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

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 > 第119章 蘑菇生涯

第119章 蘑菇生涯

    如一迅速发现了封如故的异常,蹲在他面前问他:“义父,你怎么了?”



    封如故看傻瓜一样地看他:废话,你见过会说话的蘑菇吗。



    如一似乎明白了些,越过伞轻轻抚了抚他的耳朵:“……在玩什么游戏吗?”



    封如故不满意了,往旁边挪了挪:不许摸我的蘑菇褶!



    察觉到封如故的抗拒,如一也不再乱动,只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不打扰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封如故当蘑菇当得很开心。



    他可以心无旁骛,什么都不去想,努力活得像一朵蘑菇,心境平和无忧无怖。



    偶尔他脑中会闪过一些念头:



    那日葬礼上,未能得见一面的美人儿;人们议论着的、未能来到葬礼上的人,仿佛是叫荆三钗,名字秀秀气气的,像个姑娘,性情定然也很温柔。



    可他又忘了那日在众目睽睽下被放入冰棺、送入玉髓潭之人的名字了。



    每天如一都会来给自己喂一些水。



    封如故认为蘑菇想要长大,还是需要雨露滋润的,于是每次都捧着小药碗乖乖喝尽。



    他怀着一腔雄心壮志,想要长得和屋子一般高,遮天蔽日。



    然后,他就撑着这把蘑菇伞,去找被他遗落在客栈里的小红尘,和他一起在蘑菇下筑巢,再不离分了。



    而寒山寺诸人,只知道如一师叔今后不打算过日子了。



    佛舍院中的小药炉经久不熄,散发着千年灵芝、昆仑雪莲和各类丹物的淡淡香气。



    谁都知道,如一这些年走南闯北,手中珍宝不计其数,可也没有这样流水般糟践的道理。



    有名小和尚实在忍不住,在院墙外探头探脑地询问:“如一师叔病了吗?”



    如一:“没有。”



    “那,您……”



    如一背对他,把一枚符咒化在水里,平静道:“给蘑菇浇水。”



    完了,真疯了。



    ……寺中人本就认为如一是个疯子,只不过是不显山不露水,如今是疯得彻底了,大有无药可医之势。



    如一有自己的主意。



    脱离躯体的束囿后,封如故残破的魂魄开始了自由生长。



    换言之,封如故现如今在长身体,需得进补。



    尽管魂体的生长多靠自身,外物能弥补的少之甚少,但如一仍是忍不住想将最好的东西尽数捧在他面前。



    但对封如故来说,这万千菁华凝聚来的进补汤药,就是烟熏火燎的一碗水罢了。



    那么一瓮子水,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只剩下一小碗,着实浪费。



    好在里头加了不少蜂蜜,有滋有味的,口感不差。



    他旷日持久地发呆,而如一始终守着他,与他形影不离的样子,几乎让封如故想跟他认亲,问一句,你也是蘑菇吗?



    但偶尔如一也不很体贴。



    他经常会在窝在墙角睡觉时,被如一强行采上床,盖上被子。



    但以封如故有限的经验,他觉得这样不是合格的蘑菇。



    ……蘑菇离了地,会死的。



    于是,他会在半夜悄悄溜下地来,重新蜷入墙角。



    如一就睡在他身边,每当他有异动,他总是第一个发现的。



    在他重新躲入墙角后,如一会静静跪在他前面,眼睛在一盏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很黑很润:“义父,不去床上吗?”



    封如故茫然地摇一摇头,缓慢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得不到他的回应,如一便不再强求,与他并肩坐下,靠在他身侧,任月光入西窗,洒下一地凉。



    如一枕靠着冰凉的墙壁,望着封如故的侧颜,叫他:“义父。”



    封如故看他一眼,目光中没什么内容。



    如一心痛得久了,也习惯了。



    有时,如一实在不知道该将他当做“义父”去敬,还是当做“如故”去爱。



    他喜欢封如故,特别喜欢,他活成了自己心尖的一块肉,尽管这块心头肉,现在致力于扮演蘑菇。



    “你荒唐,我也荒唐。”如一道,“义父,这样……我很欢喜。”



    他轻轻握住封如故的手,心与神一并放松,同他说着心里话:“……红尘长大了,义父可还会喜欢我吗?”



    封如故:……有话好好说,你摸我的蘑菇柄干什么。



    不过,如果蘑菇也有连理枝叶的话,如一恐怕已经和他长成了同一丛。



    在某个夜晚,封如故终于忍不住和他这名疑似的同类搭话了。



    他开口,轻声询问:“你是什么蘑菇?”



    如一神情一震:“……你是什么蘑菇?”



    封如故:“我是别人都不喜欢的毒蘑菇。”



    如一:“很巧,我也是。”



    封如故纳罕地上下打量他:“可你是白的。”



    如一坚持:“但我有毒。”



    封如故:“骗人。”不对,骗蘑菇。



    如一想必很少被人说“骗人”,愣了半天才接过话:“我能长在你旁边,就不怕你的毒。”



    封如故糊涂了:“……这么说来,你很久之前就在我旁边了吗?”



    如一沉默片刻:“是。很久之前,我就在了。”



    封如故欢喜了:“那你认识一只叫游红尘的小蘑菇吗。”



    如一却不说话了,肩膀微微发颤。



    这让封如故失望了。



    他坐得累了,就往如一身侧挪了挪,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神思混沌着胡言乱语:“……我把他弄丢了。从‘遗世’里出来,我就赶快去找他,我把他种在一家客栈里,藏得好好的,可他还是被别人采走了,剃成了光秃秃的蘑菇,不可爱了……”



    “……是我错了。”如一从后圈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指尖簌簌地发着抖,抓紧了封如故胸前的一团衣服,“义父,是我错了。那时候,我该再等些时日,我该……”



    如一生得腿长手长,封如故的灵体很是柔软,被他纳在怀里,正正好。



    封如故满心茫然地昂起脸来,注视着前方,回手缓缓摩挲着他的发顶。



    醒过神来的封如故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懂。



    他疑心自己作为一只毒蘑菇,实在太过出色,把自己都给毒傻了。



    这让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忧虑里。



    他久不见天日,还天天被如一喂水,万一真的沤烂在了角落里,他的红尘蘑菇就再没有找回来的机会了。



    所以他缠着让如一带他去他藏蘑菇的客栈。



    好在那个客栈的名字,他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一朵蘑菇,他的话不可太多,不能叫别人看出来他是个蘑菇精,所以他把要去的地方写在纸上,贴在自己脑门上,给如一看。



    如一发现他脑袋上的纸条后,神情有些低落,不晓得是勾动了他什么心事。



    最后,他还是温和揭下了纸张,答道:“……好。”



    如一居士一离开寒山寺,阖寺欢天喜地,管饭堂的如心师父都忍不住多炒了一盘木耳。



    如一只要在寺中,寺规便会在无形中严上一层,这十年来,已成习惯。



    没想到,寒山寺还没高兴一个上午,下午,如一就扶着那柄“众生相”,踏过寺门,回寺来了。



    ……他们并未在外遇到什么难事,是封如故自己出了问题。



    封如故出去时,想看风景,便跨坐在了“众生相”上,任清风拂面,心情愉快。



    如一见他高兴,也没有阻拦他。



    但没等到目的地,封如故就苦下脸来,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众生相”其上煞气太重,封如故这种新作鬼的根本承受不住,大腿根部被灼伤磨破了一大片,不得不中断旅程。



    封如故坐在床上,褪下裤子,光着两条腿,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被磨去了一层皮地大腿内侧,心疼自己的蘑菇柄。



    如一在捣药。



    所幸,他与鬼魅打交道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及至到了床侧,如一看着封如故的姿势,才觉出似乎有哪里不妥。



    封如故不解他为何犹豫,把腿打得更开,示意他快些。



    ……一朵蘑菇是不会自己给自己上药的。



    如一无奈,只得单膝跪下,将调和好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破皮处。



    药膏里带着些冰片,然而指尖的清凉,丝毫无法抵消鼻腔内呼出的热流和胸腔中的躁动。



    封如故委屈得蘑菇盖都蔫了:……疼。



    他嘶地吸一声气,如一的脸就红上一分,指尖的力度就更放柔一分。



    蘑菇柄是比较敏感的,是而在反复的推拿和揉药间,另一头小蘑菇受到刺激,缓缓起立。



    如一换了换姿势,低咳一声,脸颊彻底红透,耳朵上的红痣都不很明显了。



    但封如故毫无羞耻地看着如一,目光坦荡澄澈不已。



    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家族旁支。”



    如一的嘴角忍不住扬了扬,附和道:“是,旁支。”



    封如故眨眨眼睛。



    ……这人笑起来,当真是一顶一的好看。



    伤愈后,封如故做蘑菇也做得厌烦了。



    他此番出去玩耍一遭,发现他还是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而蘑菇只能在屋角的墩布上长着,很没有趣味。



    况且,他近来翻了几本书,才意识到蘑菇多是大粪浇出来的。



    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觉得自己不能遭此对待。



    于是他跑到了佛舍院子里,在众多花草间精心比较一番后,蹲在了一丛黄月季旁。



    如一同样察觉到了封如故的变化。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将原本是一道矮树篱笆的院墙,在一夜之间修葺成了四面高墙,不许旁人再向内窥视半分。



    寒山寺人皆叹,如一居士受刺激颇深,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山中画地为牢了。



    如一听到了议论,但他不在乎。



    他守在封如故身边,心平气和地询问:“义父,你今天是什么?”



    封如故拉了拉身旁的一株芍药,明示自己的身份。



    如一便从几朵盛放芍药间,择取最艳的花瓣,聚成一朵花,放在他掌心:“好,我的‘花相’,都听你的。”



    如一觉得,这样的日子并不坏。



    只要封如故不心血来潮,把自己当作一截藕,要把自己埋在泥里,其他一切都好说。



    ……直到某日,他修完早课回来,发现封如故蹲在西院的兔舍前,研究着一窝新生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