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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景灼很少生病,小剐小蹭小感小冒也都是将就捱过去就好了,毕竟病了没人管没人问。

    高三有一次疲劳过度上课时晕过去了,老师给老太太打电话,老太太说完知道了也没来看他,景灼自己在医院躺了一下午,当天接着就回学校赶晚自习。

    所以他没把程落宣布的第一个坏消息当回事儿:“你在我……对门?”

    “知道吗勺,”程落把客厅大灯打开,“你快把生无可恋四个字儿写在脸上了。”

    可能是烧确实有点儿高,景灼只能用混乱的词句表达自己的震惊和无语:“你住对门,然后怎么在这儿?”

    程落毕竟是经常在病房跟小孩儿打交道的,竟然听懂了:“我会遁地,神奇吧?”

    “请你原路遁回。”景灼打开家门。

    程落没听见似的,四下望了望找到烧水台,按下饮用水模式:“大晚上就不用折腾着去医院了,过会儿我给你拿药。”

    景灼还站在玄关处,艰难地皱起眉:“那跟你现在在这儿有什么必然联系?”

    “烧傻了这是。”程落咂了咂舌,溜达到他跟前,“在这照顾你一会儿,免得你烧晕了没人知道,明白了吗?”

    看样是不太明白:“照顾……?”

    程落挺无奈地看着他,不知道“照顾”这个词儿触动了他哪根神经。

    只穿着条短裤的景灼皱眉站着,脸色微红,头发因为没干就睡压得变了形,又蓬松又乱,底下一对挺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疑惑和警惕。

    让程落联想到某种小动物,小野猫小流浪狗之类的。人想摸它喂它,它却警觉地弓起背。

    这小表情。

    程落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在被景灼拍开之前他迅速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我先回去喂我家那只。”程落扳住不属于自己的这只,掉了个个儿,轻轻一推就把他撂进沙发里,“马上回来。”

    景灼烧得不太清醒的脑子听完这话拐了个神奇的弯儿,他躺在沙发上,猛地抬起头:“那只什么?”

    程落愣了愣:“猫啊。”

    “噢。”景灼这才反应过来,迷糊中有点儿尴尬。

    好在程落好像没get到他误会的意思,摁住他脑门儿按了下去。

    家里实在太干净整洁,沙发上连条毯子也没有,程落把外套拿过来往他身上一盖。

    身边叨叨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家里安静下来了。

    景灼闭着眼,浑身的感官都很模糊,就觉得一阵温暖的风缓缓落到自己身上,驱散了一些恶寒。

    这风有股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程落身上那种很好闻的味儿。

    景灼吸了吸鼻子,对于此时此刻的鼻塞感到懊恼。

    身上冷,头是热的,五官喷火似的。他把脑袋从外套底下慢慢蛄蛹出来,透气后舒服了一些,迷迷瞪瞪地叹了一声,尾音粘粘|糊糊的。

    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悬在他脸前的一颗安静的大脑袋。

    “你不是走了吗!”景灼吓得喊了出来,哑着嗓子,六个字儿破了五个音。

    程落蹲在沙发旁边,半天没说话。

    最后伸手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轻声说:“勺,等你好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完他就起身出去了,给事儿留了个白。

    -

    “我想去你那儿,来接我行吗?”程忻然猫在自己卧室小声给程落打电话。

    今天程越峰和刘菀都在家,又是周末,她待在家从爸妈跟前走去厕所都别扭,一刻不想在家蹲着。

    “今天不行。”程落站在厨房里开着免提,满手淀粉,一边捣鼓量杯一边说,“在这照顾病号呢。”

    “程落你蒙谁啊!”程忻然喊,“我看轮休表了,这周末你休班!”

    “真的,我哪儿敢蒙您。”程落用胳膊肘把手机捣远了些避免听力受损,“邻居病了。”

    “邻居病了关你啥事儿?”程忻然很纳闷儿,“你是不是过于医者仁心了?”

    她成功地把程落噎住了。

    对啊关他啥事儿?

    “猜猜这个邻居是谁。”程落思考五秒后决定不想了。

    “邻居是谁关我啥事儿……”程忻然很不屑。

    “杠精,挂了。”程落说。

    “哎别!”程忻然问,“谁啊?”

    “很骚的那个。”程落回答。

    程忻然那边安静了很长时间,爆发出的喊声差点儿把手机震落在地,“程落!你要是干了这样的事儿能不能别跟我说!我还未成年啊!荼毒我纯洁幼小的心灵你良心不痛吗!”

    “我干什么事儿了?”程落莫名其妙的同时也有点儿心虚,“我指的是,你说很骚的那个。”

    “我上哪儿知道别人骚不骚去!”程忻然听起来依然很崩溃。

    程落叹了口气,觉得需要撬开她天灵盖儿拿高压水枪呲呲:“你班主任。”

    “啊?!”程忻然这一嗓子音量不亚于刚才,“他怎么成你邻居了?你上下左右不就一挺凶的老太太吗?”

    “你班主任是她孙子。”程落说。

    “那还真……挺随她的。”程忻然说,“景哥最近怎么天天请假?看着也挺憔悴的,严重吗?”

    “他没事儿,他家老太太病了,陪床把他折腾得不轻。”程落瞥见厨房门口缓缓移动过来一团白色,迅速转身关门。

    程猫总是快他一步,门关上之前它已经窜进来跳上了案板,一爪子拍翻淀粉。

    厨房瞬间跟被放了烟|雾|弹一样,猫踩完淀粉,跳到程落肩上,结结实实摁了四个白爪印,然后打翻一摞锅碗瓢盆,跳进水槽里窝着,留下程落和一地狼藉。

    “地震了?”程忻然听见动静问。

    程落站那儿看着猫,刚要训,程猫的蓝色大眼睛非常美好地扑闪了两下。

    ……算了猫高兴就好。

    “挂了。”程落说,“做饭呢。”

    “你做饭啊?给景哥?”程忻然声音里满是担忧,“我还能见到健康活力的他吗?”

    “赶紧挂。”程落冲干净手拿起手机。

    “挂了挂了。”程忻然说,“替我给景哥带个好,让他放心,他不在我努力管住自己。”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挂掉电话后程落把猫拎出去,收拾干净厨房,接着做饭。

    他做饭的风格跟他本人十分不搭,较真细致得吓人,用“适量”作标准的菜谱一律不用,搞实验似的,熬个粥量勺量杯电子秤全都得用上。

    闲着的时候他拿做实验饭当爱好,做得偏偏还特难吃。程忻然来这儿从来不跟他在家里吃,逢年过节回家程越峰和刘菀也把厨房设成他的禁地。

    程落不以为意,觉得只是没碰到赏识他精致手艺的伯乐。

    一小时后,景伯乐差点儿把粥当场喷出来。

    泔水吧这是!

    心里本来那点儿对他亲自下厨的感谢瞬间荡然无存。

    但景灼是个很有情商很照顾别人面子的人,憋着气硬是喝了半碗,味蕾都枯萎了:“还……行。”

    这还是感冒了味觉迟钝的情况下,很难想象健康人喝一口会不会直接哭出来。

    “怎么样?”程落坐在他对面,用筷子指了指莴苣炒肉,“尝尝,都弄的清淡口的。”

    粥一股子生面粉味儿,稠得能用筷子夹起来,莴苣半生不熟,还有两碗咸蛋羹,酱浇得能齁死人。

    莫名其妙的好意景灼心领,但实在吃不下去了。

    奇怪的食物让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景灼靠在椅背上,扫了一眼程落家客厅。

    上次来的时候喝得酩酊,光记得他的床了。

    灰褐色装修,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儿。

    就是客厅有点儿挤,其实面积不算小,但猫窝猫架占了几乎一半空间。

    “这个粥是不是稠了点儿?”程落边吃饭边自说自话。

    那何止稠,拿个刷子一蘸能去贴海报了。

    “不过味道挺好。”然后他说了句让景灼无比震惊的话。

    “我有个疑问。”景灼很认真且同情地说,“你是味痴吗?”

    程落沉默了很长时间,又吃了口粥:“勺,刚才那半碗吃得挺辛苦吧。”

    景灼愣了愣,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低落:“其实也……还行。”

    程落又半天没说话,垂着头搅蛋羹,冷白的吊灯灯光下有点儿看不出表情。

    “真的。”景灼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看程落这样莫名想到耷拉耳朵的大狗,心里动了动。

    “今天谢谢了,要是你不在这儿,我自己睡一觉躺两天也就这样了。”他吸吸鼻子,声音带着鼻音,“就……不用这么照顾,太麻烦,有这时间你不如自己休息会儿。”

    嗓子哑,说这一堆清了好几次嗓子,说完就后悔了。

    傻|逼似的,完全不像自己能做出的事儿。

    可能是脑子烧糊涂了。

    “勺,”程落抬起头,景灼这才发现他嘴角压着笑,“这是感动了吗?”

    他是个屁的大狗,他就一会藏尾巴的狐狸。

    “不是。”景灼把敞开一丝缝的心门“砰”地关上,拿木板钉了个严严实实,他面无表情,“安慰你的,饭实在有点儿难吃。”

    对此程猫深表同意,路过的时候是绕着餐桌走的,还发出嫌弃的一声“喵”。

    “介绍一下,这我家姑娘。”程落毫不介意,甚至看上去心情挺好,把猫捞起来,“程猫,给这个哥哥打招呼。”

    他握着猫爪朝景灼挥了挥。

    猫爪子上沾着几片花瓣,程落插在窗台的几棵玫瑰都被猫祸害秃了。

    景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来就觉得冷,这会儿要被恶寒淹没了。

    这不是重点,程落是重度猫奴景灼早有领教,他更惊讶这猫的名字:“它就叫程猫?”

    挺漂亮一只猫,有这么个敷衍且土的名儿。

    “起了三天才起出来的。”程落说,“清新脱俗。”

    景灼挺无语,吃完饭没劲儿看手机,从程落家出来回去就往床上一趴准备续下午那觉。

    脸刚着枕头,门响了。

    “退烧药。”程落把冲剂胶囊糖衣片放到他手上,药盒上钢印似的写着一日几次一次几粒。

    “笔没墨了,没找着新的。”程落说。

    “谢了。”景灼撑着眼皮,得扶着墙才能站直了,困,难受,不想见人。

    程落笑了笑:“好好休息吧。”

    景灼硬撑着点点头,顿了顿,又说了声谢了。

    其实今晚上真挺暖心的,他没想到会住到程落对面,更是怎么也没想到程落这一晚还算正经的照顾。

    就跟……朋友一样?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这是第一次病了时身边有人。

    不太习惯,有点儿别扭,尤其这个人是程落……但感觉也不坏。

    细究这个不坏却又找不出不坏的点在哪儿,明明饭贼难吃、程落还是逗他,烧也没退难受得很。

    大概是带着体温和淡淡香味儿的外套对他来说太新奇了,才有了不坏的错觉。

    两人莫名其妙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沉默了一会儿,景灼清了清嗓子:“你也……早休息。”

    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但景灼简单粗暴地把今晚所有不对劲都归因于发烧,脑子不太正常。

    “嗯。”程落低声应了,顿了顿,转身回对门时突然背对着景灼叫他,“勺。”

    景灼没吭声,昏昏沉沉地等着他不知道又说什么不正经的话。

    然而程落这会儿的声音好像比平时都疏淡:“不用想太多,我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之前我说过,两个半人情不能让你一句‘没事儿’就抵消了。”

    烧了一晚上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

    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额角有冷汗渗出。

    原来是还人情。

    莫名温暖的夜晚终于说得通了,原来真是自己烧坏了脑子。

    景灼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能在巨大的尴尬中,找到一丝名为失落的情绪。

    他看着程落隐到门里的高大背影,以及被礼貌地缓缓关上的门。

    又是上次那种感觉,刚刚建起雏形的微妙关系骤然被拉远,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