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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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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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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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的时候,不论课间还是放学后,他们总会聚集在一起。

    偶尔走廊里会有人高声宣扬,喊叫即将或已经开始动起手来的人员的姓名。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学楼一瞬间被点燃,身穿黑色运动校服的初中生们蜂拥而出,纷纷翻过窗户和门,齐刷刷靠在围栏边,不算助阵,起哄而已。老师也只没精打采地抱起手臂,象征性地说着“学校规定了不能打架啊”。

    还是金发的乔帆在嚼泡泡糖,身旁的好友边揉太阳穴边说要去上厕所。她也同行,经过教室门口,看到孟修正反坐在椅子上,带着他一贯的笑脸和班上擅长读书的同学聊天。

    一只手臂垂下来,乔帆搂住平时乖乖牌路线的同学,仰头朝孟修拉响戒备警报:“不要吓唬人家,人渣。”

    “我只是在借生地会考的笔记而已啊。”孟修摆出人畜无害、束手投降的模样,笑得又好看又讨人厌。

    两个人离开教室,都是身材抽条的年纪,消瘦又高挑,说着话,穿过熙熙攘攘围观楼下斗殴的初中生中间。

    有人刻意避让他们,也有人与他们擦身才投来目光,膨胀的荷尔蒙熏得人头昏脑涨,自身散发着同样味道的孩子们却浑然不觉。

    “你要考高中吗?”她问。

    “是吧。”他回答。

    “嗯。”

    “怎么,对我有点改观了吗?”

    “还是人渣。”

    她听到他笑起来。分道扬镳前,孟修说:“我们好好相处吧。”

    -

    那些浮躁、异常、蠢蠢欲动的气息已经消失不再,现在的他们不是初中生,而是正儿八经的大人。

    曾几何时,她经常劝说自己的朋友小心孟修,因为——“他最喜欢站在高处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这种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朋友反问:“那乔帆你呢?”

    一时之间,她竟然哑口无言,良久没能回答。

    说是配角也好,红花旁边的绿叶也罢,丫鬟之类的称谓,都未免太客气了。

    像个寄生虫似的。

    乔帆有自知之明。

    此时此刻,乔帆若无其事地活动头部,脖颈与肩膀传来细微的轻响。欧楚骁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诸如“叫孟医生来一起也可以的”“你手上戴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和“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欺骗你”的自白,她忽然开口,打断得猝不及防。

    乔帆说:“感谢我吧。”

    “啊?”欧楚骁显然不在状况中。

    “我救了你啊,你知不知道?”

    “……”

    “我充其量也就是个爱好者,孟修以前可是被卫冕金腰带的教练挖过。去你的,越说越觉得自己善良,”她略微挑眉,两眼像久违捕捉到猎物的肉食动物,反射着嘲讽的光亮,一字一顿说下去,“我真是救了你了,小兔崽子。”

    她的出拳是模仿喜欢的贝拉托女子巴西选手,迅速,精准,虽说或许只是东施效颦,但在日常生活中教训想骗婚的男同性恋完全绰绰有余。

    欧楚骁才刚被那段话里的信息量恐吓到,眼下就要吃拳头,万幸中间就被拦截。

    沿着抓住乔帆手腕的根据看过去,孟修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插入他们中间,亲昵而自然地揽住乔帆肩膀,笑嘻嘻地说:“别啊,不要这么严肃嘛。附近有初中的,等会儿突然有学生路过,看到大人还这样,影响多不好。”

    勉勉强强,欧楚骁已经觉察到事态脱离控制,连忙点头称是。然而,对孟修的新认识又迫使他畏缩,这个人,等一下,这个总是穿着白大褂、笑眯眯嘴贱讨打的小帅哥,不是吧?人不可貌相,他的内心被困惑和惊恐填满。

    孟修对自己老底被揭还一无所知,只是懵懵懂懂歪着头微笑:“欧先生,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叫120?”

    欧楚骁发不出声音,孟修向他靠近。他终于跌倒在地,四肢并用向后退:“对、对不起,是我错了。你离我远点……”

    “什么意思?”孟修疑惑地笑着,继续朝前走。他的神情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恰好背对落日,以至于背光后的面容被阴霾浸透。

    绝对的身体重心。

    偌大的压迫感。

    欧楚骁这一次不敢耽搁,战战兢兢地连滚带爬逃跑,却不巧踩空台阶脸着地,跌倒时的一声闷响令人心惊。即便如此,他还是飞快起身,仿佛身后追逐的是德州电锯杀人狂。

    孟修关心的手悬在半空,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回过头时笑道:“我是有什么传染病吗?太伤人了吧。”

    另一边,乔帆原本站在原地,却突然助跑,冲刺,直接过去就想给孟修一个抱摔:“干嘛把他放跑啊!你跟那种缺德的homo共情了是吗?!”

    孟修按住她的肩膀,并不把她推开,但也不给她对自己施展摔技的机会,就这么说道:“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相信你我还不如相信我家小区门卫养的狗!”嘴上这么说,乔帆却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是非动手不可的暴力狂。

    “……”

    头一次见孟修沉默,乔帆也有点犹豫。难道她说得太过了?一回头,只见孟修的笑容果然艰难起来,他伸出手,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却示意她把手放上去。

    乔帆试探性地把手交给他。

    孟修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你觉得这里面是什么?金刚石还是橡皮泥?”

    大致猜到他要说的笑话内容,乔帆抽搐着冷笑了一下,毫不客气一通乱摸:“这不也没碎吗?去死吧。”

    “你家小区门卫养的那条狗是金毛?叫什么名字?”

    “马里奥。”

    他们还若无其事地闲聊了两句。

    “好了,换个对象相亲吧。”孟修总结。

    她却仿佛突然坠入冰窖。

    还有这码事。

    乔帆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对妈妈做过的带男朋友回去的承诺。

    现在去58同城上找个群众演员当男友带回家合适吗?

    那还不如假装自己是女s找个男m来完成主人的任务——

    要么直接说男朋友出门被车撞死了?

    万一妈妈想去参加他的头七咋办……

    胡思乱想着根本不合逻辑的对策,乔帆不由自主、神智不清地回了家。

    -

    乔帆向封梦彤求助,封梦彤那边音乐声很吵,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用做梦的语气说:“喔!那很好啊!”

    乔帆沉默不语,用几秒钟确认自己刚才描述的的确是自己糟糕的处境。

    封梦彤好像这才回过神似的,解释说:“不是。还好你反应过来了,不然不就当同妻了么!”

    “……”乔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奶奶的,这又不是你的错!那么多人,谁知道相亲对象竟然是个0!竟然是个0!”不知道为什么,封梦彤还把尾句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次,字正腔圆的“0”在手机听筒里久久回荡,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

    然后封梦彤还好意思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信号不好吗?喂?”

    “没有,挺好,”乔帆有气无力,虚弱地回答,“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逃离相亲。”

    “不去不就好了。”

    “表姐,你跟我妈交涉过什么事吗?”

    “……”

    “在我小时候,她真的没管过我什么,去给我开家长会也什么都不说。有段时间,我都以为她是管不了我了,结果——”

    “没办法,舅妈是女强人嘛。”

    妈妈的命令很难违抗,加上如今又住在家里,相亲这件事,乔帆终究是有点累了。

    说实话,乔帆也不是不想结婚。

    封梦彤忽然急急忙忙地说:“帆帆,你今天晚上陪我去个地方吧。我来接你。”

    “相亲?”乔帆已经怕了。

    “不是!想啥呢!”封梦彤夸张地笑起来,“你来就是了!”

    乔帆初步确认应该不是相亲,毕竟都没让她穿好看点。

    结果晚上封梦彤来接她时是全妆,穿的还是新款,整个人光鲜亮丽,像刚从装满花瓣的浴缸里捞出来似的,香气扑鼻,令人胆寒。

    如此盛装赴宴,究竟是什么场合?乔帆吐露猜想:“咱是要去抓小三?”

    封梦彤正扶着方向盘倒车,以一种迷人又娇俏的神色看过来。假如乔帆是男人,这下只怕已经在脱裤子。

    封梦彤笑了笑,说:“我们去烤肉。”

    去的方向根本不是烤肉店。

    而是音乐大学。

    下车的时候,封梦彤神采奕奕,乔帆满面狐疑。

    车一路开到校内停车场,到教室附近能看到写着某一级声乐专业的演出宣传海报。

    乔帆隐隐约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你疯了?你懂音乐吗就来听人唱歌?”

    “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我最近在跟他们教钢琴的老师约会。今天是他伴奏。”说着,封梦彤就冲不远处的男人招了招手,而笑容可掬的男人也回应起她的问候。

    乔帆对音乐完全不感兴趣。

    说实话她属于俗得特超凡脱俗那类人,之前跟欧楚骁说自己喜欢宝可梦也是客套,实际上任何高雅艺术、二次元、韩流,她都完全不感兴趣,属于社交平台上任何场合都能自称“纯路人”那种人。

    这大概也是习惯做丫鬟的人的通病吧。

    表演的学生挺多,负责伴奏的人还不同。终于等到封梦彤最近在约会的副教授上场了,她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

    乔帆打了个呵欠。

    突然间,封梦彤一只手拍到了她肚子上,吓得乔帆差点被口水呛到。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伴随着封梦彤急促而压抑惊喜的声音,乔帆看到负责演唱的人走了出来。

    鹿坎穿着正装,头发也梳理整齐,走到聚光灯下。

    这样的形象,和在烤肉店暖色的灯光下穿着条纹衬衫制服的年轻男生重合。

    这一天晚上,鹿坎唱的是帕瓦罗蒂的拿手好戏《军中女郎》,但在乔帆心中,提起他的拿手好戏,她只能想到他一脸淡漠同时烤熟一份猪五花和一份牛蹄筋还不带焦这件事。

    16

    散场后雷动的掌声中,封梦彤露出一名成熟的成年女性绝对不会有的坏笑,偷偷跟乔帆说:“你说这小子被打工的客人看到自己唱歌是会羞耻呢,还是羞耻呢,还是羞耻呢?”

    乔帆也在拍手,凑到她耳边回复:“你这人指定有什么毛病。”

    听众陆陆续续散场。

    封梦彤迫不及待往舞台那边走,乔帆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还是刚刚打过招呼那位副教授,和颜悦色地向她们问好:“怎么样?不知道二位觉得还不错吗?”

    “非常好,”封梦彤像是天鹅湖里把头颅垂下去的天鹅,优雅到了极致,笑着说,“声音很有穿透力,头腔位置很牢,咽壁的条件也非常不错。不愧是名师出高徒,您的演奏更是画龙点睛。”

    身旁的表姐突然一口气吐出了很多有一定专业性质的名词,但乔帆猜她估计都是临时百度的。

    “得到您的欣赏,我很荣幸。那么您觉得呢?”副教授又看向了乔帆。

    乔帆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因此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太好了!”

    万幸她也没被强求。

    “喔,”这位谈吐、长相都文质彬彬的副教授说,“我们的男高音来了。”

    鹿坎过来了。

    乔帆倒是无所谓,余光一瞥,好家伙,封梦彤兴奋得耳朵都涨红了。要不是涂了粉,只怕脸上对于挑衅小男生的跃跃欲试挡都挡不住。不就有几次没给她面子,竟然记仇到这地步。

    实话说,封梦彤也不是完全因为某件特定的事而耿耿于怀。可以这么说,她向来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个月,男人即便不是真心爱她,但至少也会被她那副皮囊吸引,突然来了个愣头青不奇怪,怪就怪在他几次表现得也不是真的呆。那到底为什么?

    封梦彤莫名其妙地想要针锋相对。

    男大学生往这边走来。

    封梦彤试图还原那天在地下停车场他的笑容。

    鹿坎手里捧着花,应该是同学送的,过来时还是平常那副有点酷的表情。他看到了他们。

    封梦彤对他慌乱表情的达到顶峰。

    然而。

    鹿坎睁大眼睛,好像很惊讶。

    然后他笑了起来。

    不是戏谑的、疏离的笑容,而是真真切切,能让人感知到他的快乐的笑,甚至带着一点不坦率的羞涩,以及他那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朝气。

    鹿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刚刚还想到你。”

    他是看着封梦彤说的这句话。

    乔帆和副教授面面相觑,脑门上都浮起一连串的疑问号。

    什么?

    什么情况?

    封梦彤自己也愣住了。

    看得他那个笑脸的一瞬间,她彻彻底底傻掉了。鹿坎长得好,这她是知道的。长得不好的话,一开始也不会给她留下印象。但是,她从来只觉得他很可恶,是个不能沟通的小男生。结果,结果,刚才那是什么?她为什么觉得心脏被烤肉的烧烤网压住了——

    “最近都没看到你去吃烤肉,这位……”鹿坎的话继续下去,但又不合时宜地卡壳,他不知道她叫什么,“漂亮的大妈。”

    ……

    压住心脏的烧烤网被烧黑了,烧糊了,烧成灰了。

    封梦彤说:“你这个……”

    万人迷说脏话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状况终究没发生,因为另一位女士大驾光临了。她自如地插进来,跟鹿坎打了个招呼,甚至连一旁的副教授都没理睬,转头就离开。

    封梦彤立刻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坐在那辆桃粉色五门mini里的女人,涂着芭比粉的唇膏,看起来刚做过美黑,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副教授延迟地向她们介绍:“那位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大多在欧美发展,也是非常优秀的歌剧演员。”

    防止冷场,人人有责。乔帆搭腔说:“好像很欣赏鹿坎同学啊。”

    封梦彤默不作声。

    鹿坎已经恢复了平时冷静的神情,礼貌地回复:“没这回事,谢谢您今天的莅临。”

    -

    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正好放假,乔帆把头发用发箍束起来,素面朝天,穿着成套的格子睡衣,眼神呆滞地看了一整天电视剧。

    傍晚的时候,孟修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乔帆想都没想就接了。

    她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心情不好就连笑脸都不给,开门见山直接问:“干嘛?”

    孟修还是在医院的打扮,看背景像在休息室,眼睛有点红,可能是熬到现在才打算睡觉。他戏剧性地说:“很想你,所以想看看你。”

    “……”乔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模仿《博物杂志》的官博运营,侧过身,看起来意义重大地将手拿远,然后突然砸向镜头,“死孩子!死孩子!少恶心我!给我闭嘴!”

    孟修那边的镜头也照到了天花板,只听到他清清爽爽的笑声,宛如冬天踩在松软的雪上。

    他说:“我买了个wifi放大器,现在视频和玩游戏都不会卡了。”

    孟修退开一步,露出墙上的装置。

    “你们医院不是有网吗?”

    “不怎么快,休息室尤其差。要是回家就好了。”

    “你一个月没回家了吧?医生就这么忙吗?”乔帆顺着他的话随口问。

    “嗯,忙是一回事。”说这话时,孟修微微抬起头,笑容怪怪的,像是暗光下尖锐的小刀,“我家里人有时候过来,很烦啊。”

    提到这个,乔帆稍微精神了一点,掀起耷拉的眼皮说:“他们来干嘛?”

    “不就那些事嘛。”孟修说,“老大不小了啊,谈没谈女朋友啊,怎么不结婚啊。”

    两个人的视频通话陷入沉默。

    孟修在观察乔帆的反应,等待良久,却只看到她麻木不仁,好像发呆似的面孔。

    看来这个方法不奏效。

    正准备转移话题,乔帆却突如其来骂了一句脏话,令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装模作样。”她说。

    他忍不住问:“什么?”

    乔帆咬牙切齿地说下去:“他们真是装模作样。以前当你不存在,现在来装什么家人。对着你指手画脚。把孩子扔一边,自己去组建新的家庭,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该做的事吗?还挑你毕业典礼的时候办结婚典礼,我当时忍着没说,简直就是神经病!”

    “也没这么严重。”孟修试图刹车。

    但显然,接下来是横冲直撞的下坡路,乔帆理性掉线,只是为老同学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他们是要你联姻吗?真是脸大!催人结婚也要自己做出个表率吧?他们那样,让你怎么安心结婚?”

    “嗯嗯。”

    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恼怒,猛地敲击,害得手机倒下去,视频画面也被黑暗取代:“只怕你进了少管所,他们连字都不会来签一个吧,放你在里面交不出钱被狱警打死。你死了的话,初中我们那一圈人怎么办?都会被怀疑的好吗!我才不想留下跟你有关的人生阴影啊!”

    他终于忍不住,窸窸窣窣地发笑:“你《肖申克的救赎》看太多了。”

    发泄一通,乔帆重新翻起镜头,这才作为弥补道歉:“对不起,我最近也被家里人念得头痛,有点带入自己了。”

    “没关系。”孟修笑着说,“还是挺感动的,这也是关心我吧?除了你,可能没人会为了我的事这么生气。”

    他这么说,害她都不好意思否认了。乔帆抬起双手,假装随意地盖住脸回答:“我们都要对自己好一点。”

    结果就在那个周末,乔帆收到一个孟修的包裹,是满满一箱uha的糖果。

    附带纸条:“给小孩吃。”

    “真靠谱。”她自言自语感慨道。

    作为幼儿园老师,身边围绕着小孩,时不时怀里要揣着点零食。一次性收到这么多备用粮,乔帆很满足。

    拆开一颗,塞进嘴里,好像所有烦恼都消失了。

    爸爸直接去洗浴中心做康复训练了,那里的气温和湿度一直都像温暖的南国一样适宜,又有饮食供应,完全是上乘的生活环境。

    妈妈也去工作了。

    乔帆倾身倒在软绵绵的床垫上,仿佛刚出生婴儿躺在摇篮里,第一次品味到这个世界的空气一样心想,对大人来说,糖实在是太甜了。

    -

    再听说关于欧楚骁的事情时,乔帆很意外。

    倒不是觉得他做不出来,只是有种自己认识的人竟然身处震惊互联网级别的大事件中,而且还是该壮举的参与者——假如被瞄准同性恋的杀猪盘盗图,结果受害者挂微博以至于被迫出柜这种事也能称之为“壮举”的话。

    虽然不是他骗钱,却不得已以这种形式扬名天下。营销号频繁转发,攀上微博热搜,堪称社会性死亡。

    乔帆在这种事上比较粗神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差点沦为同妻,趁着守护孩子午休的时间吃瓜,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感慨:“这也太倒霉了。”

    她跟孟修提了这件事。

    孟修不甚关心地敷衍道:“才前二十的热搜,已经很客气了。”

    “这跟客不客气有什么关系。”乔帆叹息,“虽然我觉得现在应该没人会上当了很好,他这种骗婚gay也真的该死。但闹得班都上不了了,又有点微妙。”

    原本还沉浸在加班之苦中的孟修支起身,没来由地沉默了片刻,嗓音略微沙哑说:“你要这么想,你是侥幸逃过一劫了,但他以后还会继续找别的女人结婚。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有一个无辜的人被蒙在鼓里,承担家庭暴力、冷暴力和感染hiv的风险。那不微妙吗?”

    乔帆心里稍微舒坦一些了,认真说:“你说得对。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当然了,”孟修脸上浮现起澄澈的微笑,“是报应。他不该算计到你头上。”

    事实上,关于上次孟修是如何弄到欧楚骁小号好友圈截图的事,乔帆还想多问一句。但医院那边有工作,因此他们匆匆忙忙就挂断了电话。

    没关系,下次还能再问。

    乔帆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种细枝末节又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

    17

    -

    非要说的话,孟修很擅长做孩子王。信服他的人很多,尽管乔帆不在其列。

    那时候他们两个初中生在派出所,被呵斥蹲下时,乔帆从未见过这场面,手脚冰凉心中连呼“完蛋”,孟修居然还能笑眯眯地举手说“可以上厕所吗”,简直不可理喻。

    当然,恼羞成怒一个扫堂腿把孟修绊倒结果挨骂的她自己也神智不太清醒。

    人民公仆对小混混的处置像杀鸡儆猴,旁观的乔帆许愿回到两个钟头之前,抓住那个放学时一副人畜无害傻乐的样子问“去不去玩啊”的孟修,不说废话,直接掐死。

    等到他们终于能起来,警察已经登记过信息,在社区比较有资历的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着他们说:“孟修跟乔帆是吧,今天就你们俩?我知道你们这几个学校倒霉孩子的德性,干的也不尽是坏事,今天就只叫你们家长过来批评教育。但玩过家家也要有个度。”

    乔帆的爸爸妈妈是半夜闭店后才赶来的。

    警察尽职尽责,打着呵欠陪他们谈人生,还趁机催促他们写作业。乔帆的教科书一片空白,孟修的也彼此彼此。她一看到课本就头痛欲裂,万幸他主动和身为警员的大人谈人生,区区初中生把人家成年人绕了进去,几乎小半辈子都快叙旧结束。

    乔帆起初还觉得难堪,后来困得睁不开眼睛,头不断往下栽。

    孟修倒是笑吟吟听着警察关于生活琐事的抱怨,丝毫没有不耐烦。

    她望着他,模模糊糊地想,只要他想,孟修就什么都办得到。他就是有这种骗取信任的能力。她不相信他,但在认清他的基础上,倒是也不讨厌。

    乔爸乔妈来了之后,孟修像是没有羞耻心一样光明正大道了谢。

    然后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家住在和乔帆家相反的方向。

    乔帆的爸爸妈妈在情理之中提出了送他回家的建议,但却被孟修谢绝了。“我一个人就行的。”他口吻轻快地说。

    那时候是秋天,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孟修里面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子长到几乎遮盖手背,笑起来本该熠熠生辉,却反而湮没进很深很深的夜色中去。

    她倏然想起来,之所以只有他们俩被抓,是因为那一天是中秋假期。其他朋友都有家可回,只有他们俩,仿佛永远无所事事,永远无处可去。但在那之中,或许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仅仅是他。

    乔帆家和孟修家一直是孩子们常驻的根据地,原因只有一个,总是没有大人。

    孟修的爸爸在经营医院。妈妈是第二任妻子,退役的女单花滑运动员。两个人通过相亲结识,门当户对,非常相爱。

    虽然后来离了婚。

    孟修出生时,他父亲就已经和第三任妻子打得火热,母亲很快也在花滑界找到了外国籍的恋人,分娩后不足一年就协议离婚,和平分手。时至今日,父亲的女儿已经是高中生,母亲也时不时出现在好莱坞男演员的ig中。

    圆满结局。

    皆大欢喜。

    没有任何人受伤。

    假如是这样就好了。

    初中老师家访,才知道他家是复式住宅,邻居清一色是中产阶层往上,孟修不到十六岁,独自住在公寓顶层,兴趣爱好是截拳道和恐怖游戏。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

    happydog的新一轮相亲周期缩减到了三个礼拜,美名其曰趁热打铁,乔帆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去洗浴中心探望爸爸。

    爸爸气色比之前好许多,只是生活中还有许多不方便,但也拉着乔帆偷偷问:“听你妈说你交男朋友了要带回来?”

    乔帆刚回答“不是”,妈妈就亲自端着切好的水果上前,抢过主动权道:“你爸和我奋斗一辈子,也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给我们省心。”

    “是呀,是呀,”还不算完全痊愈的爸爸立即附和,“只要你能成家。”

    从小到大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的爸爸妈妈竟然脸上充满期盼。

    原本还想说什么,却都在这一刻堵塞,乔帆噤声。

    这一轮相亲的时间比以往更长,活动地点定在陶艺教室。乔帆陪幼儿园的孩子们去过,但没傻到真觉得这一趟真就专门去做瓶瓶罐罐。但凡是相亲机构组织的,不论做什么,目的都是联络感情。

    特别诡异的是,负责指导的陶艺师傅竟然自称是在happydog找到了现在的太太,怎么想都不对劲,有种师兄对待师弟师妹的奇怪既视感。

    何星慧已经不会再参加了,乔帆没有能说上话的女性,只能更加专注于观察男嘉宾。

    欧楚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但万幸,乔帆和他没去认证,也没有出双入对过,因此基本没人知道他们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只是当做话题略微讨论了一下。

    孟修倒是又没来。

    工作忙的人可真好。乔帆头一次发出这种感慨。

    陆陆续续和同一组的男性都交谈过,乔帆还是没有特别好感的对象。就像护士的职业在相亲市场上会被贴上适合照顾家中老人的标签一样,幼教也容易被当成必须要生孩子的工具人。况且,她还没有公立园的编制,优势也就只是薪水在业界内比较丰厚而已,偏偏还有一些男性视收入比自己高的女性为仇敌,真是搞不懂。

    乔帆不怎么适合做陶艺。

    动不动就用力过猛,把整个泥胚弄砸。假如只是纯粹笨手笨脚,或许也能博得一点同情分,然而,乔帆却不由得较起劲来。

    以至于到最后,她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瓶瓶罐罐。

    当她的手工艺作品终于呈现出杯具的形状时,乔帆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相亲之旅也已经具备了杯具的模样。

    出来跟封梦彤汇报,就连她都跳过爆笑的流程,直接给出了“直女癌吗你”的评价。

    离开陶艺教室时,她还接到幼儿园园长的通知。搭班老师要结婚,所以请她帮忙代一段时间的课。

    她是步行离开的。

    越是不顺利的事,就越容易产生逃避的念头。原本顺手的工作,休息时的娱乐,就因为相亲这一个失败,通通变得索然无味。一路上,乔帆无数次想去家里的洗浴中心,找到正在上班的妈妈直言不讳说“结婚是狗屎”,但又无数次将这种念头掐灭。

    她知道,结婚不是狗屎。是狗屎的只是一部分不适合结婚的人,以及不得已要在这群人中挑选结婚对象的她自己。

    乔帆往前走,目视前方,一个趔趄,脚就被卡进断裂的排水沟井盖间。

    她低下头。

    脚腕在混凝土所制造的缝隙间不上不下,正如人生陷入困境当中。

    好在她的运动神经阻止了继续踩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双高跟鞋不算贵也不便宜,乔帆试图向上拔,皮肤传来刺痛,但她仍然不管不顾,根本无所谓地继续。

    “你在做什么?”他问。

    乔帆回过头,看到穿着便装的孟修。

    她一怔,恰好竭力维持的重心也倾斜,给了他快步接近的理由。孟修扶着她站好,俯下身去,替她检查了位置,然后才替她把脚腕挪出来。

    “你今天不用上班?我看你没来happydog组织的相亲活动。”乔帆说。

    孟修的回答也很坦率:“才刚从医院出来。你现在去哪?”

    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乔帆却凶巴巴的。倒是孟修,平时的嬉皮笑脸也好,把人揍个半死时的皮笑肉不笑也罢,反正总归是在笑的。

    看到他出现,就好像自己一个人闷头烦恼的世界被击碎了一般。

    乔帆尴尬地回答:“呃,去幼儿园。”

    “你今天不上班。”不是疑问句。

    “临时有事。”

    “幼儿园在反方向。”他终于用最后一句击败她的嘴硬。

    乔帆懒得理他,一个劲埋头往前走,孟修也不再追问,就这么跟在她身后。乔帆试图甩开孟修,绕过几次拐角,途径几片人群,回过头,孟修终于消失在视野,她这才松一口气。

    参加广场相亲角是乔帆这辈子最想抹去的回忆,其丢脸程度甚至超过她初中仿照《天使街23号》风格写的日记。

    几个阿姨像押犯人上刑场一样热情洋溢按着她坐下了,在场的不仅是相亲的本人,父母代为出席的也比比皆是,当真不知道要结婚的究竟是儿子还是老娘。刚来她就后悔了。

    乔帆想走,但马上就有阿姨送来果汁,再想起立,这次音乐响了。众目睽睽下,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尴尬,痛苦,纠结,“挺过去就行了”的自我安慰,再坐哪怕一秒都会折寿十年起步的崩溃。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大概因为已经开场了的缘故,并没有像她一样遭受过于热情的欢迎。孟修坐下,笑容挑衅地掠过她。

    乔帆已经麻木到不觉得这算受辱,仅仅伸出手,笔出食指,然后握拳转了转。

    孟修单手撑着侧脸,先敲了敲桌子,指向外面。

    乔帆颔首。

    孟修笑了笑,回过头。至此,以前中学时才会用的手势信号交流完毕。

    主持人在宣布相亲大会流程,孟修突然从桌下踢了一脚,随即起立。还在等待的人群当中,他几乎夺走全场的注意力。需要的时候,他向来很能假装王道形象。

    仿佛戏剧演员朗读台词,观众无一不在注视这边。孟修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用目光深情地吻她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真的感谢订阅和评论!谢谢谢谢tt

    好像忘了谢谢lucifer投雷!!对不起!!

    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再见

    其实孟修已经开始收网了,不知道能不能被大家发觉

    2("人模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