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夫君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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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气吗

    这话里隐隐夹带嘲戏,青婳自是听得出来。

    想到阿蛮说的那些平康坊女子既能酸文假醋掉书袋,又能长袖善舞唱小曲儿,她倏而就沮丧起来。

    “夫君可是嫌我不够知情识趣?”

    原本只是随口捉弄一句,不想她却往心里去了,见她不虞,萧承砚只得劝道:“你自有你的好处。”

    青婳双眸霍地一亮,较起真儿来:“比如呢?”

    瞧着她认真又期待的眼神,分明是在等他的夸赞,可萧承砚逐样想了想,却是哑口了。

    书法潦草,画技惊人,音律不通。

    至于下棋,上回他撞见她与阿蛮对弈,她未将棋子落到交叉口上,而是放进了小方格子里!偏偏两人还下得极其忘我,半晌都未察觉他的存在。

    细思之下,萧承砚一时还真道不出青婳有什么明显的长处,就连每日做的饭菜,也是在灶间手把手现学现卖,还不时忘了放盐。

    可就是这样的厨艺,他竟也日渐习惯了,昨晚在王府用晚饭时,那厨子手艺堪称精绝,他反倒生出月满则亏的遗憾来。

    不过她救过他。想到这里,萧承砚总算有了个说辞:

    “你心地善良。”

    青婳却好似有些失望,悻悻的问:“就只有这个?”

    见萧承砚又哑口了,青婳便兀自起身出了屋。

    是了,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难怪令夫君感到乏味,总对她冷淡疏离。早上她从他屋里出来时,迎面撞上他,她分明嗅到他的衣袍上有淡淡的脂粉香。

    刚刚她寻机问他昨晚去了哪儿,他果然不肯答。

    茀郁不舒的回到房里,见阿蛮正在收拾刚晒过的被褥,青婳走过去问:“阿蛮,院子里可有琴?”

    “有的,公子以前偶尔会弹,后来不怎么弹了,便收进了后院的小库房里。”

    “那你帮我取来,今日起我要学。”

    阿蛮怔了怔,应声去取。不多时便取回一把伏羲琴,仔细擦了擦,置到架上,怯生生问:“娘子,您当真要弹?”

    走到琴后,青婳撩着裙摆落座,双臂轻抬,宽袖微微滑落,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雪腕来。她抚了抚那琴弦,拢共七根,而后素手一勾,在上面轻轻划拨起来。

    ……

    西院传出的乐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却整整奏一个白日,令得整院的下人都苦不堪言。

    到了晚饭的时候,依旧没有要歇的意思。

    青婳坐在琴后也不知几个时辰了,腿麻尚且在其次,一双手早已没了知觉,只剩惯性地胡乱划拨。至于在不在调儿上,那完全不是她所在意的。

    方才阿蛮还在劝她歇歇,却被她喝令退下。

    她是在弹琴么?不,更似是一种宣泄。

    打从嫁来这里,她便迷失了自己,记不得过去,也想不清未来。与萧承砚成亲这许久,莫说是圆房,他似乎连碰都不愿意碰自己一下。

    她每日努力的学习新的菜式,换着法儿的讨他欢心,可他呢?说好的归家却食言,她想问问昨夜他去了哪儿,他也懒得敷衍。

    这样憋屈的日子,她不能吵,不能闹,借琴声抒怀总不至过份吧。

    正想到这里,光线徒然一暗,青婳微抬起眼眸看向门口,原来是说曹操曹操到,萧承砚来了。

    他当门立着,长身遮住了天边最后一道霞光,金辉余洒,将他周身度上了一层金红,天神一样。

    是了,就连性子也如天神一般拒人千里,圣洁难攀,仿佛与凡人同一室呼吸都是对他的亵渎。

    青婳没有因萧承砚的突然到来而停下手里的动作,难听的乐声持续输出,萧承砚见她还带着情绪,便大步上前,两只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轻轻捉住,抬离琴面。

    “别再弹了。”

    青婳冷着一张脸,无甚表情,也不反抗。萧承砚的目光下移,落到那双清癯白嫩的手上,果然指尖已流了血。

    刚刚他一进门,便听灶间的刘婆子抱怨,道今日他一出门,苏姑娘就在屋里开始弹琴,到现在都未停。是以他没去别处,径直来了她这里。

    “你这是在闹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薄责,青婳眼波微微动了下,却是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只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承砚却未惯着她,一把又将她的手捉了回来,这回箍着她的腕子就不似先前那样温柔了,他拉着她一路拽回自己房里。

    柜子里取了药,给她涂上,然后叹了口气,知她积着闷气无处撒,便问:“你可还想学功夫?”

    这话不禁让青婳一怔,接着淡淡道:“你上回不是说我已过了学武的年纪。”

    “只是学轻功迟了,但学几招自保的功夫还是尚可的,再者还能强身健体。”

    “不学。”

    “当真不会后悔?”

    被他如此一问,青婳果真迟疑了。

    阿蛮说过,夫君出身清望,乃是贵游子弟,这样的身家落户在乡野,难免遭人眼热,故而才会有接二连三的贼人惦记。

    琴棋书画那些装点门面的东西她不会也就罢了,若连一招半式也不会,每次遇险都要成为他的拖累,定是她不想的。

    最后青婳还是没原则的点了点头,将此前的不满和委屈暂时收起,跟着萧承砚去了池心亭。

    彼时霞光消隐,暮色渐起,亭子四角的灯笼已点了亮,罩下一片朦朦胧胧的暖红。

    青婳照着他的指点扎稳了马步,双拳向内握起架在腰侧。

    “然后呢?”她问。

    萧承砚缓步从她身后绕至面前,微微昂首,肃容正立,沉声道:“出拳。”

    青婳仰起脸来望向他,“那请夫君先回避。”

    萧承砚却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立在她眼前,如一道城墙。只又语气略加重几分,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命令:“出拳!”

    青婳有些着恼,收了拳头站直腿,语气带着两分娇嗔的报怨:“可你挡在这里,叫我往哪儿出拳啊?”

    “我身上。”

    他语调温醇的说着,仿佛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苏青婳却霍地将双眼睁大,不明究里的凝着他。疑心他在故意玩闹,遂向他确认:“你说什么?”

    萧承砚似是觉得她理解能力有限,懒得详说,直接粗鲁的抓起她的一只手来,攥着她的手背强行帮她握成拳,然后带着那纤弱的拳头猛地击在自己胸口上!

    他纹丝不动,平淡的道:“像这样。”

    刚刚青婳的胳膊完全不受自己指使,只成了别人手中的一个工具。那一拳并非她所愿,却意外的不那么讨厌,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快意。

    原来打人,这么舒服……

    打出了第一拳,之后青婳便也不再抗拒,照着萧承砚的指点又打出了第二拳、第三拳……拳拳击在他的胸口上,他却全然未将她的拳头放进眼里,莫说是身子一丝未晃,就连眼波都极其平静。

    青婳终于累了,她弯下身子扶在自己的膝上,大口喘着气。

    气刚顺过来,就听萧承砚又在一旁催促:“再来!”

    青婳苦巴着一张脸看他,头一回见人挨打还这么上赶着的。不过他不疼,她却累得不行了,连连摆手讨饶:“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那不弹琴了?”萧承砚问。

    青婳闻言一怔,心下暗忖难道他是为了不让她继续弹琴,才想出这么个法儿来耗干她体力的?

    她摇摇头,狼狈道:“不弹了。”

    “那,气也消了?”

    夜风微凉,携着微喑的声音送到苏青婳的耳畔。明明萧承砚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可每一个字却似小铜锤敲在她的心口上。

    原来他今晚这般,竟是为了让她宣泄心中郁气?

    不觉间,眸中已盈满了两汪小泉,青婳望着面前这张清俊英美的脸,想说句什么,可檀唇抖了抖,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最后化作苦涩的津液滚入喉咙,她艰难的咽了咽。

    这些,自是收入了萧承砚的眼底。青婳对他的心思,从早前捡到那幅小像他便明了,只是他此时能回应给她的,也无非是以礼相待罢了。至于其它,需待到大事更明朗些时。

    而如今,正是紧要时候,他需学会断舍离。

    见青婳的额间已冒出一层细细的薄汗,萧承砚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她的身上,“好了,回吧,出了汗切不可着凉。”

    青婳却立在原地不肯走,两眼定定的望着他,百转千长,偏偏无从启口。

    萧承砚便又嘱咐了句:“往后天愈渐凉了,再出门需时刻记得披件衣裳。”

    这回说罢,他率先迈下亭阶。

    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青婳只觉眼周酸楚,视线越发模糊,最终化作几颗晶莹的泪珠子默默滚落下来。

    刚刚有几拳她是拼尽了力的。

    可这会儿,她有些心疼……

    接下来的几日,萧承砚专心处理自己的事。比如之前安插在滦西县各处的暗线,有些要给他们新的身份,让他们搬去京城继续为自己效力。而有些为掩人耳目已在这里有了家室,他便给一笔抚恤放他们自由,免得日后家眷反成了受人挟制的软肋。

    还有一些地皮钱庄的庶务,需他亲自一一打理。

    这一忙,就忙了六七日。

    这些日子里,除了每晚继续跟着萧承砚去练功夫,青婳也更加尽心的去准备一日三餐。而且不需再日日翻墙出去采买,因为她惊奇的发现,灶间的菜筐里不再是过去瘦瘦小小的瓜果,而是新鲜葱翠的,与她溜出去偷买的并无区别。

    她问刘婆子,刘婆子告诉她是因为之前送菜的那家不老实,长期从中克扣,收了高价,却每日送些不新鲜的菜来,故而被公子辞了。

    青婳不禁欣慰,萧承砚总算学会勤俭持家了。

    这一晚又练完功,青婳正累得倚在吴王靠上缓气,萧承砚走到石桌前端起一杯下人刚送来的热饮,走到她面前,“尝尝,这是刚让灶上做的酥调杏油。”

    青婳这厢正口渴着,想也不想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方品出香韵悠长,才想起来问:“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酥调杏油。杏仁可松缓身肌,安神助眠,母亲过去常服,你若喜欢,我便将制法给你写下来,往后自己做。”萧承砚缓缓道。

    今早她才告诉他近来有些睡不安稳,晚上他就备下了这些,属实上心。

    原本青婳喝进嘴里的杏油是甜滋滋的,一路甜进了心里,可一回味他刚刚的后半句,心底又突然生出一种疏离感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近来总觉得萧承砚说话怪怪的,有时像是要把许多未来的事都为她铺排好,且那些“未来”里似是没有他的陪伴。

    这些日子萧承砚待她倒是极为迁就,故而她也有些娇纵,当下便使起了小性儿:“我不要自己做,以后想喝时,便给夫君你说。”

    说罢,她朝着他甜甜的一笑,比那酥调杏油还要甜。

    萧承砚略扯动了下嘴角摆出个应付的笑容,便匆匆掠过此话题,“对了,上回答应你去踏秋,近来事忙耽搁了,就定在两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