不在意他的恐惧让他几欲晕厥过去。

    “你的命是陛下留下的,希望你今后能真心待陛下,不要辜负他为你牺牲的东西,若是让我知道你和谁勾结着谋害陛下和大魏,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走出式乾殿,谢谨从王韫之身边走过,没有多问什么,王韫之只是默不作声的跟着她,看着她牵马无力的走着,看着她停下,手扶着宫墙,看着她弯腰吐了血。

    “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们的坚持没有什么意义。”

    王韫之眼角有泪水滑下,笑容苦涩勉强,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这光明之下掩藏着多少黑暗,举世皆浊,醒着的人那么少却又那么无力,纵有一腔抱负还是忍不住失望透顶。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坚持,所有人都要他们保全家族,可是没有国哪来的家,一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斗着,早在时间的洪流中把曾经的赤诚和雄心壮志消磨得一干二净。

    “你想要放弃了吗?”王韫之问谢谨。

    他看到她费力的站直身子,用袖口擦着唇边殷红的血液。

    “放弃?怎么能放弃呢,要是连我们都放弃了,真的就不能再有以后了,哪怕所有人都不去做,我也要守住大魏,还天下以太平安康。”

    多年之后,王韫之回想起那一天还是很感动,那时候的他其实动摇了,想过了放弃,想过只安安分分做他的士族子弟,是谢谨给了他坚持的信心。

    就算与满朝堂为敌,他们也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哪怕荆棘缠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