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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起航

    这艘承载着梦想的轮船如期起航,恋恋不舍的人们挤满了码头上,高扬着手,与同样站在轮船的走廊上,甲板上的人们相互致意,挥泪道别。

    陈富贵站在缓缓移动的船上,眺望着在岸上的人群。

    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爱大花。

    隔开了一个晚上,他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虽然脸的一侧依旧红肿,但好在他急中生智,连夜嫁接了一些别人的头发,染成鲜艳的红色,再用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一只眼睛,还有那一侧挨过揍的脸。

    这种堪称另类的表现手法令得他重新拾回昨日的英俊。

    有不少芳心暗动的姑娘们,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靠到他的身边来,企图和他搭上一句两句的话,可这位情圣显然不屑于理睬这么一些唾手可及的芳心。

    他的志向高远,视线仍然在那艘轮船上飞速地筛选着。

    心中仍然希望还能再一次看到那位拨动了他心弦的姑娘,阳光和煦,白云飘飘,细细想来,这是一个适合表露心意的天气。

    可任由他怎么卖力地寻找,他也还是找不到那位姑娘。

    在那渐行渐远的汽笛声中,他到底是失败了,随后便悲伤地哭了出来,大喊着什么‘忘了爱’之类的话,一头扎进旁边一位姑娘的胸怀里。

    没有人来给陈富贵送行,就算是他的亲爹,陈有钱也没来。

    在清晨时分,他就一直站在廊道旁,望着江边开阔的土地,期待着会有哪个熟悉的人出现,跟他郑重地道一声别,或者是挽留他,喊他别走。

    跟他说,这是一艘贼船,一旦跟着他们走了,很有可能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就是没有人来。

    陆地上的喧嚣声逐渐被迟来的江风驱散,站在栏杆边的陈富贵,此刻安静得就像是一块久居山中的石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随波逐流地被推向另一个陌生的、不安的地方。

    他也曾试过走去船舱的底层看看,可其中必须经过后厨房。

    厨房的门口一直有人看守,他找个由头想进去看看,却被看守的人拒绝了。

    他们说,厨房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乘客是禁止入内的。

    陈富贵就摸出两封红包,塞到守卫的手里,乐呵呵地陪着笑,跟他们说,家里是开餐厅的,今儿有幸品尝到师傅们的手艺,大为佩服,所以就琢磨着想进去看一看,偷一偷师,究竟是什么样的厨房,什么样的手艺,才能做成如此好吃的菜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热切,态度放得一低再低,以至于他不敢想象那两个混蛋要是拒绝了他,他会何等愤怒。

    可看守的两个人到底是没领他的情,原封不动地把红包退回去,冷漠地跟他说,规矩就是规矩,对谁也不能例外。

    按照他陈富贵从前的火气,这时候本应该破口大骂一声,说什么,格老子的,你们两个臭看门的,我告诉你们,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说了要进去,你们就别他妈让老子说第二遍!

    面对现实,这一次他是彻底地哑火了,到底什么也没有说,遭到拒绝以后,他悻悻地笑,胸膛内涌起来的那股子热火,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一泼冷水给熄灭了。

    他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冷水,他只是越发地相信自己的兄弟、哥儿们就被关在里面,他要是对这两个混账不好,他们不好发作,就有可能对他的哥儿们撒气。

    他不喜欢会有这种结果,那便只好保持克制。

    他陪着笑脸跟守卫们说,好的好的,不好意思,以后不会再犯了。

    然后,他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就像条落魄潦倒的狗,再也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

    晚上,人们在甲板上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舞会。

    年轻的男女们盛装出席。

    各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各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们的陪伴下,施施然地走上了设立在甲板中央的舞池,仿佛是由大江尽头吹来在的风,在月光下浅唱低吟,他们在娓娓动情的伴乐中,紧握着爱人的手,深情款款地起舞。

    江流上的月亮很高,岸上的树木由快到慢地逐渐往后推移,除却了江面之上一片细碎的银色,四周都是一阵黯淡的黑色。

    随着路程越发深入,消失的不止是人烟,那几艘原本跟着他们一起启程的小船,渐渐地跟着不知所踪,仿佛去到了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微凉的江风一如既往地疾驰着,呼呼地掠过姑娘们的笑颜,还有她们的长发。

    明月的清辉经久不息地照耀着这个云层之下的世界,人们举起盛酒的高脚杯,喝着上好的葡萄酒,安逸地坐在藤椅上谈天说地。

    内容大抵相同,十句话里面,有九句离不开谈论他们那伟大的抱负。

    在某些隐蔽的角落,有些男女趁着酒兴,已经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他们热情地亲吻,忘我地伸出舌头,品尝着对方残留在口腔中的酒液。

    没有人会说他们恶心。

    因为他们是相爱的。

    似乎只要跟‘爱’这个词扯上关系,所有的恶心,以及难以接受,都随之变得格外的合理,格外的亲切,也格外的...浪漫。

    两人之间如果真的存在一丝一缕的爱,似乎迟早都会融为一体。

    恍惚间,仿佛每一个人都有事可做,有人可爱,有牛逼可吹,偌大的轮船上,只有他陈富贵一个人是孤独的,手里拿着一瓶不太习惯的葡萄酒,对着月光一顿吹。

    橘黄色的大花猫坐在栏杆上看着他。

    他发现了这只结过仇的猫,没跟它太多较劲,他只是有点羡慕吉米,还能懂猫语,不然,他也想问问这只猫,跟它说一说话。

    而猫大爷则不是这样想的。

    它只是歪着脑袋,有点儿好奇陈富贵这个王八蛋喝的是什么酒,在镇子里,它可从没有见过红成这个样子的酒,就像是用动物的血来泡的那样。

    “不懂了吧,你这只乡下来的土猫,”陈富贵似乎终于察觉到这个破猫一直在盯着他的酒瓶子看,笑嘻嘻地说,“这他妈叫葡萄酒,是拿葡萄来酿的,喝起来味道跟咱们镇上面的白酒不一样,有水果的味道,也有人血的味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流行喝红酒的那些人,其实都是一些吸血鬼啦,”他乐呵呵地又说,“他们经营种植园,用钱收买了很多奴隶,没日没夜地让那些奴隶给他们工作,种葡萄,酿酒,装箱,再到运送,售卖,然后...就赚到了钱啦。”

    “他们就把这些奴隶们赚回来的钱,拿去买武器,招募士兵,再去打仗,因此圈下更多的土地,圈下更多的种植园,也就俘虏更多的奴隶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