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小山腰上原本都是黑漆漆一片。沈飞手里拿着手电筒，明亮的灯光照在周漾的脸上。
周漾在耀眼的灯光中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眼，唇角微微动了动，表情罕见的沉闷，眼神复杂。
我愣了愣，大脑一片空白。
沈飞也不准备再跟多做解释，除非是白痴，否则不会懂他要做什么。
我看着他走向周漾，手指用力地揪扯起周漾的头发，周漾被迫仰起头，面无表情。
肯定很疼。
沈飞用的力气感觉快要把他的头发连皮一起扯下来了。
然后，我听见了自己虚弱细小的声音。
“小飞……放过他吧。”
凌晨的小山腰太安静了，村子里的大公鸡都还没有开嗓。我的声音尽管很轻，但他们都听见了，纷纷回头看着我。
尤其是沈飞，像怪物一样瞪着我。
“小榆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点头，“知道。”
周漾复杂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沈飞眼底的血丝更狰狞了，放开周漾，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臂，强行把我拉到前面，举着手电筒照我弟的墓。
“小榆姐，你是不是忘记这里面躺着人是谁了？需要我提醒你一遍吗？”
在村子里有一个迷信说法，如果是横死、夭折、无后的人，不能立碑，泥土堆成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堆就是我弟的坟墓。
为了让他入土为安，我跟村子里的人协商了很久。很多人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说我克父克弟，村长原本想要给我做媒，对方一旦听说是我，忙不迭地拒绝。
我都没有再计较，没有钻牛角尖。
现在沈飞问我，里面躺着的人是谁，明知道不该迁怒。可我只要想起最后一次见我弟的情形，再看周漾四肢健全的模样。
我无法再保持平静了。
双腿一软，我直挺挺地跪坐在泥地里，泪如雨下。
小树……他就比周漾小一岁，病死在了异乡！
“小榆姐你又哭，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你可是小树的亲姐姐啊！”
“什么时候的事？”周漾突然出声问：“小树他……”
沈飞一听见周漾的声音，怒火中烧，扭头气冲冲地甩了周漾一个耳光。
“你他妈给我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周漾完全把沈飞的话当做耳旁风，居然开口喊我：“小榆姐。”
我闻声偏头，视线被泪水糊住，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刹那间，我想起了另一张脸。
在车祸现场，惊恐地看到我睁开眼还活着的时候，吓得慌不择路，扭头就跑。
我真的好恨……
我老爸当场死亡，连句遗言都没有。
我弟苦苦煎熬了八年，一次都没有醒过。
罪魁祸首却能在牢里改造，他的儿子好好的，我还给他生了一个孙女……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直接低到了泥地里。
“周漾，我让你他妈闭嘴！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喊她姐姐的人，已经死了！”沈飞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是吼的。
边吼边打周漾的脸，周漾被两个混混按住，动弹不得，只能挨打。
沈飞打够了以后，过来抓我的肩膀，想把我托起来。
“小榆姐你快起来，最该打周漾这杂-种的人是你，他老子害得你家破人亡，你现在就收拾他儿子！不用怕，出了事，都由我来承担。”
我被沈飞托着到了周漾面前，他想让我也动手打周漾。
“小榆姐，你打啊——！”
我的手慢慢举起来。
周漾被揍得有些狠，嘴角有血流出，他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嘴唇抿得死紧。
我神智忽而清醒，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再动。
周漾他有什么错呢？
他和他妈刘英根本就知道周志明犯下的罪孽，周志明被抓捕入狱后，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时候的周漾，都是陪着我的，哪怕我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可是我弟住院的程序都是在跑，我老爸下葬，他也有帮忙……
只因为他是周志明的儿子，他就该死啊？
“小榆姐，别告诉我，你下不了手，连打他一个耳光，你都不敢。”沈飞在嘲讽我。
我放手，喉咙咽了咽，“小飞……”开口说话的声音很沙哑，“周漾他是无辜的。”
“无辜？！”沈飞气笑了。
“是，他是的无辜的。”我坚定地点头，“他是周志明的儿子，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今天，我就算把他打死，小树也醒不过来。”
“哈哈哈哈……”沈飞大笑，艳丽的笑容十分恶毒，“小榆姐，你还在自欺欺人，看在你是小树亲姐姐的份上，我一直都不想骂你。今天当着小树的面，我要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对周漾这杂-种有意思？”
我呼吸一窒，胸口闷痛不已。
“别哑巴，说话啊！你千方百计替他开脱，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没…没…没有……”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说出来的话会那么没有底气，整个人很慌，慌得厉害。
“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替他生个女儿？你当初不是说嫁给他是为了让他断子绝孙吗？！”
不是这样的，我当初真的是脑子进了水，我信了我妈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样解释。
一旦说那是我犯下的错，等同于间接承认霏霏是个错误。
我不想再让霏霏受伤了……
她不是错误，她是我怀着期待，忍受疼痛生下的女儿。
“小榆姐，你就不要再装傻了，当着小树的面，你还要说谎，你就不怕小树死不瞑目吗？”
我眼前一黑，再一次跪倒在泥地里。
沈飞居高临下俯视我，表情鄙夷。
周漾挣扎着想要朝我走来，冷声骂道：“沈飞，你够了，你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她？你个死人…妖……”
“你——！”沈飞瞬间愤怒，一拳砸在周漾的嘴上，“好啊，你也敢骂我。周漾，你还真是长了一张好脸。小榆姐是傻子，能被你骗住，不足为奇。”
周漾冷哼一声，不反驳也不承认。
沈飞阴森森地笑了，捏住周漾的下巴，偏头对我说：“小榆姐，你还不知道吧？在你做严清轩的情-妇的那几年，周漾也没闲着，他在大学里玩得很开了，女朋友只交一个月，上完床就分手。”
周漾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神情颇为慌张。
看来沈飞说得应该是真的……
我居然还傻傻地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小榆姐，我毕业后没有读研，第一份工作做的是游戏开发，实习工资八千，转正后一万二。工作三年，工资加上业余接的项目，存了快有五十万，两年前辞职下海创业，公司地址……
我所有的卡都在这里，目前手里可用资金大概有八十万，不动产是一套四室一厅的精装修房。
跟我回家。
我找了你七年
……
如果不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我真的很想问周漾一句，为什么要骗我呢？
骗我真的很好玩吗？
沈飞话还没说完，他冷笑着继续说：“小榆姐，这还都不算什么，你要是知道霏霏是怎么长大的，你肯定……”
“住口！”
喊沈飞住口的人是周漾。
我看到表情明显不对，那么着急，那么害怕。
“沈飞，你继续说。”
“小榆姐，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你都回来半年多了，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霏霏三岁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沈飞刻意顿了下，声情并茂的说：“你走了，周漾去上大学，放假都不回来。霏霏就丢给他妈养，他妈是个什么人，那可是吝啬鬼投胎啊。”
“霏霏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没有娘，爹不养，真知道霏霏是怎么长大的，周漾他妈心情不好就不给她饭吃，经常把她往死里打。这些事，周家附近的人谁不清楚，大家都说霏霏是个野孩子，说得难听点的，就是连条狗都比她活得有尊严。三岁了，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啊啊啊的叫，没饭吃就出去捡，可怜啊，垃圾桶都去翻，别人嚼过的泡泡糖，她也去捡来舔……”
“啊——”
我终于忍不住，再度痛哭起来，哭得声音都变了调。
沈飞说得的没错，我是傻子，大傻子！我当初怎么就敢把霏霏交给刘英养呢？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度，扑过来抓住周漾的衣领，厉声质问他：“周漾，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把霏霏留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她再怎么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算再不想要你，你至少……不能这么对她！”
“小榆姐……”周漾喊了一声就闭上眼睛，脸上浮现痛苦和悔恨。
他没有反驳我的话，
他这是默认了！
那就是说……霏霏真的没有被当成人在养！
“周漾，你个混蛋！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就不该把霏霏留给你，你该死！你该死！你居然还有胆子不让我见霏霏！你不养霏霏，你就跟我说啊！”
天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周漾他能反驳我的话，希望他说我骂错了，沈飞也说错了，霏霏没有被虐待。
良久，周漾眼睛才微微眯开，目光麻木充满痛苦，声音低沉的说：“你让我怎么跟你说……你都跟人跑了……我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
我怒起，狠狠地掌掴了周漾一巴掌。
“这他妈难道就是你虐待霏霏的理由吗？！”
周漾眼神微变，平静的对我说：“你打吧，没能照顾好霏霏是……我的错！”
“我打你有什么用？打你就能弥补对霏霏造成伤害的吗？”
我不止打，我还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是咬着牙冲他吼，“你把霏霏还给我！她没你这种畜生不如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