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叫骂声中，两只苍鹰迅速在我跟前的树枝上落下，鸣叫声也变得温柔了下来。
“大黑，来我这边。”
我伸出自己的右臂，再度吹了一声口哨。
两只苍鹰中个头明显大了一些的那个听到我的声音，连忙张开双翅，纵身一跃，直接跃到了我的胳膊上。
“彪子，你这臭小子，这东西这么凶，你让它过来干什么。”
眼见我无比亲热的抚-摸着大黑身上的羽毛，彩云姐吓得花容失色，向后退了好几步，颇为生气的对我质问道。
“姐，你放心吧，这小家伙看上去是凶了些，可是性子却温顺着呢，你要不信的话，可以摸它几下试试。”
我逗-弄着大黑，坏笑着把它往彩云姐跟前送了送。
虽然嘴上说着不怕，可我却知道，鹰这东西，天生了一副尖嘴利爪，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为凶悍的存在。
别的不说，它们的一双爪子尖利无比，哪怕不是故意去抓人，也少不得会在人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要不是这边的冬天奇冷，我的呢子大氅下穿着厚厚的棉衣，打死我都不敢让它站在自己胳膊上的。
“彪子，你这臭小子，大晚上的不好好在自己的村子这边待着，到我这边来做什么。”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院内响起，中气充沛十足，就像是一座古铜的大钟。
随着声音，院内虚掩着的大门从里面推开，一个高大的身躯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老程爷。
“老程爷，你咋知道是我来了？”
我满心奇怪的对老程爷问道。
“去，这黑灯瞎火的，除了你这臭小子，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胆子登我家的门？”
老程爷不满的瞪圆了自己的双眼，快步来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抱住，声音里带着一种对晚辈的宠溺。
和老朱爷一样，老程爷也是我少年时对我最好的长辈之一，为了训练我成为赶山人，他甚至于不顾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把自家那本《猛禽册》里的知识，也都一起传授给了我。
不过，毕竟现在的环境和以往不同了，他虽然有意要传授我养鹰的本事，可是，除了养鹰训鹰我还算学的不错之外，养鹰人最基本的本事，捉鹰，我却还只停留在理论知识丰富的层面上。
这也不能全怪我，随着大兴安岭这边的人越来越多，野生的鹰却是越来越少，而且也越来越难捕捉，加上爹娘又极度宠我，绝对不允许我去深山老林里闯荡，即便是有爷爷和老程爷陪在身边都不行。
这也就使得我哪怕到了那个时候，也都没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鹰。
如果老程爷是那些技术并不高的养鹰人，送我一只鹰，在脚上拴上皮套，让我去赶山或者狩猎的时候带在身边，原本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作为祖祖辈辈都靠养鹰为生的养鹰人，老程爷对于鹰，却有着一种信徒对神祇般的虔诚，在他眼里，鹰必须要有养鹰人亲自捕捉，而且必须是三月口的，唯有如此，这鹰才不会失了刚猛的野性，同时也能够和养鹰人培养出足够的感情，而不是被迫留在养鹰人身边。
中国的老手艺人，性格都是倔强而又偏执的，虽然并没有像近邻日本那样，提倡什么工匠精神，可是在对待自己最拿手的本事上，却俨然有着一种宁可不做，也一定要做到最佳的坚持。
当时还是少年的我，特别渴望能有一只自己的鹰，让它站在我的胳膊上，那种威武的姿态，光是想想都能让人从睡梦里笑醒。
可是，因为老程爷对于捉鹰训鹰的严苛，这样的愿望，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彪子，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程爷和我亲-热了好一会，这才满是郑重的对我问道。
“我的爷，您先容我消消气再和您说。”
想起小姑做的那些事，我的肺都快被气炸了，气愤无比的对老程爷说道。
“彪子，那都是家事，有啥话，咱们回去说。”
娘重重的打了我一巴掌，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
“您当她是家人，她自己可不会这么想，只当咱们是她家的存折而已。”
想起以前爷爷对我讲的关于小姑夫妻的事情，我对她们已经绝望，说出来的话也是恨意满满。
“彪子，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眼见我和娘之间要起冲突，彩云姐连忙对我低声劝说道。
我不忍心对她发火，只好停住嘴，恨恨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老程叔，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也一起来了。”
眼见彩云姐已经把我劝住，娘满是歉意的来到老程爷跟前。
“是为了你家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吧。”
虽然脾气古怪，可老程爷活了那么大的年纪，早就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眼见娘一副为难的样子，心里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颇为了解的点了点头，满是叹息的对娘说道。
“你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和他说过，他家的老姑娘，真的是被宠坏了，要是继续放任她这样下去，早晚得给你家惹出大祸来。”
也不怪他会如此，对于我家的小姑，他一向都不怎么喜欢，哪怕两家都在同一个村里住，他却基本上不和小姑的家人来往，哪怕小姑年节时要送他些礼物，也都被他直接拒之门外。
“是呀，是呀，还是您老人家有见识。”
娘对小姑一家同样气愤难忍，现在又有求于老程爷，连连对老程爷点头道。
“你这女娃娃，都这个岁数了，还是改不了爱拍马屁的毛病。”
尽管娘已经快四十岁了，老程爷依旧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对她训斥道，搞的娘尴尬到了极点。
“坦白说，你们是不是想要住在我这里。”
“程叔，你看这天都这么晚了，而且，这山里头也不安全.......”
娘是个大方的人，眼见自己的心事已经被老程爷看穿，一点都不觉得脸红，反而无比大方的对他说起了自己必须要住下的理由。
“让你们住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老程爷说着话，对大黑和小黑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两只苍鹰会意，张开双翅，迅速落在了老程爷的肩头。
“我这屋里，可都是这些孩子们，如果你们不怕的话，尽可以在这里住下。”
“有啥可怕的，想我年轻的时候，啥事没见过，告诉你，当年在搞大生产运动的时候，我们可都是在山里看过秋的，很多时候，都能感觉到山杠爷在身边路过，我都没有怕过。”
看着那两只苍鹰，娘顿时显得怂了，可是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
“天都这么晚了，你们干脆都住下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说。”
老程爷难得没有把她的这种虚张声势的行为揭穿，只是浅笑一声，转脸对我吩咐道。
“彪子，带你-娘和你嫂子去阁楼那边住吧，至于你，就和我在一个屋里凑合上一晚，等到明天白天再回家，走，这就和我去我屋里拿被子。”
“好咧。”
听老程爷这么说，我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跟随在他身后，大步朝着他屋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虽然个性有些古怪，说话也不给人留面子，可是老程爷却是典型那种面冷心热的人，虽然嘴上责怪娘，两个女人家的偏要住在这里，却还是打开了自家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两床崭新的棉被递给我，让我拿去给娘和彩云姐。
我带着娘和彩云姐上了阁楼，把她们安顿好，又叮嘱了娘和彩云姐两句话，眼见她们已经睡下，这才起身去了老程爷的屋子。
看了看身上的怀表，此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多了，而老程爷本人，还在屋里看着电视，手里拿着黄杨木的烟袋，一口口的坐在火炉前抽着旱烟。
“爷，我来了。”
我对老程爷打了个招呼，坐到他跟前，拿起一包洋火，替他把烟袋点上，这才毕恭毕敬的坐在了他对面的马扎上。
老程爷抬起头，无比严肃的看了我老半天，鹰隼般的目光，看得我明显有些发虚。
“爷，有什么话，您就直接和我说吧，我可和你玩不起这种哑谜。”
我实在是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了，只能讪讪的对他说道。
“你这臭小子，说吧，最近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那个老朱，到底又是怎么死掉的。”
老程爷把烟袋锅里的烟磕掉，目光冷厉的对我问道。
“我......诶。”
我叹了口气，把老朱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他讲了一遍，连带着最近进山的事，以及程悠找我的事，小姑父因为那些狼皮丧命的事，全部都告诉了他。
“你这臭小子，果然是你爷爷的种，这才多大年纪，就干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出来。”
老程爷用粗糙的大手重新弄了些烟叶塞进烟袋锅子里头，我又上前准备替他点烟，却被他伸手拒绝，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严厉。
“臭小子，你老实对我说，那些狼皮，除了给你小姑父的那几张之外，你自己有没有动过？”
刚才在小姑父的葬礼上，我已经意识到了那些狼皮有问题，搞不好还会牵连到我自己，听老程爷这么问，立刻有些心虚的对他说道。
“我没有再动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些狼皮有问题，搞不好，甚至我自己都会有危险。”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什么便宜都敢占，你爷爷生前有没有告诉过你，山里的那些瓤子，如果来历不明的话，千万不能拿回家的话？”
老程爷从火炉里抽出一根木柴将手里的烟袋锅点燃，话语变得更加锋利。
“说.......说过，可是，当时那些冻殍已经死了，我又急着用钱，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因为心里太过慌张的关系，我已经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老程爷，那个东西，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会不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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