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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六)

    楚天阙倒数第二道阵法,破开刹那一道流光飞来,还没来得及到全祺肩头,就被闻忧伸手抓住。

    “原来连坐骑也没有带走,”闻忧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指,“……什么都没带走。”

    全祺松了口气,看着那雪白灵兽颠颠跑过来,装作好奇地提了起来。

    闻忧没太在意。

    灵兽踏雪和全祺有主仆契约,除了全祺此世谁都不认,他也不担心少年会借助灵兽逃跑。

    “少教主来楚天阙深处做什么?”

    “找人。”闻忧平静地说。

    全祺拿回了灵兽,兴致疏懒下来。

    几柱香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闻忧见他已经显出疲惫,没让他继续,独自接着入阵。

    方才少年未醒时,他是真的动过杀意。

    无论天下如何看法,全祺都因此人而死。

    他年幼的玩伴,他少年的绮梦,他青年的宿敌。

    黑发墨衣负剑,他记得对方御剑上向他伸来手,指骨分明。春光烂漫眉眼,白玉利落轮廓,笑时抱着长剑,眉目锋利也掩不住鼻尖耳廓因笑意发红。在无数个梦里,苍青山冬日里白雪红梅长久绮丽。

    闻忧长在苍青,从来知道全祺不是个好人。即使在以肆意妄为著称的苍青山弟子之间,也有个恶鬼的名声。他平叛刑罚,心冷没有牵挂,即使秦淮风光,也不能令全祺有丝毫动容。

    人人景仰他的剑法,嫉恨他的冷酷。有人称全祺不过是浪得虚名,可天下习剑者谁不是在临摹他,谁不在他的阴影下,谁不跟他同着玄衣负剑朱带。纵然悠悠众口千般骂名,天下凡知字能言习剑者,都在他留下的道路上摸索而行。

    闻忧以为即使对方身不在苍青,也应当在万丈荣光之中,如同高天孤月,永远遥不可及,也永远辉光灿烂。

    可是没有。

    如果说不恨少年,实在是骗不过自己。闻忧在少年醒来之前出鞘那一刻,就已经杀心难掩。

    可是对方睁开眼睛时,眼底里的神采令他又一次想到了全祺。

    这样的相似令他痛恨,却又难以再拔剑。只有在掩埋在冷漠之下的厌憎里忍下了杀意。

    也许真该挖了那双眼睛。

    他在思绪之中出阵时,少年已经抱刀合衣睡在外面。灵兽踏雪伏在对方玄衣上,仿佛多年前也曾见过这幕。

    闻忧只看了一眼,就皱眉移开了视线。

    原以为踏雪还算是忠心耿耿,没想到会亲近害死全祺的生人。

    他正要坐下休息,忽然想到也许不必到最后一道阵法,此时就可以再测算一次全祺之事。

    全祺正在睡梦之中,毫无所觉,根本没想到闻忧入楚天阙居然会与他有关。

    闻忧眼下新月微亮,符文显现,楚天阙地上石子细微震动,黑暗之中落下一道竖直天光。

    一柱香之后,那道天光缓慢分出一条丝线,在闻忧的紧紧注视之下,缠绕上了膝上伏着灵兽的银发少年手腕。

    少年突然睁目,眼中俱是惊怔。闻忧盯着他,目光深而锐利。

    全祺被系统急促的警报声催醒,看到的就是闻忧不知做了什么,眼下一条血痕——根据在风梦城的经验,应当是又在用什么窥探天道来查探全祺“身死”的事,没查出来受到了反噬。

    他心中微松,也没了睡意,起身开口道:“继续破阵?”

    闻忧看了他半晌:“……不必了。”

    ……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全祺见闻忧已经向楚天阙出口走去,便不再多想。

    *

    回到住处之后,全祺心中的奇怪依旧挥之不去。闻忧没有阻拦他带走踏雪,之前他隐隐感觉到的一丝厌恶排斥也已经消散。

    难道是因为闻忧喜欢踏雪……爱屋及乌?还是果然如他所想,当初决裂之后,闻忧一直对他心怀恨意,眼见有人害“死”了他,表面憎恨实际畅快?

    全祺想了半晌还是没理出其中变化因由,索性去煮茶,给自己倒口水喝再想。

    这时,他听到外面一阵吵闹。窗户下灵石茶壶已经滚出白烟,全祺熄了火,一边拿起边上杯盏,一边推开窗户打量。

    外面一群人被深灰色衣裳的剑罚殿弟子带走,似乎正是东明手下那帮人。

    正当他要收回目光时,却见曾经的临渊殿主而今的剑罚殿主——北煌护法匆匆御剑赶来,半晌后,竟把养伤的东明押了出来。

    全祺一时不慎,茶壶没拿稳滚水落下来,瓷瓦摔在了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动。半晌,他放下手中杯盏。

    东明犯了什么事?

    四护法是老教主亲自择定,地位超然。纵然有过错,也不至于要去剑罚殿。那里只有犯下重罪者才会领受种种刑罚。

    除非……

    吱呀一声推门声响,全祺骤然转过头,看到是前些日子那个有几分像闻忧的垂髫稚子,视线才缓和下来。

    “我记得苍青山凡是你这个年纪,现在都在修习。整日里无所事事,十二岁之前到得了浩然境?”

    闻忧颔首,关门走了进来:“……可以。”

    “你刚从外头进来,知道东明他们是怎么回事吗?”全祺随意一问,也没指望从一个小孩口中知道什么,即使对方似乎和闻忧有些关系。

    闻忧静了静,问:“吵到你了?”

    全祺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只是他怎么会被剑……那些灰衣人带走?”

    “剑罚弟子履行职责,不必多虑,”闻忧走过来,拿起那杯水喝了,顿了顿,“罪有应得。”

    全祺眼睁睁看着自己剩下的一杯水就这么被喝了:“没礼貌。”

    闻忧目光微变,抓住他的手。

    全祺在手指相触刹那察觉到了什么,表情凝固。

    认了,怎么能不让苍青山的花朵,楚国七八点钟的太阳喝茶?这种天纵奇才……

    “你手烫伤了。”闻忧平铺直叙。

    “你是日月境?七八岁?”

    天下唯有七尊在日月境。

    闻忧抿唇,半晌:“没有。”

    果然,再探查时,稚子已经是浩然境。虽然也算是惊才绝艳,但昔日闻忧和全祺都曾在更早的年纪突破,不算惊世骇俗。

    待闻忧取出药给他涂上,扎上布条,忽而开口:“你为何用刀?”

    如果不是因为用刀,也许更早就能想到。不会有人和他有一般眼睛。

    此时,刚刚吵闹的窗外已经安静了下来。全祺拉上窗:“长剑易折。”

    “什么?”

    如果全祺知道他是闻忧,就会知道这句话是在问他要一个名单。

    东明及其属下已进剑罚殿。虽然不知全祺为何会分魂,但是听说他那日用百年前的钱币买馒头,想来是诸多风雨之后无奈改用了刀。

    闻忧要一个名单,剑罚弟子不日就会出苍青剑行九州。

    可惜,全祺并不知道,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闻忧沉默了少许时候,才说:“你要去剑罚殿看看吗?”

    “可以?”全祺颇为怀疑。那里除了剑罚弟子和教主,连南梦都不得进入。

    闻忧点头,取出一块令牌。

    “哪来的?”全祺认出来这是闻忧的令牌,见如亲临。

    “……”闻忧思忖了一会儿:“偷的。”

    全祺无言。

    *

    拿着“偷来的”令牌,全祺披着兜头黑袍,进了剑罚殿。

    到了关押东明的地方,领他来的弟子退了下去。全祺没有立刻进去。

    几百年前关于这个世界的种种记忆复苏,他和东明的积怨,不只是因为和闻忧分立两派。

    当年他还是苍青山位居首位的全祺护法,十几年来在苍青积威颇重。而东明不过是刚刚拜入苍青的一个弟子。

    全祺修为一日千里,很受老教主赏识,否则不会任由他和少教主闻忧对立。因此,在剑罚殿初开之时,他就是第一任殿主,掌刑罚上至护法下至外门弟子之权,有弹劾少教主之责。

    苍青山人人惧他如恶鬼,甚至唯有南梦称得上真心喊他一声师兄,全祺心里清楚。

    当时内门弟子东明某日在苍青山失手杀了同门犯下大忌,按理应当重罚废武之后逐出苍青。然而东明修为高强,拒不领罚,认为在魔教应当以实力为尊,对错并不重要,既然剑罚殿弟子制服不了他,他便无罪。

    受师弟们求助,全祺去捉了人。东明犹且不服。全祺问了旁人,确认他实是失手,那弟子也有求死之意,破例只罚东明三十二鞭。

    这件事让东明心生恨意。后来升为护法,他立刻就投向了闻忧,处处给全祺和南梦找不痛快。

    再后来,全祺又一次从轻处罚一个对老教主出言不逊的弟子,被东明捅到了老教主那里。

    当日闻忧出苍青平叛乱,远在千里。南梦应原家相邀身在金陵。唯有东明在老教主那里出言挑唆,令老教主以为全祺心有反骨,震怒之下碎了全祺初习剑那块巨石,当着苍青山千万弟子,斥责他心比天高,数了他数项莫须有罪状,去除他剑罚殿主之职,待罪之身。

    全祺彼时才刚开始做任务不久,桀骜不驯,为苍青平乱数十载,更难以忍受如此折辱,拔剑废去苍青武学,放下狂言纵使他去修习其他剑法,也是天下剑道之首。就此下了山。

    没想到当时没报复东明,这次回来只是给了他一个教训,对方却突然进了剑罚殿。

    思绪回笼,全祺走了进去。

    隔着不远就听到东明在牢中折磨里意识不清的辱骂,全祺站定在外面,半晌,蹲下身看着东明。

    依稀之间,东明透着血水看到牢外一个人,身形颀长,恰如他少年时见到的那人。

    那时他心中不服,又自负修为,却被那人制服,扔进了剑罚殿,生生三十二鞭饱受屈辱。从那日开始,东明心中就埋下了怨恨,一定要为当初之事报仇。

    可是即使废去修为离开苍青,那人依然独步天下。

    “我原以为你死了,天谴都能苟活,真是命大,”东明感觉到对方是星辰境,咬牙切齿道:“等我出去,一定将此事昭告天下。一个星辰境的全祺,想必有不少人乐意动手。”

    全祺没有否认,平静看着他:“你这么恨我。”

    “不应该吗?”

    “应该。”

    还没等东明冷笑,全祺又开口:

    “可是无论在苍青,还是离开苍青,你永远都在我名字之下。”

    东明脸色变得铁青。

    全祺继续说:“人人知道你我有宿怨,因此即使来日你突破日月境,也无法位列七尊。因为我永远都是七尊之首。”

    东明想说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虚名,却听到全祺笑了声。

    “谁不恨我?苍青山弟子有几个不惧我?但让他们选择是我回来,还是你滚出苍青,”全祺看着他逐渐狰狞的脸色,淡淡道,“看来你心知肚明结果。”

    “你有本事现在就出去说你是全祺,”东明压下心里密密麻麻涌上来的痛苦,狞笑道:“看看他们是要一个星辰境的全祺,还是要一个将要突破日月境的东明。”

    “是吗,”全祺慢慢站起身,“那你为何学我玄衣负剑红带青缨,血滴子剑穗?”

    东明脸上忽青忽红,艰难憋出一句:“人人都是如此。”

    “人人畏我恨我,见我身殒欣喜,”全祺又笑了声,“还要学我。你不怕也遭天谴?”

    东明厉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天下道友都立身清正,谁人曾像你一样狼狈污秽缠身?”

    “那就让天下人来看你东明,去寻新的立身清明的领袖。”

    而不是过道皆玄衣,青缨负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