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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

    林寂的话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生气的地方,作为朋友的江晔不应该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江晔看着走在前面的林寂的背影,却哪哪都不是滋味。

    分离没发生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心怀侥幸的 ,特别是现在的通讯技术发达,大大削减了离别的苦楚。

    在这个车马不再迢迢的年代里,想见人一面似乎很简单。

    空间距离都能相对减短,但时间不能。

    时间让车马永远迢迢。

    林寂在前面走路,手垂在身边轻微地摆动,他的手上还贴着几个创口贴,江晔就想到他贴在自己头上的那个创口贴。

    林寂的手哪怕在夏天都是凉凉的,贴在江晔温热的额头上,触感就很明显,指腹柔软,力道也轻。

    林寂没有信息素,江晔想。

    在ab的社会里,命定的信息素代表了爱情,至死不渝的爱情。

    江晔之前从没有想过关于情爱的事情,可能等他到了年纪,家里就会给他找一个信息素契合度高并且门当户对的ega结婚。

    显而易见,信息素代表爱情,哪怕两人从没见过面,有了高契合度信息素,也会互相吸引的。

    江晔从没对此存疑,他偏好闻上去甜丝丝的信息素,但林寂没有信息素。

    没有信息素的林寂,最后会选择和谁结婚呢?

    江晔想不出。

    他只是林寂年少喜欢的一个学长,可能分隔几年后,这份懵懂的喜爱就会渐渐平息,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们指尖的触碰,视线的触碰,都会在岁月迢迢里,化为寻常。

    江晔不应该对此感到可惜,分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以,终有一天,他也要向林寂道别。

    江晔心里一边这样想,一边又舍不得。

    他能舍不得什么东西?江晔自嘲地想,却又想不明白,拉扯着,纠缠着,最后脑中唯剩“林寂”二字。

    江晔想,怎么会有父母拿“寂”这个字给孩子做名呢?

    “寂”字总显得太过伶仃了,搭上这个字,总难免显得孤独。

    世界上又为什么会有林寂这个人,偏偏他还要碰到呢?

    江晔不明白,冥冥之中的事他不可能看透。

    林寂走了会,见江晔沉默不语,便拉了拉江晔的衣角,问:“你怎么了?想什么呀?”

    江晔被打断了思考,他低头看了一眼罪魁祸首,更觉头疼。

    江晔总不能告诉林寂,是在想他吧?

    江晔迈步往校门方向走,不冷不热地回答:“我在想竞赛卷子最后一题的步骤。”

    “噢噢噢,”林寂不疑有他,一听这个就来劲了,忙跟上几步,“你说一下,我和你对一下,我中间有个步骤我很模糊,最后算出来的答案也有点奇怪……”

    江晔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我不对,你别想了。”

    林寂就很遗憾的样子撇了一下嘴。

    江晔觉得更气了,而在他回去后收到林寂拍的肉松的照片后,江晔满肚子里的气都要憋不住了。

    在林寂的世界里,学习放第一位,肉松第二位,而江晔呢?无名小卒,不知道排第几位去了!

    江晔拿着手机打了一堆字,打完又一个一个删掉,最后只发出去一句干巴巴的话:“肉松胖了。”

    “是吧是吧,它很棒哦,有在好好吃东西。”

    林寂喜滋滋地捧着手机又给肉松拍了几张照片,筛选之后发给江晔,丝毫没有察觉到江晔莫名其妙的酸溜溜的语气。

    林寂参加完竞赛,回到学校连着两个星期连轴转地考试,人都学得两眼蒙黑,自然没有注意到江晔的情绪。

    当林寂意识到的时候,是他在路上碰到江晔,他像往常一样和江晔打招呼,但江晔只是看了一眼他,没有回应林寂。

    林寂就很尴尬,举起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慢慢垂下。

    林寂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江晔不开心了,他惴惴不安地还没往前多走几步,就被中道折返的江晔抓住了。

    江晔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林寂被他架在胳膊下带走,声都不敢吱。

    两人本来是在食堂前碰到的,林寂打算回自己的教学楼,但江晔把他带到了宿舍楼下的过道里,这条过道很隐蔽,林寂还看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在面对面牵着手说悄悄话。

    林寂不知道眼睛往哪放了,放江晔身上也不合适,因为江晔靠他好近,林寂若是抬头看,江晔眼睛上的眼睫毛他都能数清楚。

    “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江晔一开口就兴师问罪,“你就把我晾在一边?”

    林寂印象中他没有不理江晔情况,他听江晔这样说,自己也急了,“我没有不理你啊,你怎么随便怪罪人?”

    江晔皱眉,开始细数林寂的“罪状”,又是说林寂脑子里只有试卷,又是怪他回消息总是慢得要死,要人从白天等到晚上。

    反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寂没怎么交过朋友,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朋友之间都是这样腻腻歪歪的,但现在这个场景过于滑稽,让林寂想到电视剧里情侣闹别扭的场景。

    林寂哑然失笑:“江晔,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到你呀,你自己气什么呢?”

    江晔安静下来了,他被林寂的话说得哽住了,江晔自己这几个星期越想越气,偏偏林寂的态度总显得冷淡,让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我就生气了。”江晔压低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反倒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过得倒是舒服。”

    林寂抿了抿嘴,“你干什么呀,我刚刚和你打招呼,你也没理我呢,我都不气。”

    “你看,我都不会和你生气的。”

    林寂眼睛的轮廓很温顺的样子,安静地看人的时候,就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满眼都是眼前人。

    江晔憋了好久的气,蓦然就散了。

    江晔看着面前的林寂,只觉得自己脸越来越热,他脸红了,耳垂也跟着红了,红色滴到了脖子上,褪也褪不掉,心脏还乱七八糟瞎跳得贼快。

    哪怕那些有着甜丝丝的信息素的ega,江晔也没有对他们红过脸,也没有别别扭扭地把人抓过来,凶巴巴地只想人哄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江晔“靠”了一声,林寂被他突然出口的脏话吓到了,无措地看着他。

    隐隐之中,有什么东西“噗”一声被捅破了,江晔把牙咬得极紧,就像咬住了自己蜷得紧紧的心。

    “没事,别怕……”江晔想让林寂别那么害怕,嘴巴却不听使唤,语无伦次着,“那个,那个,我走了,你好好学习。”

    江晔说完,没等林寂有什么反应就落荒而逃了,他长那么大,还没那么没面子过。

    江晔跑得极快,风擦着他的耳畔而过,风声呼呼的,还是难掩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声一声,鼓动着他的耳膜。

    羞愧难当的江晔在自己课桌上足足埋头躺了半个小时,路重云夸张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吃惊地说:“你干嘛啊,饭都不吃就抓林寂去了哪里啊,回来就这个样子。”

    江晔抬起头,路重云看着他的样子无言了片刻,凝重地开口:“干嘛呀,林寂强吻你了啊,你咋一脸少女怀春。”

    江晔推他,怒骂一声:“你才怀春!”

    “好的,少女,再见少女。”路重云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人却贴过来,“别这样,我还没和说呢,秦泽约我国庆一起出去玩,你说就我俩出去,那不得睡一屋啊,嘿嘿嘿,他是不是在暗示我。”

    江晔自己问题都没能理清楚,听见路重云的话只觉烦心,蒙头表示不想听。

    江晔想,他可能最近靠林寂太近了,所以才做了那么多可笑的举动,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江晔开始单方面地逃避林寂,这件事是很容易就能实施的,联考后,国庆假期就开始了,林寂假期里没有什么计划,他七天假期里,有四天要去兼职,而江晔已经准备好和家人出去旅游了,两人压根没有碰面的机会。

    林寂以为他还在生气,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只能笨拙地一点一点试探江晔的态度,但两人都没有时间好好谈一次,林寂在江晔模棱两可的态度里,更加捉摸不透江晔的意思。

    两人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十月一号那天互道的“国庆快乐”,还是林寂先发的。

    林寂很失落,他格外想和江晔处好关系,但现在看来,他明显是搞砸了。

    林寂总是处理不好这种事情,林寂想可能是自己太麻烦了,他说不出好话,无措得像个孩子,笨拙又好笑。

    林寂不禁想到第一次和江晔出去玩的场景,他那时候太害怕了,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江晔是否愿意,就说要回去,贴着人寻求安慰。

    这是不对的吧?林寂想,他又想到自己擅自向江晔讨要联系方式,这也是不对的吧?

    林寂有点难过了,他有点后悔。

    七天的长假,说长也不长,不留神就到最后一天了,林寂收拾好自己的书,躺在床上想,下次,下次就不做江晔不喜欢的事了。

    所以,他给江晔发个“明天见”应该不算过分吧?

    林寂还是有点不敢,纠结到了半夜,才惴惴地把消息发出去了。

    林寂握着手机,等江晔的消息,等了四十多分钟,也没见人回。

    可能他睡觉了吧,林寂安慰自己。

    林寂叹了一口气,摁灭了手机屏幕,打算睡觉。

    偏偏这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有人打电话进来了。

    林寂看见是江晔打过来的,忙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十月的市,秋风已经起了,林寂有点冷,往被窝深处钻了钻。

    江晔没有说话,林寂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还没睡呢?”,江晔先开口了,语调低低又闷闷的。

    “啊,是。”林寂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只会干巴巴地道歉,“江晔,你还生我气吗?我不是故意的。”

    “早不气了,你小脑袋瓜想什么呢?”

    林寂听见这话才开心了些,他脑袋动了动,江晔就听到被子摩挲的声音。

    江晔舔了舔嘴唇,医院的风显得格外冷,他手有点僵了。

    “江晔,你吓死我了。”林寂话多了起来,“你以后别,别吓我了。”

    江晔没有出声,林寂感觉今天的江晔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他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等人说话。

    “林寂。”江晔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林寂一下子就紧张了,“没事,早点睡吧。”

    林寂没有挂电话,他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你声音怎么这样了,怎么了?”

    江晔本不想说,他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室,刚筑建好的铠甲又破了,溃不成军,只剩下内里柔软的肉。

    “我爷爷出意外了。”江晔抹了一把脸,声音听上去很脆弱,“林寂,我可能,可能有点想你。”

    他爷爷身体不好,医生说一点小病可能都会夺去他的生命,而晚上的时候,他爷爷突发脑溢血,晕倒在了家里,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那时候家里只有他和江月,江晔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拨通了急救电话,然后通知自己的父母,安顿好江月后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

    江晔现在只觉满身疲惫,手脚冰凉,父母都还没到,他自己躲在一边哭了会,也不敢哭太久,现在这边的事情都要他先扛着,江晔不知怎么就想到林寂了。

    他不知往哪依靠,只想林寂要是现在能抱着他安慰一下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