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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坐在走廊连椅上,景灼揣着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男女老少,穿着病号服被人扶着慢慢挪的、拿着病历就诊卡行色匆匆的、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的,还有……

    还有滋儿哇乱喊蹬蹬蹬来回跑的小孩儿。

    景灼对动物幼崽没什么爱心,特别讨厌小孩儿,尤其是那种甩着鼻涕贼能闹腾的。

    从老太太病房出来本来就够郁闷了,听见这动静更烦。

    两个护士追着小孩儿跑了半条走廊,小孩儿越来越起劲,一副要把楼震塌的架势。

    景灼刚要起身帮护士截住小孩儿,却突然被他扒住膝盖。

    大眼瞪小眼,小孩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很欢乐地边嗷边使劲拍他。

    景灼得庆幸自己是高中老师而不是幼师。

    强忍住把他掀飞的冲动,景灼试图他讲道理:“不能在医院喧哗……”

    小孩儿嗷嗷得更大声了。

    面前突然站过来一个人,小孩儿被一把捞走。

    “去广播台找他家长。”捞小孩儿的是帅气卫生纸筒子,他把小孩儿递给护士,坐到景灼旁边。

    “被黄科长赶出来了?”程落手搭在景灼椅背上,“我们科室一个苦瓜脸有次差点儿被她骂哭了,就因为打针没找准血管。”

    “那个苦瓜脸,”景灼回忆了一下,“是不是也在外科替班过?”

    “就是他。”程落乐了,没想到安韦的脸这么有辨识度,“我刚调来的时候也被她骂哭过。”

    景灼惊讶地转头看他。

    “让我苦练抽血,练坏了五根胶皮管子,采血模型都被我扎成巫毒娃娃了。”程落也转头看着他,笑了笑,伸出手,“不小心扎到自己,还留了疤。”

    修长的食指上有两个小小的浅色疤痕。

    不过这个“不小心扎到自己”实在有点儿弱智,景灼把他的手从自己脸前扒拉开:“真的?”

    “假的。”程落站起来,结束满嘴跑火车,“猫咬的。”

    “猫……会咬人?”景灼被他急转直下的火车带得思路跑偏,怀疑这句也是编出来的。

    程落本来已经往值班室走了,闻言转过头:“程忻然因为被咬跟它打过好几仗了。”

    “勺,你是不是对我的猫很感兴趣?”去程落家那晚猫安静窝在水槽里没出来,景灼没见过它,“改天来我家看猫?”

    “……就不了。”景灼被他扯东扯西一阵子,心中郁结不知不觉梳开了点儿,“忙你的吧。”

    进病房的时候表姑又出来给了他一次陪床证,现在医院严格一人一陪护,验双证。

    “表姑,你回去歇着吧,这两天麻烦你了。”景灼跟这个他并不认识的表姑说。

    病床上,老太太看不出是睡了还是醒着,皱着眉头没说话。

    送走亲戚,景灼打开行李箱。

    医院陪护床直接躺上去不卫生,抖开住酒店用的床罩,景灼拉上帘子抻巴半天。

    “抖抖索索让不让人睡了!”黄秀茂吼了他一嗓子,然后咳嗽起来。

    景灼给她接了水,把床摇起来:“单位那边我请假了。”

    黄秀茂只抿了一口,现在喝水都困难。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二四六七你来,一三五有你姑,这边也有全天护工。”

    老太太终于妥协,景灼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哪儿不舒服就喊我。”

    -

    一周陪床四天,本来以为七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在话下的,然而景灼实在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精力。

    黄秀茂病情确实不乐观,吃药、打针、膀胱冲洗、埋管,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穿刺活检都做不了。老太太每天一半时间都在喊疼,没法手术,只能吃药缓解症状、打止痛针。

    平常多强势的一个人,癌症面前也是被折腾得不成人形。黄秀茂腹积水严重,下肢水肿,上半身已经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快速消瘦导致皮肤松垮。

    擦身子之类的活她不让景灼干,护工和他一起忙前忙后。

    晚上睡眠浅,断断续续也就能睡三四个小时。

    景灼他爸是独生子,多年前出了车祸后就黄秀茂膝下就剩景灼,除了一个表姑,都没有可以轮换着陪床的人。

    学校那边又不能完全撒手不管,一星期下来,景灼脸色差得很,整个人累瘦了一圈儿。

    更折腾人的是周六大清早房东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亲戚来,问景灼能不能免一个月房租,让他跟亲戚们挤挤。

    前一晚老太太放射肩疼,给她捶了一晚上,这会儿景灼虚脱得怼都怼不回去,说了句“再说吧”就挂了。

    黄秀茂这会儿应该是舒服些了,耳朵挺灵:“没地方住了?”

    “别说话了,躺着吧。”她声音闷闷的,听着很虚,景灼迷迷瞪瞪地起床开窗通风。

    “倒霉玩意儿。”老太太扯了扯嘴角,“这边能租着什么好房子,上我那住。”

    景灼被她后半句惊清醒了,肿着眼泡子看她。

    这时候程落刚好进来查房,看见景灼顿了顿,又关上门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拿着两个冰袋和一瓶眼药水。

    “这眼红得。”他把冰袋给景灼,又凑近了扒着他眼皮看了看,“有点儿结膜炎。”

    又不是眼科医生!瞎扒什么!

    在老太太面前有点儿心虚,景灼往后退了一步,说了声“谢了”,把冰袋搁眼皮上。

    冰冰凉凉贴着酸涩的眼睛,还挺舒服。

    这两天程落也挺辛苦,平均俩小时跑一趟病房,主治就他一个,安韦二助,还有位女医生是一助。

    对黄秀茂肯定是照顾的,老太太状态好的时候他也会陪她唠会儿磕,各项指数一直盯着。

    “小程,”黄秀茂指挥他,“你找找我床头的包,里头有串钥匙。”

    “不用。”景灼拿下冰袋,“不方便,我那边离学校近。”

    “你现在有几天上班?”老太太呛他,“今天就搬,一会儿我让你表姑过来,你星期二再来,瞅你那虚样儿,孙子似的。”

    “科长,他本来就是你孙子。”程落把钥匙抛给景灼。

    “就你有嘴。”黄秀茂闭上眼,“把他弄出去。”

    “回去休息两天。”程落也不建议他继续在这熬,老太太还没怎么样呢,先给他拖垮了,“这边有我,放心就行。”

    早起的迷瞪晕乎一直挥之不去,身上没劲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攥着钥匙站在病房门口了。

    整个人都有些迷离,头晕,步子发飘,这两天实在缺乏睡眠。

    按老太太交待的找到县医二区,景灼都忘了自己下出租车后是怎么找到楼栋又进电梯的。

    老太太家在十五楼,小区环境跟他的破出租屋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进家门后更是被客厅良好的采光晃了眼。

    百十来平的三室二厅,屋里装潢出奇简约,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住样板房。

    不过景灼实在没体力在家转一圈参观,紧绷了一星期的弦儿终于松了,整个人站都站不住,晃晃悠悠去冲了个澡,头发没吹就往客卧床上一趴,睡死过去。

    说睡死那是真睡死,醒来的时候周围是黑的,灵魂出窍了一样。

    景灼盯着没有霉斑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努力回忆这是哪儿,现在几点了,自己是怎么躺到这里的。

    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眼手机,p.m. 8:49。

    来的时候好像很困,没敢疲劳驾驶打的出租,对于上楼进门已经完全没印象了,洗漱完躺到床上也是凭的肌肉记忆……

    道理他都懂,但这是哪儿来着?

    脑子有一瞬间的卡壳。

    他扶着脑袋,慢慢坐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鼻塞,身上也没劲儿,光是坐着用胳膊撑着身子就酸得不行。

    叩叩,客厅传来敲门声。

    满头茫然的问号,景灼摇摇晃晃下了床,出了被窝身上一阵恶寒,一步一个激灵摸黑朝门口走去。

    门开了,楼道暖黄色的灯光照进来。

    高大的身影杵在门口,背着光,看轮廓是个帅哥。

    轮廓帅哥愣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这是……什么造型?”

    噢,是程落。

    景灼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突然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刚才凭着肌肉记忆洗完澡后套了条短裤就晕床上了。

    怪不得一出被子跟进冰窖似的。

    面积太大,根本没有遮的必要,景灼迷迷瞪瞪地伸手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但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程落。

    是什么来着?

    程落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勺?”

    “嗯?”景灼的声音带着鼻音,以及刚睡醒时的沙哑黏糊。

    程落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他伸手打开门口的走廊灯,愣了愣:“脸怎么这么红?”

    景灼觉得从刚睡醒时一个个疑问就铺天盖地地砸过来,他不高兴地闭了闭眼,还没来得及思考,脑门儿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非常凉的手,贴着很舒服,他闭着眼没动。

    “……真暖和。”程落很缺德地感慨。

    景灼还是懵懵的:“嗯?”

    “勺,我得告诉你两个坏消息。”程落闪身进来,关上门,“第一,你发烧了。”

    景灼点点头,见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帽架上的时候终于想起来是哪儿不对劲。

    程落为什么在这儿?!

    紧接着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哪。

    县医二区。

    脑子缺的那个小齿轮被组装回去,终于正常转悠了。

    景灼缓缓睁大眼睛。

    “第二,”程落说,“我住黄科长对门。”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医院相关的都是瞎扯的,甭较真,较真我就哭给你看【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