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夫君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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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酒

    苏青婳下床要更换衣裳时,阿蛮从一旁的衣柜里抱出一叠簇新的衣裙来,在她面前逐件展示一番。

    “娘子,这都是您睡着时公子叫人备下的,您看看喜欢哪件,奴婢给您换上。”

    “夫君给我备了新衣裳……”

    望着眼前衯裶瑰丽的新衣铺满床榻,青婳有些心绪复杂。进门这些时候,她一直是将嫁衣内搭当作常服来穿,不曾换过一件新衣裙。

    如今夫君终于为她周全了这些,自然是好的。

    只是隐隐的,又难免有那么一丁点儿心酸……

    换了新衣后梳妆停当,青婳吃了碗粥和两块糕点,便觉饱了,让阿蛮去备文房四宝来。

    如今已近黄昏,再晚些便要伤眼了。

    画案前,青婳捻着一支湘竹笔管,望着平铺在案上的白褚皮纸,迟迟不敢落笔。

    纸张上打有细横帘纹,交结匀紧,滑如蚕丝,一看便是上品,想来价格不菲。她这一笔落下去,极有可能就糟蹋了一两银子。

    良久后,青婳灰心丧气的叹了一声,终是将笔丢到案上:“我画不出。”

    见她烦恼,阿蛮便帮她出主意:“娘子,若不然您寻个参照来比着画?”

    “参照?”

    青婳突然就想起之前丢了的那幅小像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现阿蛮根本不善于画画,可偏偏那张小像却能画得神似。想来便是因着总盯着萧承砚,将他放进了心里,下笔时便有了框架。

    想通此节,青婳高兴地从椅上弹起,拿笔管虚点了点阿蛮的鼻尖:“你说的对!”

    说罢,便命阿蛮带上纸笔出了屋去。

    说到英武俊朗,用自家夫君来当这个“参照”便最是妥贴!

    青婳问了下人,得知萧承砚此刻正在池心亭,便想到东厢有间空屋与池心亭相对。去那里非但可以不冒昧的暗中观察萧承砚,又方便自己作画。

    于是青婳带着阿蛮打游廊悄悄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屋锁上门,将西边一面窗牖打开,池心亭便映入视野。

    阿蛮将画纸铺平在月光下,拿镇纸压好,退去一旁。

    青婳握笔坐在窗前,单手托着下颌,侧头好整以暇地细细观察萧承砚的一举一动。

    他今晚似是颇有雅兴,竟叫人在亭子里摆了玉壶杯盏。只是青婳隔窗瞧着,也不知那里面是茗茶还是佳酿。

    她就这么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一径有些恍惚……

    照说平日里她没少看自己夫君,明明那些时候离他离得更近,可好似还没有当下看得清楚。那棱角分明的脸,凌冽的眉,幽邃的眸……这些她都日日看在眼里,此刻却是映进了心里。

    这便是他,她的他。

    “阿蛮~”她喃喃唤了声。

    “怎么了娘子?”

    青婳唇边挂着莫名的笑,托着腮浑似失了神儿:“不怪你暗慕你家公子,他当真风光霁月。”

    一听这话,阿蛮如遭了雷击,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摇头摆手否认:“娘子明鉴!打从奴婢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被您看穿后,便觉羞愧难当,痛快收了那些本就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奴婢只一心对娘子一人,对公子绝不敢再有半分妄念!”

    青婳本是无心的一句感慨,不料换来阿蛮如此信誓旦旦的一通忏悔,便即伸手将她扶起,安抚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又没有真为此事怪过你,当时不过是看你性子硬不服管,吓一吓你罢了。”

    想了想,她接着又明确道:“不过你若真能断了那心思,自是最好,毕竟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以后。”

    她将手扶在阿蛮的肩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看出阿蛮是真心待自己的。便帮阿蛮拨了拨乱发,调侃起来:“你放心,日后等你想嫁人了,我定会给你挑一位俊朗少年!”

    “娘子~”

    阿蛮倏地脸一红,别扭着将头扭开,过了片刻又不由得失笑,反过来回敬青婳:“您将心思放到公子身上,方为正办。”

    是了,当下还有桩棘手之事。

    青婳带着些许不情愿回到窗畔坐下,继续盯着萧承砚。若只是看他,那自是没什么烦恼的,可想到过会儿还要将他的眉眼落到纸上,不由得有些着恼。

    此时的萧承砚身前,已多了个周鳌。

    萧承砚坐在石墩子上,右手搭着石案,声色微沉:“可查清楚了?”

    “回公子,已查清楚了,那晚来的贼人共有三波。挖密道进来的那些不过是为财而来的普通山贼,难怪三两下便被咱们给剿了。后来挟持苏姑娘的那些,则是如您所料的东宫暗卫。”

    “还有一波呢?”

    “还有一波是被人花大钱雇的江湖人士。仗义每多屠狗辈,那几个杂种竟是宁死也不肯供出幕后之人。”

    “三波贼子凑到了一起,呵,倒是有趣。”萧承砚笑笑,溢出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冷寒,顿了顿又问起:“那岑三与后来的两波刺客并无牵连?”

    “岑三与他们的确没有牵扯。”

    叹息了声,周鳌便将今日查明的原由合盘禀明:“岑三不久前恋上了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后来那姑娘被山贼掳走,岑三便只身上山去讨人。贼首得知他是照水小筑的人,开出了条件,只要他肯与他们里应外合将小筑的财宝扫劫一空,他们便放了那姑娘。”

    说完查明的实情,周鳌又忍不住添补两句自己的见解:“属下猜,岑三定是想着那些山贼不是咱们的对手,才答应下来,打算将他们放入后再行剿灭,那姑娘自然也就得救了。”

    萧承砚始终没有开口,周鳌看了看他的脸色,只有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便知这结果公子八成早就有预料了。

    而且据他跟在萧承砚身边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越是沉默,便越是无可转圜。

    虽则周鳌也难舍与岑三的那份兄弟情,但这世上能让他誓死效忠的,唯萧承砚一人。萧承砚的决定,他只有服从。

    双手一拱,周鳌识趣道:“属下这就去将岑三带来!”

    不多时,周鳌折回池中亭时,身边已多了个岑三。

    他给他松了绑,不过两日水米不进,已让岑三这个粗状汉子变得有些萎顿,眼底一片乌黑。

    甫一步上亭阶,岑三便“咚”一声跪地,给萧承砚郑郑重重叩了个响头。却是只字不言。

    萧承砚掀了下眼皮示意周鳌,周鳌便退去亭外。

    萧承砚率先开了口:“起来吧。”

    起先岑三没脸起来,但听萧承砚又道了一句:“怎么,这是让我扶你?”他便立即依令起了身。

    萧承砚又释出二字:“斟酒。”

    岑三眉间一皱,疑心是自己听岔,抬起头时果然见萧承砚正冷冷瞥着案上的碧玉杯,便即上前为他斟满,将杯送至他的手边。

    这时才发现他手边早就放着一杯满斟着的,一时无措,便将两只杯子都放在那,恭顺的退回了原地。

    望着手边的两只杯盏,萧承砚淡出笑意,缓缓道:“陪我饮一杯。”

    岑三心觉惶恐,却是听话照办,端起萧承砚递过来的杯盏,微微仰头,杯中佳酿尽数滚入喉中。又示以空杯后,放回案上。

    “斟满。”萧承砚又命。

    岑三便上前再次斟满那只杯,一饮而尽。

    这回将杯子放回时,他已觉察自己有些炫晕。若在平时,莫说是两杯,即便两坛他也受得,如今腹中空无一粟,两杯下肚就有些吃不消。

    眼见他身子微晃了两下,萧承砚便不再让他吃酒,转而聊起家常来:

    “岑三,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岑三略一怔,这尚是首次听萧承砚问他这种问题,用力点点头,“回公子,正是。”

    “若非跟在我身边,该当娶妻生子了。”

    萧承砚轻飘飘的说完,岑三却是当即脸色变白。他并不知自己与小红相恋之事已被公子知晓,但这话依旧让他羞愧难当。

    他犹记得少年时为报杀母之仇,一刀砍死了村中恶霸,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流落街头之时,萧承砚救下了他。不只给他饭吃给他衣穿,还命人回村里帮他厚葬了阿娘。

    后来萧承砚问他,可愿修习武艺日后做他的护卫?

    他痛快的点头,接过公子给的制牌,起誓此生效忠,绝无二心。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恍似昨日,不仅岑三记得,萧承砚也记得。他目光落在岑三的腰间,没有看到那块制牌,只看到一个香囊。

    萧承砚没开口问,倒是岑三自己心虚了,不自在的将那香囊往腰封里塞了塞,主动解释:“那晚沐浴,属下怕弄湿了制牌,便临时取下来了。”

    萧承砚笑了笑,那笑意却是冷冷不达眼底,瞳孔中只充斥着漠然。他将手旁那只始终满的杯子往前推了推,“饮下这一杯,你便可以去休息了。”

    看着那满满一杯酒,岑三有些为难:“属下……属下今日委实有些不胜酒力,还是由属下来伺候公子吧。”

    萧承砚脸上没有流露失望,只道了一句:“也罢。”便将那杯盏举起,不是自己要饮,而是高高的将它倾倒在了地上……

    岑三瞪大双眼看着,冰冷的话语自萧承砚口中溢出:“但践行,总该三杯齐全的。”

    怔然间,岑三已觉喉中如火在烧,便即以手紧紧箍住,却是丝毫不能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