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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照你喜欢的来(四)

    陈年旧事回味起来颇有警示作用,年轻时干过的蠢事历历在目。意识到自己愚蠢至极时恨不得自戳双目,恨不得拿木鱼脑袋咣咣撞墙。等到时间流逝,年岁渐长,又觉得没有偏激的必要,不过是人生所经历的一些小事罢了。而方斯若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就是结婚这件小事——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方斯若与任知有的邂逅将这句浪漫得不讲道理的话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甚至到决定相守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对剧烈碰撞产生的火花深信不疑,认为他们的爱情会与自身名字一样般配,认为他们二人的结合会如那句话一样是固定搭配。

    然而世上最永恒的东西就是“变化”,世人不会去拆分浪漫诗句,但会轻而易举地离析亲密人的关系。爱情来得有多迅猛炽热,就有多么容易转瞬即逝。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转移爱情对象也是。任知有承诺给她的爱强烈浓厚,毁约时竟也毫不拖泥带水,薄情到令人发指。

    方斯若得到和失去爱情的速度太快,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段痛苦的日子。她食不知味,瘦成了照镜子也看不出一丁点美感的人。那时,今年没日没夜地陪着她,生怕她做傻事。当然,也没日没夜地用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以及最脏的脏话辱骂任知有,曾发过誓如果再见到一定会打得他跪下喊祖宗。

    后来是如何自愈的,方斯若也有些模糊了。离不开今年的照顾,更感谢自己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她意识到不能将失败的婚姻视为污点,爱过的人就是爱过的,这不是耻辱。她也必须接受那段短暂的婚姻生活,也不得不承认她从任知有那里得到过爱与快乐。

    “汹涌热切的爱是很有侵略性的,是令人无法抗拒的,但它维持不了多久,因为这样的爱消耗得很快。好的感情应是细水长流的。”

    今年在她恢复元气之后,漫不经心地说过这样一句话。明白这些人生道理需要经历很多次失败,不管是什么失败,重新站起来后便有了对他人讲道理的资格。

    方斯若笑话过没正经爱过一场的今年,说话如此老气横秋。她们都以为分手的恋人应该是已死状态,谁想时隔多年,竟会在那样荒唐的场面下撞见旧爱。

    明明酒吧昏暗的灯光已经将大家的脸模糊成了差不多普通的样子,可女人这锐利的目光总是能从普通人中发现自己最讨厌的那一个。

    事过几日,仍是持续的好天气,外部环境丝毫不受那晚糟心事的影响。中正律师事务所也是敞开大门欢迎各类需要法律帮助的朋友。

    此时的律所二楼,方斯若正忙于做开庭前最后的准备工作。晃了晃脑子里今年揍人发出的解气声响以及任知有被吓到后怒骂的一句“今年你疯了”,随后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

    “你要在这坐到什么时候?”她无奈往桌面上放了一份法院寄来的判决文书,回身不耐烦地打量不速之客,这位“客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付子路歪头取下墨镜,翘着二郎腿坐在方斯若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微微扬起下巴,语气轻浮又气人:“我到今天都还很好奇,你们那晚是怎么泡吧泡到派出所的,居然还要我去捞你们出来?说起来,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连门都没有的人,我们的关系应该没有熟到能让我原谅你们摔烂酒吧杯子的程度。”

    所谓的冤家路窄,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那酒吧是付子路朋友经营的,他拗不过朋友的软磨硬泡,就往里面投了点钱,一项等同于作慈善的投资。他平常也不关心酒吧的经营,偏巧那晚有空多嘴关心了下收入,结果工作人员就告诉他,店里有人寻衅滋事已经报警处理。

    “活得不耐烦了啊,敢在小爷的地盘上撒野?”

    付子路就爱逞口舌之快,于是多管闲事赶到派出所,非要一睹闹事人的真容。结果就见到了仍然握拳,满脸气愤,嘴里还在不停骂“贱男人”的今年。

    战斗力爆表的今年他第一次见到,完全不同于在贺叙白前小白兔的样子。这原本已经够令他吃惊的了,没想到更震惊的是民警对面冷静讲述前因后果,顺带也骂了句“贱男人”的方斯若。

    “虽然当着警察同志的面我承诺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我觉得这钱你该赔还是得赔。”

    方斯若心里清楚付子路的诉求合情合理,但因为他是贺叙白的死党,所以这项诉求她不准备理会。于是她一面整理被代理人的证据,一面冷哼:“有本事就去问今年要赔偿。”

    “原来你们女人谈钱的时候也是不讲姐妹情面的啊。“付子路怪好笑地说,“东西是她砸烂的没错,可她是叙白的人。我再怎么没脑子,也不敢去动不能动的人。毕竟,我都还欠叙白好多钱。”

    方斯若刷地合上文件夹,却也没辙。当初她和任知有确定恋爱关系,今年就表示反对,她给的理由是没有男人能真正做到丁克,任知有一定会反悔的。爱使人目光短浅,方斯若以为自己会是个特例。毕竟在好朋友眼里,任何男人都配不上自己。即便是婚礼当天,今年作为伴娘也没怎么开心地笑过。

    女人的直觉准的可怕,不过那个时候方斯若选择相信自己的“选择”。

    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就瓦解了,她和任知有拆伙的当天,今年正好出差,愣是错过了教训任知有的最佳时机。于是今年耿耿于怀,那晚“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她会如此冲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无论怎么说,她都要为今年的冲动负责任。

    “你家的钱还不够你用,居然欠贺叙白钱?”她套上笔帽,正视他问。

    “我家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有钱的……念大学那会儿,要不是贺家帮忙,我可能就成了破产的负二代。也就是那个时候欠下的钱,我大学的生活费都是叙白给的,当时和他共用一张银行卡。”

    付子路自然的将这段往事说给方斯若听,虽然是长话短说,他也还是被自己又一次的坦诚惊到了。他又看向方斯若,没想明白她到底有什么魅力。

    “按照你的逻辑,今年是他的人,那么就顺便请他承担连带责任。”方斯若低头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一两个杯子的钱我相信贺叙白不会拒绝。”

    钱当然不是付子路的目的,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悠闲地撑在桌面上:“那晚挨揍的两个男人都是谁?是向今年示爱失败的可怜人还是调戏你失败的龌龊男?”

    方斯若不解地对上他的目光,也站起了身:“我还有事要忙,没时间满足你的好奇心。”

    “你单身吗?”

    “什么?”

    付子路的问题越来越随心了,他挡住方斯若出行的步子:“我拿免去赔偿的条件换你的个人信息。”

    “并没有很心动。”

    “vip卡终身免酒水。”

    方斯若瞅了他一眼,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于是她绕过他的身侧,抓起衣勾上的外套挂在臂弯上,轻描淡写地说:“一个确实是调戏失败的龌龊男,另外一个嘛是我的前夫。真的是见鬼了呢,清明节时我明明给他上过香了,谁知道他冤魂不散。”

    付子路大笑起来:“打得好。”

    “打得好?”

    付子路仍是止不住笑:“我说,今年打得好。你这么好的女人都不珍惜,按我说就不应该手下留情,今年挥的那几拳连牙齿都没打掉,实在是可惜。”

    “我这么好的女人?你有资格评价吗?”

    付子路耸了耸肩:“当然好。你单身的事实对我非常友好。”他心情愉悦,讲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愉悦了,但他懒得计较。“除了你一流的车技外,我确实是没有资格评价别的。所以为了使评估更加全面可信,我决定跟你去庭审现场见识下大律师的业务水平。”

    “随你。”

    方斯若没时间和他多纠缠,这种人就是你越让他别做什么,他偏做什么,存心与人做对。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顺了他的心比较好。

    出了律所,付子路也抢在方斯若的前头。因为他那辆招摇的跑车就停在律所门口,好不引人注目。不仅如此,他还当着方斯若同事的面邀请她坐自己的车。

    方斯若这人脸皮薄,最受不了别人高调的行为模式,于是朝他故意显摆的脸上丢过去一个白眼,径直往自己的车前走去。

    “你开那么便宜的车,官司会打不赢的。”

    “你信不信我撞飞你那底盘低到臭水沟又像盒饭的破车!”

    众人只听两人的车门被重重关上,然后一前一后骂骂咧咧地离开。门口站着的同事都看得津津有味,从前也出现过特别有派头的客户想要追求方斯若。但这些客户有钱归有钱,相貌配不上也就算了,偏偏还有很多自以为阅人无数的油腻中年男。

    事务所从事商事诉讼的徐枫正好也在门口,于是笑着看她们:“是因为她始终在做自己最擅长的事,不管外人如何评价都从一而终的做自己,如此我们才能有幸看到魅力十足的她。”

    “说得好!”

    前台接待员小赵捂着嘴笑,连同实习律师和助理一起朝业务水平爆表又拥有超高素养的徐枫竖起了大拇指。原先大家很看好方斯若和徐枫,明明是最匹配的工作搭档,却横竖擦不出爱的火花。尤其是方斯若似乎还给徐枫介绍过女生,成没成大家不知道,反正好男人是见一个少一个。

    “当初就想拉你入伙,谁想你当了检察官,你说一起来我的律所多好。”

    法院白石台阶上,三三两两西装革履的人从刑事审判庭出来。人群中稍稍挺着个肚腩,个不高,拎着公文包的男人叫严正芮,他对着身穿检察制服的贺叙白笑容满面又无比惋惜地说。

    贺叙白笑了笑:“你的律所有中正律所好吗?”

    “业界翘楚是比不上,这不就来拉拢你成为我们的王牌,好与之相抗衡吗?读大学那会儿,我就在盘算这事了,可惜千算万算还是落了空。”

    严正芮不仅是律师,还是贺叙白的大学同学。为人严谨周到,每次打官司都会认真查看天气以及风向。对个人的穿着打扮亦有要求,像今日这种小场面,他喜欢穿普通的深蓝色西装。原本瘦些穿起来更精神,可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结婚就发福,大概娶妻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我现在也依然想和你共事,考虑一下?”

    “不了。”

    贺叙白再一次明确拒绝严正芮的邀请,但这次他没有如往昔一样不带感情地拒人千里,而是有意为接下来要问的事做铺垫。

    “这个男的为什么让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几天前有几个相熟的朋友的朋友圈里屡屡出现了一张相同男人照片,从事法律相关的朋友都说和此男人有关的任何案子都拒接,理由是方斯若发话不准为这种败类服务。

    平常贺叙白忙于工作,看见时已经错过了询问的吉时。本来没想关注,正好在法院碰见了老同学,索性就问上一问。

    “哦这个啊……”严正芮毫不迟疑地全盘托出,“据说是方斯若为了给朋友出气。这照片上的男人好像三番四出调戏了她朋友,害得她朋友好像还被这个男人的老婆骂了一顿。”

    “是吗?”贺叙白盯着手机上男人的照片微眯起双眼。

    “怎么?”严正芮不在意地看了眼贺叙白,愣了愣后开玩笑道,“干嘛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这个晦气的男人,你认识?”

    “是准备找个机会认识下。”

    严正芮脸上顿时浮现了八卦的笑容,还特意用胳膊撞了撞他:“怎么,调戏了你的老婆?”

    贺叙白沉默地抬眼,阴沉地瞪着他。

    严正芮立时大惊失色:“不会吧?你不是……不是不准备结婚的吗?大学那几年也没见你交过女朋友,什么时候结的婚?老婆?老婆是方斯若的朋友今年?是叫今年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普遍认知的道理,虽然已经不太适用眼下的时代,但贺叙白已婚这事还是令他感到震惊。严正芮还有别的话想说,余光一带瞥到了刚下车的方斯若,于是立马小跑下台阶,拦在方斯若跟前。

    他一边说,一边回身指了指贺叙白:“他的老婆是今年?可我记得你好像把这位珍贵的朋友介绍给了徐枫啊。当时群里不都起过哄嘛,徐枫不也挺喜欢你朋友的?”

    “今天出门一定是忘记烧香了。”

    方斯若惆怅不已,朝上望了眼已然站定在跟前的贺叙白,无奈地瞪了下多嘴的严正芮:“是啊,今年多适合徐枫,郎才女貌,才不是配财狼和虎豹。”

    这一通指桑骂槐,贺叙白当然听出来了,不过他不在意,倒是煞有介事地说:“你还把今年介绍给了别人,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贺叙白的脸色如同变化莫测的天气,阴晴不定。上空在众人未察觉前布满了乌云,时不时有闷雷声,大家还不确定等会迎来的是一场大雨,还是仅仅停留在吓唬人的雷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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