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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帷灯箧剑(二)

    夜静风寒, 月光透过窗棂射入古刹,在篝火旁铺开一地白纱,缓缓流淌。

    古刹无人修缮, 佛像模样损毁, 看不清面容,但其居高临下,在深夜中更显庄严肃穆。

    一裹着斗篷的青年垫着稻草缩躺在篝火旁,枣红大马立在他身后垂首沉睡,篝火里噼啪一声,也未打扰一人一马沉睡。

    东南一带少雪, 却少不了雨, 夜深时大雨倾盆而下。雨声中似有马蹄声响起,愈奔愈近,青年点了下脑袋, 猛然惊醒,听清风声带来的声音立刻坐直,紧盯着残缺的庙门,提高警惕。

    马蹄声在庙外戛然而止, 片刻后又响起,一人牵着马朝庙中走来。

    片刻后, 一个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兜帽湿哒哒地贴在头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两人都是一怔,旋即异口同声,喊出彼此的名字。

    “决明?”

    “阿天!”

    骤然相逢,两人却来不及叙旧。赵决明牵着马踏入庙內,忙着将斗篷放在篝火旁烘干, 玉天宝将身下的稻草铺开,之后又将斗篷分了他一半,忙活好半天才有空坐下。

    玉天宝也没了睡意,心中只有惊喜,他离京之后四处游荡,努力让自己以罗刹教少主的身份扬名江湖。虽然有所成就,但孤身一人的旅途太过寂寞,他早已习惯,却不喜欢。

    他一直想逃避,但逃避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当初汴京城中,玉罗刹深夜来访,言语看似和蔼宠溺实则暗藏威胁,玉天宝心中憋闷,心中藏着一口气,便决定反将一军,让玉罗刹暗中吃亏。之后无论他是生是死,即便当不上罗刹教主,但所有人都会知道罗刹教少主是玉天宝。

    就算他不是真少主,只要全江湖的人认为他是,那他便是货真价实的罗刹教少主。

    在汴京城内时,玉天宝仍有犹疑,直到离京后一人独行,眼见山河人间,江河湖海,顿觉豁然开朗,行事便再无顾虑。

    他也因此明白赵决明为何会如此坦荡,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天赐良机,万不该重蹈覆辙,行事由己不由人。

    此刻雨夜古刹相逢,玉天宝难掩心中欢喜,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赵决明也很开心,他虽然知晓玉天宝在东南一带,却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如今在这破庙相逢,不得不说是种缘分。

    “对了,决明你为何深夜赶路?”玉天宝望了望窗外,骤雨未歇,冷风钻进庙里,手脚冰凉,更别提赶路时的赵决明。

    赵决明默了默,道:“我去陷空岛拜访白玉堂,之前路上有事耽搁了几日,就……夜里赶路了。”

    实际上他是在东宫上线,事情有些多,以致于他不得不在白天也要上线,亲自处理事宜。

    玉天宝还想问,赵决明又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夜,你不如同我一起去陷空岛,总不能大过年的还要在破庙里受冻。”

    关外没有过年的风俗,但玉天宝一路行来,年关将至,也见过鞭炮烟花爆竹震天的景象,听赵决明邀请,不由心中一动,点头应下。

    “不请自去,白五爷会不会嫌弃我?”玉天宝琢磨着,“我是否得略备薄礼,再登门拜访?”

    “明日我写信告诉他一声,就不算不请自去。至于礼物……”赵决明想了想,“带些年货就好,松江府交通便利,相当繁华,到那儿再买。”

    他们又谈了片刻,睡意上涌,便眯着眼歇了一会儿。雨停风止,天边泛起鱼肚白,赵决明睁开眼睛,叫醒玉天宝,两人修整片刻,便起身上路了。

    *

    松江府,陷空岛。

    烟波浩渺,风景凄凉。一艘小船在江面随波漂泊,一声鹰啸划破天际,天空尽头,飞鹰展翅俯冲而来,在船舱顶停下。

    倚着船舱的青年起身,飞鹰双目圆睁,炯炯有神,歪了歪头,用爪子扯下腿上绑的信,扔进青年怀里。

    白玉堂接住,瞪了眼这只桀骜不驯的海东青,后者展开右翅挥了他一脸冷风。

    与赵决明这个主人不同,他养的海东青傲气十足,分外欠揍,与白玉堂十分不对付。

    白玉堂懒得理这坏脾气的飞鹰,后退两步,展信观看。

    前不久赵决明便写信说要上门拜访,白玉堂在汴京时就邀请过他,见赵决明真要前来,甚为高兴,已吩咐陷空岛的下人准备。

    而赵决明这回寄来的信中说路上偶遇阿天,他们会一起来。

    白玉堂合上信,嘴角带着笑,看了眼梳理羽毛的海东青,朝它勾勾手,还没开口,手上便挨了一翅膀。

    别说,还挺疼。

    白玉堂没好气道:“白五爷要写回信,还不跟上来!”

    他最开始见这海东青英武不凡,很是欢喜,但这鹰脾气犟,不管谁喂的肉都不吃,他见过数回,一次也没摸上。

    白玉堂回到卢家庄,告知几位义兄又会添一个人吃年夜饭,便去书房写回信。留在原地的卢方觉得阿天略有些耳熟,思索片刻才想起最近江湖上盛传的谣言。

    那谣言说阿天是罗刹教少主,玉天宝。

    白玉堂在书房中写信,海东青立在房梁梳理羽毛,待白玉堂写好信后它落到桌上,伸着一只腿矜持地等他系信。白玉堂心痒难耐,本想着趁其不备偷撸一把,不成想海东青在他系好后腿一收,展翅而去,只留余风阵阵。

    白玉堂:“……”

    他望着那只毫不留恋的背影,心情郁闷。

    卢方此时敲响了房门,进屋后问道:“这阿天公子,莫非就是罗刹教少主玉天宝?”

    白玉堂摇头:“阿天从未说过他的身份,待他与赵决明来庄上便知晓了。”

    卢方原本担心魔教少主脾性古怪乖戾,但见白玉堂说起玉天宝时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以五弟的脾气,能用这么正常的语气提起,无论身份如何,想必脾气不会比五弟差。

    三日后,赵决明与玉天宝到达松江府,白玉堂收到消息乘船去接两人回岛。只见岸边两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烟花。

    鸡鸭咯咯嘎嘎,隔的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白玉堂看他们蹦上船,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他莫名觉得这两人不像来做客,倒像走亲戚的,而他也应该亲切地接过两人手中的鸡鸭,说些亲热的话。

    船开始返程回陷空岛,路上白玉堂也从他们口中知道了阿天确实是离教出走的罗刹教少主,以及赵决明在蝙蝠岛事了后的部分经历。

    “你瞒得倒严实。”白玉堂没有多说,毕竟还有一个瞒得更严实的人在,“赵决明你是一开始就知道阿天的身份了?”

    船即将靠岸,赵决明已经扛上了行李,闻言从船舱中探出脑袋否认:“我一开始不知道,是同行一段时间之后玉罗刹找上门,我才知道阿天是玉天宝。”

    玉天宝附和:“阿飞也知道,但我拜托他们替我保密。”

    不管怎么看罗刹教父子二人都关系古怪,白玉堂不想多问,赵决明从船舱中钻出来将一只鸡塞到他手里,道:“往事不必再提,我和阿天可能会叨扰几日,你莫要嫌弃我们。”

    被捆住双脚的鸡扭来扭去,白玉堂下意识握紧鸡腿,反应过来后一脸木然。

    他甚至懒得生气了。

    赵决明真是……真是接地气得很。

    玉天宝抓着鸭,见白玉堂表情严肃,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走在赵决明后面忍笑。

    赵决明浑然不觉,反而跃跃欲试,认真道:“我第一回在朋友家里过年,多谢招待。”

    白玉堂看他一眼,少年眸光明亮,满是期待,他唇角微扬,但想到赵决明满是疑点的身份,又有点笑不出来。

    其余四鼠正在庄内候着,听见小厮禀报,忙探头往外望,瞧见提鸡而来的白玉堂,顿时愣住了。

    白玉堂身着锦衣,焕然华美,然而那只鸡却十分突兀,再加上白玉堂不那么自然的脸色,翻江鼠蒋平率先笑出声,道:“五弟,你出去一趟怎么还带了年货?庄上备的有,不劳你费心啦。”

    白玉堂不想说话,将鸡随手扔给一旁的小厮,又推着赵决明和玉天宝将手里的年货递出去一趟三人落座。

    赵决明和玉天宝大大方方地做了介绍,原本因他们的名声和身份而有些顾虑的四鼠,在见到相当接地气的两人后放下顾虑,甚至觉得有几分有趣。

    话说开后更是聊了许多,宾主尽欢,当晚宴席上摆满好酒好菜,除去赵决明不能喝酒,大家都喝了个痛快。

    宴席散后,白玉堂亲自领赵决明和玉天宝去客房。他走在前面,玉天宝微醺,情绪上涌,由衷感叹:“白五爷家真热闹。”

    赵决明点头赞同:“确实。”

    玉天宝又道:“和罗刹教一点儿也不一样。”他顿了顿,又问,“决明你不回家,莫非也是因为不想回去?……不对,决明你爹很好。那你为何不回去?”

    白玉堂竖起了耳朵。

    赵决明道:“我家的人很多,不缺我一个。况且我家过年太热闹,有许多繁琐事,我不太喜欢。这里刚刚好,不是太吵,很开心。”

    白玉堂嘴角扬起,他听这两人这么说,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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