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洪小元正式开学，网上的新闻都波澜不惊。

    肖跃暗中关注着于晴的动向，可自从那天将清空资料的U盘还给她之后，无论是华城报业还是于晴个人的自媒体都像是销声匿迹一样，压根没有提到过任何有关他的信息。

    洪小元退回来的那1000块钱还妥妥贴贴地放在信封里，信封已经不像当初于晴给出去的那样干净，四周卷了边，表面也颇多褶皱，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可在肖跃拿出里面的钱去看时，那些钱却仍旧崭新，像是从来都没有打开过一样。

    这个信封是小吴带回来的，他接受了洪小元的求助，从白头村洪庆国家中等着洪小元将这个信封拿了出来，在送了孩子返校之后又原封不动地还到了肖跃手上。

    “肖哥，孩子说了，这钱他没动过。”带回信封的小吴这样说。

    这些钱原本在肖跃看来，是于晴向洪小元施放善意，可实际上，却更像是从洪小元口中买信息的交易款。

    他联系不到于晴。

    虽然也没怎么努力尝试过联系，但有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在，肖跃还是试图让于晴收回这笔钱，同时……同时如果能尽量地拉一拉她，也是好的。可于晴根本就不给肖跃这个机会，所有肖跃打出去的电话都被挂断，短信也没有任何回复，包括冷漠而官方的商谈都像是发送到空气里一样毫无回音。

    最终肖跃只得放弃了这个让于晴当面取回信封的想法，默默地开始工作。

    工作缓慢展开，肖跃也就渐渐地忘却了这件事情，毕竟他的生活和以前并没有太大不同，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缓冲阶段。

    直到有一天他原先准备好去采访的对象委婉地拒绝了他开始。

    那是一家西京市城中村居住着的外来务工者，在西京市火车站旁的小商品集散批发商场跑车，车与一般的车辆不同，是三轮带一个简易铁皮制的窄小厢体以供坐人或者拉货用，柴油驱动着这种自重很轻的小车在行驶中时不时地颠簸着，像是一边蹦跳一边发出‘突突突’富有节奏感的声音，故而也被西京市民亲切地称为‘蹦蹦’。

    蹦蹦车主所居住的城中村恰好就被列为西京市要改建的项目地点，不是房主的他即将面临的是无家可归无房可租的未来，加之西京市近年来对市容的规范，这种蹦蹦被大范围的取缔，对于这样一位被采访者来说，他的生活仿佛就从一个虽不富裕却安稳祥和的地方突然直坠深渊。

    与受访者相同处境的人还有很多，肖跃这一次就是为了深入探寻这方面的真相而早早地就沟通好了相关事项，此前已做过沟通，正准备动身去采访时，却遭到了受访者的拒绝。

    他本以为这是受访者不愿他人得见自己窘态的原因，可越来越多的受访者纷纷拒绝了他的时候，他才本能地感到不对劲。

    在小商品集散批发商场门口正奇怪的肖跃接到了小吴的来电，声音匆忙而愤怒。

    “肖哥！你赶紧回来看看吧，世相头条发了条新闻，关于你的！她妈的，他们简直太过分了！”

    肖跃心里一紧，感到手指尖本能地发颤，脑海中唰地一声就浮现出于晴不甘的脸庞来。

    顾不上再坐什么公共交通了，肖跃一边打车一边在心中骂娘，可西京地方就是这么邪门，越是着急，车越迟迟不来，再加上堵车和下班高峰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8点了。

    小吴出来迎接他，他也顾不上，满头大汗地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那篇世相头条的报道。

    仅仅是标题就让他险些因为炎热和激怒晕过去——从华城报业到杏林中学，揭露大题肖做不为人知的香艳秘辛。

    原来小吴口中‘太过分’的‘他们’不仅仅指的是世相头条，或者说，如果没有于晴，世相头条的这篇恶俗报道根本就是狗屁不通的污蔑了。

    文章从肖跃的大学时期开始写起，写到他如何打着理想的旗号抛弃女友，随即利用女友和自己共同撰写的新闻稿进入华城报业，又如何与女上司眉来眼去导致女上司家破，再接着，来到九二六交通肇事案，详细描写了肖跃是如何通过与洪小元的亲近而离间洪小元与父亲家人的感情，又如何勾搭上了洪小元的指导老师的。

    更甚者是，这中间种种阶段甚至都有所谓的‘证据’，苗香寒接受了肖跃办公室钥匙的事情甚至还有被打了码的录像放出来。

    除了情感上，自然还有工作上的‘恶行’，比如说是要于晴去参与爱心助学的跟进，实际上却是由自己这边在背后操作，直到于晴奋不顾身去谈，才将实质工作交还，以及，那1000块钱的‘费用’，以及随着这费用而来的，肖跃对于晴不断的骚扰。

    整个圈子都因为这件事爆炸了。

    网民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别说接到工作了，就好像那个拒绝了他的受访者一样，原定下来的计划纷纷被搁置甚至取消，而肖跃却百口莫辩。

    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三分假七分真，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七分，只要一分真，就可以在世相头条的春秋笔法下成为截然不同的‘真相’。

    “于晴这个贱人！U盘里的那么多资料用不上就开始胡编乱造了？！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她！”小吴气急败坏地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叉着腰破口大骂，天气如此炎热，他在办公室枯坐一下午，竟然也忘了开空调。

    “事情已经发生了，想一想解决方法，追责有什么用，反而会带得自己一身腥。”肖跃深呼吸几口，才压抑着情绪缓缓说，“说不定，我们现在去找到于晴，反而会被世相头条抓住把柄，说我们是伺机报复。”

    “那怎么办？！难道就干坐着任她欺负不成！你能忍，我可不能忍！”小吴瞪大眼睛盯着肖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激怒的气息。

    “办法肯定会有，只是我们现在需要冷静。”

    话虽如此，可肖跃实际上并不清楚究竟有没有能够翻盘的办法，他在与于晴接触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想过要去留什么‘证据’，而仅凭他多年下来积累的那些新闻稿，能让别人相信他吗？

    小吴喘着粗气摇头，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你能冷静，我冷静不了！我他妈想辙去！”

    说完，不等肖跃阻拦就‘啪’地一声带上门走了，每隔多久，肖跃听到小吴楼下发动车子的声音，发动机的轰鸣比起以往来猛烈不少，继而渐渐地被沉默不犹豫的夜空吞进了食道深处，再听不到了。

    ……

    肖跃就这么枯坐了很多天，这些天里不断地有同行希望来对他进行采访，他一开始还会解释两句继而拒绝掉，到了后来这样的电话接了太多，干脆就将电话直接设置成不在服务区，扔在一边再不管了。

    如果不是小吴每天还来带了饭给他，他怕自己是连吃饭的心思都不会有。

    不得不说，难过是很难过的，就好像被一只大手抓着寒冰塞满了五脏六腑一样，大热的天里仍旧让他发寒，但平静也是很平静的，好像这件事的发生早就在他预料之中，没什么值得太过关注，也不必为此而懊恼多久一样。

    这种纠缠着的状态让肖跃感到消极，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信念和理想原来如此软弱不堪，那些根植于他心房的参天大树，终究抵不过谣言这个小蛀虫，所以没有工作的状态或许也是好的吧，反正人们都喜欢世相头条这种能够动辄惊爆人们眼神的媒体，是不是真相，又有谁会关心呢？

    也不知道洪小元看到这个新闻会怎么想？是坚持看法不受影响，还是相信了世相头条认为肖跃自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呢？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才让洪小元从往事的阴影中一点点地走出来，如果自己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再给孩子带去额外的伤害，又如何是好？

    门突然响了，门铃声一下紧接着一下，给肖跃这几日安静的生活突然响出了个口子。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是幻听还是真实，小吴没有带钥匙吗？

    一边孤疑着，肖跃一边站起来打开房门，令他震惊的是，房门口站着的不是小吴，而是苗香寒和洪小元。

    “啊，你们怎么来了……先进来吧。”肖跃怔了几秒，立刻伸出手挠着头将二人让进来。

    苗香寒和洪小元脸上带着担心，或许还有些心痛，进来之后苗香寒轻轻地叹了一声，肖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久没出过门也没有工作，整个人过分懒散，房间里乱成一团不说，就连胡子也很多天没有刮，一定看起来颓唐又肮脏。

    这么想着，他脸就有些微红：“那个，这两天忙，所以没顾得上收拾……”

    “小吴都告诉我了。”苗香寒不忍抬头看肖跃，只是轻巧地将自己带来的饭菜放下，又拿起扫把干起活来，“前几天我看到新闻，急得给你打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最后还是小吴告诉我们，我们这才趁着周末赶过来看看。肖跃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呢，哎……”

    洪小元也跟着不高兴地嘟囔：“就是啊，张浩范晓梨他们还专门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都说不上来。”

    肖跃赶紧冲洪小元追问：“你的同学们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欺负你吧？”

    “总有几个人的。”洪小元想了想说，“但是总不能因为有这几个人，就哭天抢地吧？再说了，还有很多人支持我呀。”

    很突然地，肖跃感到一道闪电刺穿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