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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江湖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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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花合上瓶塞,回首,面上仍旧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门外绛衣少年手提茶罐,眼神清明,直直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见无花不答,又重复了一遍。

    “如檀越所见,这坛中之水是冬日新雪所溶,我打开坛盖瞧瞧罢了。”

    无花心中杀意虽起,却仍不动声色,想要试探门外的少年瞧见了多少。

    “只是瞧瞧的话,大师袖中的瓷瓶又是什么?”

    赵桓毫不犹豫地指出重点,他猜到那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但也并未感到失望或是难过。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享誉江湖的妙僧无花,有那么几个不能说的秘密也没什么奇怪的。

    无花面不改色,依旧淡定从容:“赵檀越,你看错了。”

    赵桓不语,径直走上前去,无花握紧了袖中的瓷瓶,没有动。

    “请拿出来吧。”赵桓轻声道,“你若是不拿出来,我不敢喝你烹的茶。”

    无花:“……”

    他疑惑于为何赵决明不多问几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竟直接点明,以致他毫无辩解的余地。

    绛衣少年站在他身前,盯着他,神色毫无波澜。无花微微一笑,绕过赵桓,走至一侧,道:“既然赵檀越不信我,那便由你动手吧。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他话中有几分被误会的无奈,但却仍旧坦荡无比,甚至温和地伸手示意,让赵桓去抱那小坛,完全是一副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让步的模样。

    赵桓看了看坛子,又看了眼无花,上前弯腰,正伸手抱住小坛,身后一道锐风袭来,赵桓头也不回矮身躲过,一把将坛中水飞速倒出,身子向后一跃,瞬时与无花拉开距离。

    “偷袭非君子之为。”

    赵桓道。

    **的无花却不与赵桓多言,面色冷凝,他偷袭时用的是弹指神通,然而此刻他却改变了主意——圆环自他手中飞出,凛冽寒光直奔赵桓面门,后者拔剑弹开,一声脆响,飞环又至无花手中。

    那被赵桓随手放下的坛子只余一地碎渣。

    无花面色一凛,这声响必定引来天湖大师与白玉堂,若是在他们到来前,自己仍未解决赵决明……

    赵桓不知他所想,只觉得这位无花大师已无初见时的气度风雅,叹了口气,持剑上前,浑身气势也为之一变,似冬日凛冽寒风呼啸而过。

    无花身边无刀,唯有一飞环与手掌,他便抓住赵桓持剑应付飞环的时机,使出风萍掌,带起一阵利风,赵桓虽疲于应付飞环,却也算不上分身乏术,抽出腰间玄色剑鞘朝无花劈去。

    坛子碎裂的清脆声传至前院,白玉堂正同天湖大师沉默相对,闻言二人皆是一怔,白玉堂立时起身向后院大步奔去。

    天湖大师垂眸盯着面前的茶桌,无花曾在此处为他烹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烟雾袅袅中,无花从稚童长至少年,又从少年成为青年。

    温文尔雅,交游广阔,名满天下,天湖大师一度为无花有如此成就而欢喜。

    但想必,之后已不会有那机会了。

    天湖大师轻轻叹气,从桌前起身,也向后院走去。

    白玉堂赶至后院时被屋中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赵决明的剑插在无花左肩,无花被抵在墙上,神色隐忍,牙色僧袍上漫开血色。

    暮光之下,这情景十分骇人。

    绛衣少年看到他来,偏头看他,神色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似乎正用剑将无花插在墙上的不是他一般。

    白玉堂问:“发生了何事?”

    赵桓回答:“无花大师偷袭我,我便制伏了他。”

    此情此景,少年仍称呼无花为大师,这在无花听来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他原本只想纵然赵决明掀翻青衣楼近六十楼,也不过是运气所致,此人年纪轻轻,只用剑,想来也比不上精通少林功夫与东瀛忍术的他——

    孰料赵决明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在被一剑刺入左肩时他也确信,青衣楼的总瓢把子确实是败于赵决明之手。

    可此时确信了也没什么用,反倒显得他无能。

    无花微微垂首,在赵决明回答了白玉堂的问题后两人便陷入沉默,他已懒得去打量白玉堂的神情。

    若是败于楚留香之手他反倒能接受,可败于赵决明之手,他心中却满是不甘。

    又是一阵脚步声。

    无花听得白玉堂轻声喊道:“天湖大师。”

    于是他抬起头来。

    年老僧人注视着狼狈的无花,神色悲伤,无花毫不示弱,冷冷回望。

    “无花……你何苦如此。”

    天湖大师叹了口气。

    无花对此的回应却是咬碎了口中所□□药,赵桓原本再看天湖大师,余光中瞥见无花面部微微抽动,反应过来,一手握住无花两颊,一手拔出秋霜剑,逼他吐出毒药。

    白玉堂面色一变,也冲上前去,猛拍无花后背。

    无花本欲假死,这两人虽然表现的是在救他,可两颊被赵决明捏的生疼,脊背也痛得失去知觉,口中毒药更是被迫吐出口——如此狼狈,皆拜赵决明所赐。

    如今无花已没有了反抗的余力,他闭上眼,任凭赵桓抽出麻绳绑住了他的手。

    白玉堂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又看回去,问道:“你怎会有麻绳?”

    赵桓一本正经地回答:“随时备着,以防万一。”

    白玉堂想起对方遇见恶贼时总是有麻绳来捆人,一时默然。他此前未曾在意过,但如今看来,赵决明是随时随地都备着绳子。

    他们将无花带至屋中,天湖大师轻叹一声,煮起了热水。

    白玉堂与赵桓退出房间,前者对赵桓道:“你将无花交给我罢,我查的案子与他有关。”

    赵桓微微歪头,没有立刻说话,白玉堂莫名地浑身不自在,用眼神反问。

    赵桓:“你查的是什么案子?”

    白玉堂顿了顿,道:“知晓此事,对你并无好处。”

    他在想该如何将这个问题揭过,王怜花显然未告知赵决明他与冷血在查醉梦浮生一事,而此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即便是赵决明……也不能透露。

    赵桓贴心地没有再问。

    *

    楚留香赶至莆田少林寺时未走正门,他心知无论如何不能慢一步,然而进了少林寺中,却无人阻拦他,反倒有一位焕然华美白衣青年出面,对他道:“你来晚了。”

    楚留香微愣,白衣青年却已转身走去,看样子是在为他带路。

    路上楚留香问他:“阁下为何说我来晚了?”

    白玉堂看他一眼,道:“无花已被抓住,你来的确实晚。”

    楚留香一顿,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白玉堂。”

    楚留香恍然大悟,锦毛鼠白玉堂与开封府展昭交好,时不时地能听见其帮开封府或六扇门破了案子——在此处见到白玉堂并不意外。

    他跟着白玉堂至天湖大师院中,无花闭眼坐于桌前,面前摆着一碗空茶盏,牙白僧袍依旧一尘不染,但隐隐可见衣内的绷带,而空气中也有血气。

    楚留香瞧见他袖中伸出的一截绳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无需向天湖大师询问,无花乃天枫十四郎长子之事已然明朗,那假扮天枫十四郎的人、盗取天一神水的人,以及意图杀害南宫灵灭门的人,都是无花。

    “无花……你何苦如此。”

    楚留香叹道。

    赵桓瞧了他一眼。

    无花闭着眼,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在听见这句话后收紧了拳头。

    楚留香来的确实太晚,事情尘埃落地,以致他只能于夜晚时前往关押无花的房中,问他缘由。

    白玉堂打算明日天亮便押送无花回京,并已写信传往六扇门,今晚和赵桓一同在少林寺的厢房中歇下。

    赵桓所住的厢房与关押无花的房间相隔,他听着楚留香推门而入,自己静坐片刻,翻窗跃至屋顶,向一旁挪了三个房间。

    他对无花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毫不感兴趣,也并未偷听的爱好,此刻出来除了赏月,也有躲避的原因。

    白玉堂也悄悄地翻上了屋顶,在赵桓身旁坐下。

    “你心情如何?”

    白玉堂问。

    他以为赵决明对无花如此欣赏,如今得知其真实面目,大约会不好受。

    赵桓却道:“没什么,我不难过。”

    月色明朗,点点星子高挂,白玉堂闻言侧首看他,只见绛衣少年面色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赵桓知道白玉堂话语中潜藏的关心,偏头朝他一笑:“人无完人,谁都有不可言说之事。无花大师的秘密只不过是有些出人意表罢了。”

    他看起来相当坦然地接受了无花并非传言中完美无瑕的七绝妙僧一事,但这与他之前对无花的热切相比,略显漠然与冷淡。

    白玉堂忍不住问道:“……你也有不可言说之事么?”

    赵桓微微垂眼,再抬眼看向白玉堂时目光灼灼,澄澈清明。

    他盯着白玉堂,轻声道:“有。”

    白玉堂察觉到少年十分认真,对方显然极为重视他二人之间的情谊才会如此郑重,他展颜一笑,眉间是意气飞扬,是对赵桓的信赖。

    翌日清晨,山间雾气氤氲,白玉堂带无花离开了少林寺,赵桓与楚留香跟着他二人下了山路,天湖大师却只是立在山门前,注视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雾中。

    赵桓送的是白玉堂,楚留香送的却是无花。

    这回赵桓倒是说了白玉堂想听的话,白玉堂正欲挥鞭,便听见绛衣少年朗声道:“白玉堂——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白玉堂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却忍不住笑意:“赵决明,有缘再见。”

    楚留香微微一笑,为年轻人的友情而触动,但看到车厢时他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往日,他可以同无花说这句话,但物是人非,楚留香已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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